1、天书入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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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气！没钱就滚远点！”
“小杂碎别挡着我做生意。”
“……”
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在小贩们的吆喝声中，周围的人赶路的赶路，挑东西的挑东西，对于这种每日都会发生的事情不再有丝毫的好奇抑或怜悯，最多看一眼又很快继续自己手中的事情。
乞丐哪里都有，哪怕是在皇城脚下也不可避免，这确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兄长，我前去看看。”人群中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年郎对着身旁的人微微颔首，快步走向那处喧闹之地。
此人约莫十三四岁，一袭白衣绘着墨色花纹，头发用白底墨边的缎带竖起垂在身后。少年儿郎，却隐隐已见日后朗朗风姿。正是广陵墨家家主的胞弟墨沉。他身旁站着的无疑便是墨家家主墨轩。二人刚刚赴完长安叶家的宴会，此刻走在返程的途中。
“这些我买了。”一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隔开了小贩的视线，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金叶子，递至他的跟前。
“公子，太，太多了。”似是受了惊吓，那小贩说起话来有些疙瘩。
“不用找，都给你了。”墨沉不再理会他，将被推搡在地上的男童轻轻拉起，蹲下身子，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他，语调说不上多么轻缓但有着可见的善意，“吃吧。”
“谢谢，谢谢。”男童忙不迭地连连鞠了几个躬，就慌慌张张跑了。仿佛身后有着洪水猛兽追赶一般，转瞬跑远了。
墨沉瞧着远方渐渐化为一个黑点的身影，站起身，走回兄长身边。摸了摸鼻梁，诶，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阿沉，怎么了。”墨轩侧头问道，显然看见了他为那个男童解围的样子，但不知为何那个孩童走得这样匆忙。
“没事。”墨沉朝兄长微微摇了摇头，“天色已晚，不如先在此处歇息一晚再赶路吧。”
墨轩仰头看了看有些昏沉的天色，点了点头，道：“也好。”
二人迈步走进了一家客栈。
用过晚膳，墨沉并无什么困意，便推开房门，向楼下走去，打算出了客栈四处转转。恰逢这一日是中元节，到了深夜，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偶见几人，也都是一脸行色匆匆，急着赶回家。深怕招惹上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此时的墨沉也不过十三岁，虽然一向老成，在外温和知礼，却到底也是少年心性。上元节，又称鬼节。传说该日地府放出全部鬼魂，民间普遍进行祭祀鬼魂的活动。凡有新丧的人家，例要上新坟，而一般在地方上都要祭孤魂野鬼，所以，它整个儿是以祀鬼为中心的节日。这一日，是要放河灯的，为死者点亮回家的路。
墨家是修仙世家，墨沉自幼修仙问道，自然不会畏惧。倒是兴起了要瞧一瞧那万千河灯随波而流的盛景，心念一转，便向着护城河那边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莹莹灯火闪烁在寂静黑夜里。万千纸灯汇成了一道灯流，穿梭在黑暗里，光影明灭，那是亡灵的祭典。
随着距离的缩短，远看而成的灯流也显示出原本的模样，蜿蜒寂静的护城河上漂流着一盏盏样式各异的纸灯，随着流水缓缓漂荡，有些被打湿了渐渐没入水中，有些因为夜风吹拂，灯芯点燃了船身整个纸灯都燃了起来。忽然墨沉瞧见万千河灯中央似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沉沉浮浮，飞身上前，将落入水中的人拉了上来，置于岸边，这才发现竟然是个孩子，打湿了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怀中还紧紧护着一个已经湿透了的纸灯，约莫是放河灯的时候失足跌入了水中，将遮住了脸的湿发捋开，墨沉忽然愣了愣，竟然是白日集市上遇见的那个男童。此刻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躺在岸边，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墨沉正要给他渡点真气，“咳咳咳”几声骤然而起的咳嗽声拉回了他的注意，躺在地上的孩子不停地咳嗽着，呛出了好几口水，一张小脸皱成了麻团，似乎难受极了。
一阵夜风吹来，孩子身躯颤了颤。
墨沉抬手将掌心覆于男童的背上，暗暗运了真气，烘干了他的衣裳。见这个孩子已无性命之忧，开口询问：“现下感觉如何？”
听到询问，男童睁开了眼眸，一脸茫然，似乎有些没有弄明白此刻的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复又抬头盯着自己在空中不断翻转的双手，眼中渐渐有惊讶漾起，似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后，脸上绽开了一个惊喜至极的笑容，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愉悦，仿佛盛满了星辰，亮的惊人。
墨沉看着他可以称得上是诡异的行为，疑惑不解，可是对上那双明亮摄人的眼睛，又抛却了心中的疑问，只觉这个孩子的眼睛生的是真的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似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墨沉的存在，男童这才将视线转到面前少年的身上，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墨沉几乎可以清晰的在他乌黑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寂静，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两人都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倒不显得有分毫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男童忽然朝着他笑了起来，脸颊两旁露出了两个极浅的梨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软软的声音响在耳畔。
墨沉这才从男童的笑容里回过神来。
“是。你似乎失足跌入了水中，是为了放河灯吗？”墨沉不禁放轻了声音问他。总觉得他同白日遇到时不大一样了，那种阴郁胆怯的感觉消散了。
“嗯，可惜坏了。”男童垂首盯着手中破损了的河灯，脸上浮现出黯然的神色。
上元节的河灯，是为亡灵指引回家的道路的，他是为家中人放的吗。想到白日相遇的场景，墨沉心中了然，怕是家中没有大人了吧，怜惜之情乍起。
“你还是个孩子，莫要再到这么深的河边来了，幸好这次掉入水中没有出大事。”墨沉摸揉了揉他小小的脑袋，低声劝诫。
“嗯。”男童轻轻应了一声，“多谢这位哥哥。我先走了。”他低下头，散落下来的湿哒哒的头发遮住了他小小的脸庞。
说完这句话，男童就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向前走去。
“你家中可还有人？”墨沉忽然朗声问他。
那个孩子脚步顿了顿，似乎在迟疑，然后他立在原地沉默地摇了摇头，复又继续走下去。
墨沉望着他慢吞吞向前走的身影，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喊住他。这是一种骤然升起的冲动，想要喊住他，让他停下来。若是说白日集市里的男童只是他顺手搭救，那么此刻深夜孤冷却乖巧的男童则是少见的激起了他心中的柔软。
但这也只是一股冲动，让他停下来自己又该如何安置他。墨沉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男童消失的方向，转身往客栈方向走去。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背道而驰，合该是再也不会相遇的命运。河畔草木淡淡的清香在闷热的夜晚蒸发开来，竟然格外浓郁。
瘦弱的男童沿着河畔走了有一段距离后，蓦然停下了脚步。
看着河中漂流着的各式纸灯，他似乎将墨沉方才的劝诫抛之脑后，再次靠近了河岸，蹲下身，将手中那盏破损了的纸灯轻轻放入河中，眨眼就消失在万千灯火中，不见踪影。
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摇晃的杂草之间，与暗夜融为一体。
愿你来世身处桃源，再无流离颠沛之苦。
将手中的粥碗放下，墨轩屈指在木桌上敲了敲，看着对面举止与平常一般无二但兴致明显不高的胞弟：“阿沉，怎么今日无精打采的？”
墨沉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葱花，思绪却飞到了天边。也不知后来那个小家伙去哪里了，有没有地方住。
骤然听到兄长的询问，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我，”
原准备回句无碍，但想了想还是迟疑的问出了口：“兄长，我若是想要带个人回广陵，可以安置在墨山吗。”
墨轩一时不能理解墨沉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他将手中的筷子压在碗沿上，正色道：“是谁？”
“是个男孩，家中也没人了。”
墨轩了然，怕是昨日在集市上遇见的那个男童。
他皱起眉头：“你应当知道墨山的规矩，非有灵根者不收。就算是你我二人，也是被老山主相中了根骨，才得以入山。”
墨轩有些头疼，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心血来潮，他是真的想把那个孩子带回去。
“那个孩子昨日一面，便可看出虽然骨骼尚佳，但并不具灵根。虽然老山主已经不在了，但他立下的规矩不可破。”墨轩其实没有说完，他还想说那个孩子心性不佳，一股胆怯阴郁之气。但实在不忍打击自家弟弟。墨沉向来不同自己要求什么。
墨沉低头没有说话。虽然面上不显，但墨轩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既然他家中无人了，你可以将他带回广陵，找户人家安置。实在不放心还可以下山看看。”
墨沉继续喝粥，有些失望。兄长修为要高上许多，若是他说那个孩童不适合修仙，那必然不是随口胡诌的。
“好了，快些吃完赶路吧。山里那帮小猢狲这几日怕是要闹翻天了。”墨轩素来是沉稳冷静的。
墨沉在这一刻忽然有些相信天命。他停在巷口，没有再走动。
墨轩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回身就发现自家弟弟站在原地不动了。他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一群小娃娃正在欺负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墨轩看着扎进一堆孩子里的胞弟，失笑，他倒是不知道，阿沉这么喜欢小孩子，见不得一点欺凌。平日里在山里可没见得他这样对待墨砚那帮孩子。
男童正在心里暗暗恼怒，这帮熊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见着他就笑话嘲讽他，还动手动脚的。正要站起来，预备大展身手给他们点颜色好好瞧瞧。身前就挡了一道算不得高大的身影。他诧异地看着再次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将其余孩子赶走的少年，这个人怎么每次都出现的这么及时？若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一直跟着自己了。
“打不过不知道跑吗？”似乎有些生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恼怒。
男童张了张嘴，哑然失声，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打得过啊。
“好了，阿沉，莫要吓到人家。”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男童扭头看向来人。穿着与少年相似，容貌轮廓也有着几分相似，看着却要年长一些。
墨轩看着孩童熟悉的打扮，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的布鞋还裂了开来，露出脏兮兮的小脚趾。心中微微讶然，走近了瞧竟然发现这个孩子身上的气息纯净得不可思议。全然不像昨日所表现的那样阴鸷。尤其是一双眼睛，黑灵灵，水汪汪的，嵌在瘦弱的脸上。
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小孩子扶起来，墨轩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似乎有些迟疑，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书。”
从兄长手中接过这个孩子，墨沉蹲下身给他整了整打满补丁的衣裳，挑了挑眉头：“姝？是哪个姝？”
男童摇了摇头，又不说话了。
墨沉想了想，也是，这个孩子不曾念过书，自然也不晓得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
“你在这里是不是没有认识的人了？”
男童看了墨沉一眼，低下了头，轻轻摇了摇脑袋。
“那你可愿跟我回家？”墨沉握住了眼前人小小的手掌，捏了捏他的手心，“有很多好吃的，我会对你很好。”
“家？”男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对，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去，那也是你的家。”墨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三次相遇，他都将自己弄成这样狼狈的样子，这个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可是一双眼睛却依然亮得湛人，叫人不忍心就这样丢下不管。
墨轩来不及阻止他，阿沉此次有些任性过头了。他看了看被墨沉牵着的小小孩童，虽然不是修仙的好料子，但这个孩子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确实十分讨喜。
唉，这是要开后门了？此时的墨轩不知道，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一天。
街道上人来人往，梆梆的锣声，杂乱的吆喝声，蹄蹄的打马而过之声，喧嚣就好似潮水般倏然退去，没有人注意到这片安静的角落，有着一个沉默的孩子和一个固执的少年，他们的眼中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哥哥。”小小的胳膊环上了他的脖子，墨沉心尖一颤，耳边是低不可闻的一声，“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书入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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