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朔月挽刀吟 苍歌》墨微砚

1、朔月挽刀吟

　　西北的风沙啄面，砸得脸上生疼。一个多月的奔波，自江南赶往西域，累死了数匹马，如今这一匹瘦削的土瓦，还是他花了近三倍的价钱从马贩子手里购来的。杨吟笙舔了下起皮的嘴唇，解下腰侧瘪旧的水囊，拔开木塞，刚要就口饮水，就见眼前闪过一道算不上锋利的白光。杨吟笙生了警戒，喝水的动作也缓了一拍。
　　一个身穿玄色铠甲的男人横马挡在了杨吟笙的面前，他头未戴盔甲，杨吟笙扫了一眼对方挂在马上的裂痕斑驳的玄甲盾和他手中那柄有些年岁的长刀，心下已知道这人出于何处。
　　杨吟笙慢悠悠地饮了一口水，将水囊递给了对面人。对面人没有立时反应过来，直到杨吟笙平稳的话语传来：“最后一口，不要我喝了。”他才赶紧抓住水囊，一仰头将最后的净水饮下。
　　将水囊抛回给杨吟笙，玄甲人向杨吟笙拱手，语调洪亮：“多谢先生。”他硕亮的眼睛里闪过亮色，又接着说，“先生这一路可有结伴之人？”
　　杨吟笙又怔愣了一下，面前这人应是驻扎在雁门关的苍云军，自雁门关至龙门这段路程不及江南往龙门的长，也应有半月之久。这苍云军的马背上除了他的盾之外，似乎再无一样赶路的行囊，甚至连水囊也未带。看得出来，这人出来得急，甚至比自己还要着急。
　　杨吟笙暗自思量了一番，龙门荒漠沙匪横行，更何况自一个多月前消息传出，不论是武林、朝野亦或是番邦小国，都将目光紧紧地定在了龙门荒漠之中。越是往龙门荒漠深入，越难全身而退。杨吟笙这一路赶来，也听了见了不少，虽有些人得了图兰公主的宝藏，但杨吟笙真正想要的那个宝藏，还未有人得到。
　　经雁门关一役，苍云军仅余不到一千，退守雁门关后，已脱离了大唐府兵。杨吟笙出自长歌门，自幼受门中先生指点，奉李唐为主，但心中却未对苍云军有任何不忿。细细思量了一番，杨吟笙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也好。”
　　两人显然都不是话多之人，只互道了姓名，就各自驾马并排向龙门荒漠腹地深入。
　　苍云名叫燕阳冽，其余的杨吟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一章
　　中原深入龙门原本只有一条入口，自鄯善国宝藏出现的消息传出后，鲜有人至的龙门荒漠好似被人用斧子在荒漠边缘凿了许许多多的入口，前来寻宝的武林人士、军队和商贾踩着弥漫的风沙蜂拥而至，在烈烈的黄沙里，想夺下一些属于自己的宝藏。
　　杨吟笙与燕阳冽进入龙门荒漠时，外围早被人搜寻过，黄沙中偶尔会出现几个未过膝的沙丘，或是露出干瘪的手指，或是沾染了干涸许久的黑色血迹。
　　杨吟笙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他虽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将自己的温润完全隐藏起，可却盖不住他本来的儒雅风慨。燕阳冽陌刀挑开一个破旧的帐篷，一只惊慌的鸣沙鼠窜了出来。杨吟笙踢倒土罐，并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扯马缰，就要往前继续走。
　　“别动！”燕阳冽忽然将杨吟笙从马上拽了下来，顺手又取了水囊和马背上的一个半人来长的木匣，陌刀用力拍了两匹马背，马匹吃痛，嘶啼起来，燕阳冽拉着杨吟笙隐在了一丛灌木之中。
　　杨吟笙见燕阳冽二话不说就将马匹给赶了出去，不悦地挑起眉梢，并未与燕阳冽起争执，因为他也听见了风中传来的马蹄声和金属铿锵之音。
　　两人屏息隐在灌木之后，燕阳冽一身玄色铠甲，杨吟笙亦是一身黑衣，隐在荒漠夜色之中，若不仔细查探，发现不了他二人。
　　此时凉月如钩，悬在头顶，紫蓝色的天幕上，星河灿灿，但却照不见这人间的刀光剑影。
　　两骑快马停在了帐篷旁边，一身着粉衣的女子跳下马来，一剑刺入了杨吟笙的坐骑。土瓦品种一般，但跟在杨吟笙身边也有些日子，杨吟笙皱了下眉，不动声色。
　　“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两匹破马。”女子嗤了一声，踩住马镫就要翻身上马。
　　她旁边的一个苍云抬手止住了女子的动作，他仔细瞧了眼四周，定住目光在灌木丛那徘徊了片刻，藏身在灌木丛中两人感受到了苍云的冷酷眼神，手不约而同地贴向了自己的兵器。
　　“怎么了？”女子挑起了秀眉，顺着苍云眼神也望向了灌木丛，她笑道，“别一惊一乍的，这里不是腹地又非鄯善城郭，不会有人的。”
　　苍云不信：“两匹马是怎么回事？”
　　女子笑得更得意：“连马匹都不要，想平安深入龙门，怕是不想活了。”在危险四溢的龙门荒漠，不得有任何闪失，女子这样说，苍云也未再犹豫，跃上马，就要与女子一齐离开。
　　杨吟笙与燕阳冽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之中明白了各自的想法。杨吟笙定了下神，从木匣中取出一柄琴。燕阳冽只觉周身忽然荡起一股温暖的劲气，燕阳冽心下一突，刀盾上手，还未跃出灌木丛之时，就听得那女子一声惊呼，跳下马来，双剑挥出，却不知在面前挥砍什么。
　　跟在她身侧的苍云也吃了一惊，他倒比女子镇定些，一边观察附近情势，一边留心偷袭者踪迹。饶是他再小心，仍旧未探出来者在何处，不多时女子身上已有多处剑伤，苍云心道不妙，竖盾护在女子身前，这才险险护住了女子一命。与此同时，燕阳冽忽觉耳畔琴音低吟，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杨吟笙，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这人来自何处，又为何穿了一身黑衣。
　　对方两人已伤一人，接下来的对战就要简单许多。苍云已察觉情势对己方不利，他带着女子刚退出几步，不知为何忽然身体动不了了，只听一声泠泠琴音传来，他暗道不好，还未挣扎就已被一股柔中带刚的劲气缚住双腿，脚下亮起碧色光圈，苍云盾砸于地，却是使不出任何气力。
　　“现在动手！”杨吟笙屈指勾弦，霸刀气劲直击向对面一男一女，燕阳冽陌刀横挑，稳稳架在了苍云的胳膊上。
　　月色如刀，苍云见对方同样与自己拿着刀盾，双眼血红，咬牙问道：“你也是苍云军？”
　　燕阳冽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苍云，转了目光去看杨吟笙，一边点了下头：“如何？”
　　杨吟笙根本未在乎这边的情形，他将琴收入木匣，牵了两匹白色骏马，仔细点了下马背上行囊里的东西，对燕阳冽说道：“放他们走。”
　　燕阳冽也未想杀人，他与杨吟笙要的不过是这俩人的补给罢了。燕阳冽将苍云的刀盾夺了过来，把自己的破旧刀盾丢在了苍云的面前：“荒漠里，想活下来就得凭本事，你若有本事，可以杀我。”
　　苍云一怔，不甘道：“你不怕我回去在渠帅面前告你一状？”
　　燕阳冽坚毅的眼中显出一抹淡远的哀凉：“苍云军，没什么不可以丢的了。”他从行囊里掏出了一盒金疮药丢给了苍云，“除了命。你输给了我，这趟任务你不合适，回雁门关去。”
　　苍云握紧了手中的金疮药，前方离开的人背影挺拔，他的确输他一筹。
　　“凌秀，谢谢你陪我来这一趟，我们走。”苍云扶着女子，一步一步地向着龙门荒漠外围走去。
　　凌秀伸手环住了苍云厚实的腰背，她仰头望着天上悬着的月盘，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都活着。

　　第二章
　　进入龙门荒漠腹地，风沙愈大。杨吟笙与燕阳冽这一路行来，已从不少人手中夺了补给，脚程也不算慢。
　　越往腹地深入，所取宝藏越多，所见的沙丘也越多。一个消息，一个月的时间，引了诸多高手闻风而动，龙门荒漠尸骨如山。千年前，当汉武帝征讨匈奴的大军迈过这里时，只怕也未留下这般多的白骨。
　　图兰公主的宝藏，是真有宝藏，还是有人想借此机会谋划什么？
　　骑在马背上的杨吟笙吃了一口干馍，燕阳冽递来了水囊，水囊里的水掺杂了砂砾，涩口难咽，但选择来龙门荒漠走这一趟，就没得再挑拣什么。燕阳冽知道杨吟笙是长歌门人之后，倒是有些佩服对方。
　　素来听闻长歌门人以入仕匡扶为己任，都是在朝中的高官大员，就算是习武，也是以琴为兵，琴中剑也很少出鞘。但杨吟笙不同，每每与敌人相遇，皆是长剑出鞘，琴在他手中不过是辅之以剑，可想而知，杨吟笙的性格并不似传言中的长歌门人那般谦逊与温雅，他只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燕阳冽未察觉到自己嘴角弯起，杨吟笙还给他水囊之时，瞧见燕阳冽正看着自己笑，杨吟笙轻咳了一声，燕阳冽回过了神。
　　“再往里走，就是楼兰古城。”杨吟笙夺了一张龙门地形图，在楼兰古城那处用手指画了个圈。
　　燕阳冽定睛看着杨吟笙手指的那一处，沉吟半晌，问道：“你怎么确定是这里？”
　　图兰公主的宝藏到底是什么，杨吟笙与燕阳冽从未提过，他们也不知对方要找寻的又是什么。杨吟笙似乎是打算往楼兰古城去，燕阳冽并未附议。
　　杨吟笙收起地图，扯动马缰当先往楼兰古城方向行去，风沙里传来他平稳的话语声：“你我不是为金银而来。”
　　话极为短促与简单，这几日来杨吟笙与燕阳冽只是一同寻找图兰宝藏的同伴，不必深交，但他们皆从对方的举动中看出了对方皆不为金银而来。
　　燕阳冽打马追上杨吟笙，日落月升，头顶朔月高悬，冰冷俯视人间的风沙与刀光。

　　两人在一处倾塌的土墙边点起了篝火，在荒漠中行了数日，又经过多场对战，杨吟笙与燕阳冽感觉到体力已有些不支。耳畔只有荒漠之中呼啸的冷风及柴火发出的噼啪声，燕阳冽将陌刀环在胳膊间，以盾为被，闭上了双眼。杨吟笙和衣而卧，愈是接近楼兰古城，他愈发难眠。他睁眼望着紫蓝天幕中群星，心中忽感一阵怅然，若这人间也与这天空一般清明与沉静那该多好。
　　短暂过后，杨吟笙垂下眼来，他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故而这一趟龙门之行门主才会派他前来。那一日，漱心堂里长老齐聚，还有一位从未见过气韵高华的年轻人。年轻人眉目俊朗，举止潇洒，杨吟笙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他深藏波澜。不论门主亦或是长老，皆对其恭敬有加。杨吟笙不愿管闲事，听了那人对门主说了几句图兰宝藏或藏西域诸国要塞地图之言，他就清楚了自己要去一趟西域。
　　图兰宝藏出现的消息瞬间传开，杨吟笙匆匆打点了行囊就一人北上，直到遇见了燕阳冽。
　　杨吟笙将琴靠在身侧，抱臂倚靠在土墙边，他睨了一眼身边的燕阳冽，这人的军服陈旧，已划出几道口子。苍云军呵……杨吟笙忽感心头微涩，不知自己为何忽然有了一些没必要的烦恼。
　　半睡半醒间，杨吟笙听见了风里传来的脚步声。他连忙睁开了眼，手按在琴匣上，戒备四周。燕阳冽的一双手上也拿好了刀盾，他与杨吟笙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要去灭掉篝火。
　　但他们慢了，一把闪亮银枪定在了眼前，杨吟笙与燕阳冽心头一凛，知道自己慢了一步。
　　“自己人。”长枪稳稳地插在了沙中，面前一个身穿红色铠甲的军人忽然毫无戒备地盘腿坐在了杨吟笙与燕阳冽对面。
　　杨吟笙与燕阳冽却没松下心，因为他们还听到了后面两人的脚步声。
　　又一个男人坐了下来，他身上锦缎生辉，抹额上还串着一片银色叶片，只听哐哐两声，一把重剑与一把轻剑丢在了他脚边。
　　杨吟笙眉头微蹙，天策府与藏剑山庄的人？
　　接着，又一把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的刀出现在了眼前，裹着一身貂氅的高大男人也坐在了火堆旁。
　　霸刀山庄？
　　杨吟笙眉头蹙得更深，“南叶北柳，西唐东杨”闻名江湖的四大世家子弟出现了三个，还有虽未归属大唐府兵，却都由李唐天子一手建起的天策与苍云军，若结队行于龙门，定然惹眼。杨吟笙此行不想招摇，不想与这三人有什么交情。
　　燕阳冽也不想。

　　“这里就你们两位？”荒凉的沙海能将人一身气力卸光，而这位藏剑山庄的弟子却是神气十足，当先开了口。
　　杨吟笙默默点了下头，他还在推测这三人的意图，他与燕阳冽联手虽不能完全取胜，倒也能从容而退。只是，他不想退。
　　燕阳冽的目光定在面前的天策身上，他不如杨吟笙那样喜欢揣摩推测，但他对面前的天策十分戒备。
　　天策看出了燕阳冽眼中的意思，转身向杨吟笙拱手：“今晚借个火，明日清晨我们就告辞。”
　　杨吟笙未立时答应下来，他看向霸刀说：“他呢？”
　　藏剑替霸刀回道：“路上遇见，就一起走了。”
　　原来都是落单的。杨吟笙思量片刻，拍了下燕阳冽的肩膀，给这三人腾了些地方。
　　这三人不会动手，也没必要动手。

　　天亮后，三人与杨吟笙和燕阳冽告辞。
　　杨吟笙与燕阳冽跨上马，顶着烈日继续赶路。这一路，两人皆揣了心思，直到快抵达楼兰古城，两人第一次开了口。
　　“你在忌惮他们？”燕阳冽问杨吟笙。
　　杨吟笙定住马匹，忽然笑了起来：“比之于我，你更忌惮他们吧。”
　　燕阳冽握紧了马缰，良久后，也嗤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的目的并不一样。”
　　杨吟笙拉下嘴角，隐去了刚才的笑意。昨夜他就分析过，以苍云军和天策军现在的实力，并没有能力强行向西域出兵，所以他们意不在那份西域要塞防御图。以打制神兵闻名江湖的叶、柳两家出现，也不会觊觎那张图纸。杨吟笙眉头舒了又紧，传说鄯善国凭借图兰公主手中的烨阳刀、沙驰军、十二飞沙及西域秘技震慑西域诸国，更是并吞了婼羌、小宛、精绝、且末等国，成为西域七强之一，直到北魏大将万度归西征，鄯善国就此灭亡。叶、柳两家要的，是烨阳刀或者说鄯善国独有的神兵制造之术，燕阳冽和天策要的是鄯善国骑兵练兵之法。
　　话到此，也不用再深谈下去。
　　杨吟笙与燕阳冽默契地向楼兰古城深入，前方风沙遮眼，但杨吟笙与燕阳冽还是看见了风沙中那一队向楼兰古城突进的队伍。

　　第三章
　　两人打马向那队伍追去，不久后也进入了风沙之中。风沙迷眼，杨吟笙与燕阳冽不敢离对方太远，他们保持着能相互看见的距离，紧追前方人不放。
　　“是沙匪。”燕阳冽从来人的短腰装束上分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杨吟笙没有应答，他觉得这些人出现的时机并不对，楼兰古城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这群沙匪往楼兰古城去无疑是找死。荒漠中的沙匪纵然大胆，也不敢与武林或军队起冲突，这些人以风沙为遮掩，不敢出风暴，显然不是沙匪的行事，他们的身份令杨吟笙疑惑。
　　“不像是，”又跟了段距离，杨吟笙终于做出了判断，“他们行动步调整齐有素，而且十分谨慎，却以沙匪装束遮掩自己，显然这些人不是乌合之众。”
　　经杨吟笙这样提醒，燕阳冽再次注意了这些人的动作，在荒漠中唯有兵器不能离身，沙匪的兵器都是劫掠而来，各不相同，但这些人的兵器全是弯刀，再见他们驾马之时的姿态，燕阳冽藏在脑中深处的记忆瞬间浮现，他咬牙道：“狼牙军！”
　　杨吟笙只是怀疑这些沙匪的身份，倒未猜测出他们到底是何人，听见燕阳冽这话，杨吟笙冷笑：“不为钱财，隐匿身份，他们的目的也不见得多简单。”
　　燕阳冽沉下脸，恨声骂道：“这帮腌臜，有命来就不会有命回去！”
　　杨吟笙侧头看了下燕阳冽，忽然对这苍云军有了些许敬佩。
　　风沙愈来愈大，目视所及，也不过一两丈。杨吟笙与燕阳冽不敢跟那群狼牙军太近，怕打草惊蛇。杨吟笙琢磨一番，与燕阳冽一起出了风沙，看了一眼荒漠地图，决定绕过风沙，自无人的小路前行。
　　两人弃马翻山，终于在风沙快要进入楼兰古城之时，出现在了古城的断垣残壁之上。
　　那队伪装成沙匪的狼牙军定力倒是不错，风沙刮肉，还能忍痛藏在其中而不出来。但这也给了燕阳冽和杨吟笙机会，以他们两人对抗这十多名狼牙军，也有胜算。
　　立于高处，周遭情状尽收眼底。
　　待那队狼牙军走出风沙之时，杨吟笙抽出琴底剑，当先跃下城墙，杀入狼牙军中。燕阳冽亦不落后，玄铁盾砸向一狼牙军胸口，直接将人击倒再地。数日来，两人配合默契，对人皆点到位处，但对于狼牙军，两人不再犹豫，杀招不留，招招致命。
　　两人终究以少战多，连毙四名狼牙军后，两人各自落了彩，杨吟笙捧琴在手，琴音扬扬，气劲不断，燕阳冽一盾护持，长刀挥砍，又取了一人性命。
　　狼牙军只剩下五人。
　　与狼牙军交手之时，杨吟笙与燕阳冽就发觉这队狼牙军有些棘手，在两人拼尽全力之下，击杀五名狼牙军算是大胜，剩下五人，杨吟笙与燕阳冽只能咬牙一搏了。
　　五道寒光闪过眼中，杨吟笙与燕阳冽当机立断，一人盾护在前，一人长剑出手，却只斩落一名狼牙军胳膊，并未刺中。
　　杨吟笙咬紧压根，抽剑而回，却感觉到身后寒意渗人，背上传来灼痛，杨吟笙趔趄一步，险些撞在燕阳冽身上。
　　燕阳冽急忙长刀向后一送，被那突袭的狼牙军给挡了住。燕阳冽刚要转头，就听见杨吟笙略带惶急的声音：“中计了！”
　　燕阳冽心头一紧，他未来得及观察周遭情状，却听得自楼兰古城内传来的脚步声，他微诧：“城中也有狼牙兵？”
　　杨吟笙背部中了一刀，鲜血汩汩直流，剧痛袭来，他拼命忍住，脑中飞速翻来想去之前的怀疑，这果真是个圈套吗？
　　不对，这并非是圈套，那些狼牙兵还没这么厉害，费尽心思在西域设下这种圈套。楼兰古城之中是真的有宝藏，狼牙兵也是闻风而来，只不过他们集结了更多的人罢了。如今中原战火于李唐不利，叛军连克数州，唐军疲于应对，苍云军只剩千人，天策府也在洛阳一战中伤亡惨重，谁都不会因为这一道遥远的消息而调动诸多人手。唯有熟悉西域的狼牙军，才会如此从容地调动人手前往，他们也不为金银而来，他们要的也是那不能说出口的宝藏。
　　“燕阳冽，把我丢下，你还有离开的机会。”杨吟笙推开了燕阳冽伸过来的手，整个人倚在竖插入地的琴身上，止不住的鲜血顺着琴弦淌在黄沙中，不久又被吹来的黄沙掩埋。
　　燕阳冽耸眉，不等杨吟笙反应，用力勒住对方的腰，将人往自己身上靠：“知道我苍云军最不会做什么吗？就是丢下同袍、手足一个人逃命！”
　　伤口被燕阳冽勒得生疼，杨吟笙忍着痛，发白的嘴唇开口，一向平稳的声音里带了些颤音：“我又不傻，是让你去喊救兵，那三个人应该在这附近。”杨吟笙挑了下眉，接着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是了，我一人在这里注定跑不了。”
　　“废话。”燕阳冽觉得杨吟笙话多了起来，自己居然也顺着他的话应了下去。
　　说话间，两人又配合地默契地伤了几人，可总无法打开突破口。燕阳冽有些焦急，杨吟笙失血过多，脑袋已有些不太清明，若是他还清醒些，判断下形势，能给燕阳冽不小帮助。
　　弯刀交叠闪过，砸在燕阳冽盾牌上，发出沉重的交击声，燕阳冽连退几步，背后紧追而至的寒光让他心头猛跳——他避不过这一击！
　　闭上双眼，忽觉脑中清明了许多，这里有狼牙兵，便说明他需要的东西定在此处。他不得不佩服杨吟笙，一眼就看出了鄯善国真正的宝藏所在。
　　然而，终究是大意了。

　　第四章
　　寒意在逼近身体的一刻戛然止住，预想中的刀锋并未砍在身上，耳畔烈烈风声之中，传来了一连串铿锵的金属交击声，夹杂着哀嚎与惨叫。
　　一把重剑霍然砸在面前，燕阳冽下意识地将杨吟笙护在了身后，藏剑抬眼瞧了下杨吟笙，敛眉道：“还好有个万花谷弟子在这里，不然够呛。”
　　虽然藏剑说的是实话，但燕阳冽终究有些不悦。
　　长枪挑开弯刀，天策瞧见了燕阳冽的脸色，点了下藏剑：“别瞎说，死不了。”
　　燕阳冽眉头蹙得更深，若不是有一个纤细双手搭在了杨吟笙的手腕上分了燕阳冽的神，只怕面前这两人要少不得被燕阳冽剜多少个眼刀。
　　“我这里有一颗金疮药你先让他服下，止血草等进了楼兰我再替他敷。”身穿紫衣的万花谷女弟子语调温和，让燕阳冽松了一口气。
　　藏剑与天策带来的有数十人，皆都是武功不俗的高手，饶是狼牙军再齐整，也被打得四散而逃。
　　燕阳冽将杨吟笙放在了一个破旧的帐篷里，而后请万花谷的女弟子替杨吟笙医治。天策与藏剑向燕阳冽走了过来，两人似有话要与他说。
　　“多谢相救。”燕阳冽对天策有戒备，但没有他们，杨吟笙和他怕早已死在楼兰城外，这句谢是必须的。
　　天策摆手：“话不多说，我们要与你谈的，你该清楚。”
　　燕阳冽沉下心，来龙门荒漠的人，能深入到楼兰古城内，自然不是为了金银。
　　“我要的是鄯善国骑兵练兵之术。”燕阳冽如实说道。
　　天策点头，直接道：“我也是。狼牙军骑兵骁勇，若没那一支骑兵，也不会连克数州如入无人之境，我天策府……”说到此，天策眉间藏着一抹痛苦之色，他定了定神，接着道，“数百年前，西域数国皆训练骑兵，鄯善国并吞诸国，成为西域七强，训练的骑兵应是精锐之师。若有他们的骑兵训练之法，于大唐来说，是一大助益。”
　　天策所说句句在理，这也是燕阳冽来此的目的。苍云军驻守雁门关，虽曾被人背叛，但国土蒙难，百姓蒙灾，就如渠帅说的一样，苍云军绝不会坐视不理。图兰宝藏消息传来，渠帅当机立断派人前往，只不过他没想到渠帅不仅派了他一人罢了。
　　天策的目的已经明了，燕阳冽转头看向藏剑，藏剑道：“图兰公主手中一柄神兵名为烨阳刀，其刀削铁如泥，任何兵器都难以损毁，我来是为了这把神兵的铸造之法，有此方法，为朝廷配备此等兵器与狼牙军一战，狼牙军定是望风而逃。”藏剑显然是世家子弟，言语之中颇为傲气，燕阳冽倒也不计较。
　　“只是未想到，霸刀山庄也派人来了。”藏剑撇嘴。
　　“藏剑山庄能来，霸刀山庄为何不能来？”霸刀听见了三人的声音，扛着刀大步走了过来。藏剑山庄与霸刀山庄的恩怨纠缠几十年，江湖中人皆有耳闻。
　　天策不愿两人在此地就此陈年过往吵起来，圆场道：“既然大家皆是为大唐和百姓，何必争论呢？”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昏迷的杨吟笙，又问燕阳冽，“那位不是苍云军吧。”
　　燕阳冽已知天策要问什么，他微微蹙眉，似是在猜测杨吟笙来此的目的。这几日，他与杨吟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与默契，若不是不久前那一场厮杀，他怕还是与杨吟笙这样什么不问，也不关心。
　　“我不知他是何目的。”燕阳冽如实以告。
　　这一句，让对面三人皆是一愣。
　　天策笑道：“那等他醒了再问。”

　　荒漠的夜晚来得早。月上中天的时候，杨吟笙醒了。
　　守在一旁的燕阳冽见杨吟笙醒了，激动地张了张口，最终只在杨吟笙一个颔首下，什么也未说。
　　“几时了？”
　　“刚过亥时。”
　　“哦。”杨吟笙抬起身来，荒漠里环境恶劣，伤口止了血，但一扯动还是生疼。杨吟笙没喊出声，可额间的冷汗在月色照耀下看得一清二楚。
　　燕阳冽扶着杨吟笙，并不阻止他：“你要做什么？”
　　杨吟笙奇怪地看了一眼燕阳冽，似不太想说。燕阳冽有些不郁，沉声道：“原来我们还不算朋友。”
　　杨吟笙又抬头看了一眼燕阳冽，这几日里燕阳冽鲜少说笑，情绪起伏也不大，今日倒瞧见了他的另一面了。
　　“朋友吗？”杨吟笙松了眉头，伸手按了按燕阳冽的肩膀，“算吧，毕竟你救了我一命。”
　　燕阳冽硕亮的眼中多了点柔和，他又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杨吟笙只觉有些头疼，但燕阳冽能豁出性命去救他，他对燕阳冽的戒备也就烟消云散了。杨吟笙仰头望着头顶皓月，低声问燕阳冽：“你来荒漠，是为了什么？”
　　“鄯善国骑兵之术。”一旦秘密被诸人知道后，那就不是秘密，燕阳冽也不会再向杨吟笙隐瞒。
　　杨吟笙轻笑：“我与你不一样。”
　　“这我知道。”
　　“我要的，是西域要塞的防御图。”杨吟笙说完，就见燕阳冽惊讶地看向自己。
　　“你要这个做什么？”燕阳冽问道。
　　“有人告诉我们，吐蕃蠢蠢欲动，西域诸国想借大唐战乱捞一笔，有了要塞的防御图，倒能在应付叛军之时，防备吐蕃、回纥等国。”杨吟笙道。
　　燕阳冽收起了眼中的怀疑与惊讶，如今时局，打碎了大唐安逸闲适的美梦，强敌环伺，百姓流离，身为唐人，背负的不是一家，而是一国。他们带兵打仗的与在朝堂之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朝臣不同，但目的相同。

　　杨吟笙猜测得并无错，图兰宝藏就在楼兰古城，而那人说的西域要塞防御图也在其中。至于藏剑与霸刀需要的神兵谱，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再誊录一份，各山庄皆有。鄯善国的骑兵之法，燕阳冽与天策亦学藏剑与霸刀那样，这般皆大欢喜。

　　三月江南，柳絮纷飞，暖风熏醉。
　　气韵高华的锦衣男子将手中的信笺置于烛火上，看着火焰逐渐吞噬手中的信纸，一边对藏在阴影中的人说：“安禄山要失败了。”
　　“那个蠢货，隐元会提前给他放了消息还是没能从一群散兵手里抢下东西。”阴影里的人骂道。
　　男人笑了笑：“无妨，这枚棋子弃了，还有另一枚棋子，扎达路恭那里有动静了？”
　　“快了。”

　　第五章
　　广德元年，吐蕃大将达扎路恭率领二十万大军攻陷长安，大唐天子仓皇而逃。
　　然而，数十天后，大唐名将郭子仪击退吐蕃大军，收复长安，迎天子回都。
　　一身青衫白衣的杨吟笙端坐在郭子仪府中，正与身旁的藏剑聊着什么，忽听门外有人传报，说是苍云军派人前来道贺。郭子仪邀来人进大厅一叙。
　　冬日暖阳下，来人一身玄色铠甲锃亮，器宇不凡。正在与藏剑聊着什么的人见藏剑使劲向自己打眼色，向来不为外物所扰的杨吟笙这才转过头去，却在目光与来人交接的一刻，惊讶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快请燕将军上座。”郭子仪未注意到杨吟笙的举动，他让家仆给来人上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热络地拱手，“击退达扎路恭这场仗，多亏了燕将军率领的苍云铁骑和李将军的天策骑兵。”
　　听得郭子仪夸赞李将军，藏剑眼中显出了一缕得色，杨吟笙眼角余光扫见，不由得微微一笑。
　　郭子仪似乎想起了厅中还有两人，向燕阳冽介绍：“这位是藏剑山庄的叶先生，这位是长歌门的杨先生，他们二人虽未上战场，但于这场大仗亦有颇多助益。”
　　藏剑装作不认识燕阳冽向他拱了拱手。杨吟笙也想装作与燕阳冽不熟，刚向燕阳冽那方抬起手，就见燕阳冽也拱起手来对自己说：“杨先生还是穿这一身青白衣衫好看。”
　　藏剑含在口中的一口茶全部喷出，而杨吟笙却是脸颊微红，目光不知该放向何处，只得避开燕阳冽的目光，急急拱手还礼：“燕将军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特。”
　　燕阳冽轻轻一笑。
　　这时，天策也赶了过来，郭子仪见人到齐，吩咐开宴。诸人虽郭子仪前往后厅，杨吟笙想要避过燕阳冽，却想不到对方正与自己踩着相同的步调，走在身边。
　　“来长安怎么也不与我联系？”燕阳冽板着脸问。
　　杨吟笙奇怪问道：“为何要与你联系？”
　　“我们不是朋友吗？”燕阳冽说道，“不算吗？”
　　杨吟笙窘迫地敛眉，许久后才答道：“算是吧。”说罢，杨吟笙调整了步伐速度，跟上了藏剑与天策。
　　燕阳冽倒不急着追，反正这人跑不掉，何须着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