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part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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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市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珍稀物产。早些年，镇上几乎见不到几个年轻人。
辞职的第二年，周思彤回到长乐市，在街角开了一家小型的照片冲印店,取名“思齐冲印“，后来又将店名改成了”思齐摄影冲印”。
周思彤就住在店铺二楼的出租屋里。
早上八点，她像往常一样跻着拖鞋到一楼去开门。刚将卷帘门拉到半人高的位置，就看到蹲在门口的男人。
“啊，总算开门了。”
周思彤开店已有小半年，像这样大早上等着她开门的客人倒是头一遭。
她问，“拍照吗？”
面带微笑的男人摇头，从包里取出一块U盘，“请问，可以打印资料吗”
周思彤点头，将卷帘门全部卷了上去，“着急吗？”
握着U盘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
“你稍微等一下。给我一分钟。”
半边天都阴着，像要塌下来似的。店里四面墙都刷的白漆，一盏白灯亮着，四下里被照得惨兮兮的。
周思彤拥紧针织衫，启动电脑后问男人，“可以把u盘给我吗？”
男人将u盘递给周思彤时，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他有些感冒，声音里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周思彤从位置上移开，“可以了。”她示意男人坐到椅子上慢慢打印。自己则又跻着拖鞋去洗了个冷水脸。
九月的长乐镇，天气开始转凉。冰水拍打在脸上，带着些刺刺的痛。等回到前面，男人已经打印好资料，问周思彤：“一共多少钱？”
周思彤数了数，“五块。”
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十块递给周思彤，周思彤摸了摸包，没找到一张零钱。有些抱歉地说，“怎么办，我现在没有零钱。”
男人笑笑，眼睛眯缝成线，“没关系，不用找了。”道完谢，转身就走了。
周思彤捏着那张十块钱的钞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2）
再见到男人是一月份。他穿一件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同色的围巾，搓着手，站在店门口。大约等得有些时候了，鼻尖被冻得通红，像戴了红鼻子的小丑。
“抱歉，又得麻烦你了。”
周思彤没说话，只有条不紊地打开机器后，就坐到另一头的柜台里。店里开着暖气，她只穿着一条黑色毛线裙，脚上依旧还是夏天时的塑料拖鞋。
不知道是感冒一直没有好，还是入了冬又染上了感冒，男人时不时用空出来的左手捂着嘴咳嗽。
等整理好资料，他起身看向柜台的周思彤，“抱歉，请问一共多少钱？”
周思彤连头都不抬一下，“不用钱。”
男人疑惑，“？”
周思彤：“上次的十块钱。”
男人醒悟后笑道：“那谢谢了。”
周思彤耳边传来男人离开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到了，才抬起头看向门口。
八点钟的长乐镇，像一只慵懒的猫。偶尔传来几声欢声笑语，到耳边时又觉得不够真实。
男人的黑色围巾像梦靥似的出现在周思彤脑海中，而她好像被触碰到什么不得了的回忆，一下子恹恹的，瘫倒在柜台上，连眼睛里也蒙了一层雾。
当晚，周思彤梦到被人用黑色围巾箍住脖子。
她憋得喘不过气，惊醒后才发现是自己趴在枕头上，捂住了口鼻。
额头上全是汗，推开窗，坐在阳台上，也睡不着，只失神地看天。
可天空黑的要命，连一颗星都没有。
隔日，在早餐店又遇到U盘男。
他冲她笑，端着粥走到周思彤对面，“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周思彤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昨晚几乎一宿没睡，早上起床着了凉，说话都说不出，喉咙也干涩地发痛。
男人似乎注意到周思彤地异样，“没事儿吧？”
周思彤摇摇头。
男人放下筷子，将手附到周思彤的额头上。周思彤反射性地要避开，又觉得他手掌冰凉，倒有些舒服，也不挣扎了。只是男人很快抽开了手，周思彤掩饰般尴尬地咳嗽。
“有点发烧。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周思彤又点点头。
吃早餐的习惯是前些年养成的。原本没有胃口，吞咽了几下，周思彤从包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桌上，就要走。
长乐镇很少在冬天下雨，这日却出乎意料地从凌晨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周思彤将针织衫的帽子往头上一扣，就钻进了雨幕里。
冬日的雨格外冷，噼里啪啦不由分说地砸在身上，像针头刺进肉里一般。周思彤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饶了好几圈，怎么都找不到回店的路。
头顶上突然出现一把透明的伞，“你怎么这么傻？”
周思彤回头，男人问：“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将自己的伞塞到周思彤手里，周思彤不要，他态度强硬，“拿好，你要是病了，我去哪里找打印店去。”
周思彤心里想怼他，话到嘴边又全部咽下。
男人身上都湿了，雨水顺着头发啪嗒啪嗒地往下滴，而发丝也有气无力的耷拉在脑袋上，像一只刚打完败仗地猫。
周思彤将伞还给男人，“谢谢。”
她嗓子痛得厉害，声音嘶哑如坏掉的二胡，咯吱咯吱地发出撕裂声。
男人拍了拍肩上的雨水，“不用谢。礼尚往来嘛。”
周思彤被他逗笑。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依旧是噼里啪啦的雨水声。
后来，男人转身要走时，周思彤叫住他，“等一下。”
（3）
周思彤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男人的旧衣服，放在浴室门口，“衣服放在外面了。”
听到男人的回应，她才又回到客厅。屋子里放着一台几年前买的咖啡机，许久没有用过。她尝试着往里面放进去些咖啡豆，居然还能用。
男人洗好澡，脚上的拖鞋是周思彤趁着他洗澡时去楼下买的，她不知道他的码数，随便买了一双男士拖鞋，倒是还算合脚。
他踱步到客厅时，周思彤正坐在沙发上，刚巧转身看他。他笔直地站着，白色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还在滴水。
周思彤地目光至始至终都在他的身上，眼里扫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感情，又很快掩去了。
男人觉得尴尬，伸手扯了扯衣服，“你也觉得不合身，是吧？”说完，又十足懊恼。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跑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家里洗澡。这事要是被同事们知道，指不定怎样嘲笑。
周思彤愣愣地收回视线，木讷地点点头。
男人泄气，“我还是换下来吧！”
周思彤语调淡淡地，“你的衣服还没干。”
“你男朋友要是知道我穿了他的衣服会生气吧？”
周思彤一愣，凝视着手中的咖啡，“他不会知道的。”又安慰道，“你放心地穿吧。”
“”
周思彤将咖啡杯递给男人，“喝吗？”
男人犹豫地接过，“谢谢。”说完，又补充道，“你放心，衣服干了我就走。今天谢谢你。”
周思彤放下咖啡杯，“我也要谢谢你。你说过的，礼尚往来。”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咱们这样也算是认识了。”男人说，“我叫陈家恩，你呢？”
“周思彤。”
两个小时后，陈家恩换上自己的衣服，临别前，他对周思彤说，“替我向你男朋友说声抱歉，穿了他的衣服。”
冬日的凉气一股一股地往店里钻，周思彤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好。”
她声音低低地，几乎听不出任何起伏。只是在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时，有一滴泪不听话的落到了地板上。
那晚，周思彤又梦到了大齐。
他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头上戴一顶黑色毛线帽，连脖子上也围着黑色围巾。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隔着车水马龙，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是棕色的，若是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很漂亮的光圈。可那双眼睛若是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着你，却好像随时随刻都要将人拆吃入腹。
（4）
转眼到了八月，周思彤将“思齐摄影冲印”关掉后，报了个自由行。
八月的北海道，太阳算不得烈，风里甚至夹带着些丝丝凉意。巴士行驶在盘旋山路上，周思彤杵着手臂，看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
下午的天狗山，比市区冷了好几度。周思彤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去山顶要坐缆车，周思彤买了票就乖乖地坐在原地等着下一班车。身旁时不时传来几声小孩打闹的声音。她听不懂，只是觉得这样子的画面有些羡煞旁人。
而她，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地人。不知归期，更无人告知她应去向何方。
当广播提示下一班车到达时，耳边随即传来一阵呼叫，“周思彤？”
周思彤愣愣地回头。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张笑得皱成一团的脸。
“真是你！”陈家恩压低声音，又向周思彤挥了挥手。他们中间还隔着好几个游客，周思彤起先还傻傻的，后来抿唇，干干的笑。
一进缆车，陈家恩就顺势靠到周思彤身旁，“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周思彤往旁边移了移，“好久不见。”
“是啊，咱们得有小半年没见过面了吧？”说完，也不给周思彤回答的机会，陈家恩兀自解释道：“我换工作了，公司在另一个区。”
周思彤：“嗯。”
缆车一点一点往上爬，脚下的树木变得像蚂蚁一般小。
“我本来是来见客户的，结果客户爽约，”陈家恩一边看着脚下的风景一边说，“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来玩玩。可巧，就遇到了你。”
周思彤不知道要回他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结果缆车不知怎的抖动了一下，周思彤一个不稳就要往旁边倒，陈家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下就将人带进了怀里。周思彤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就撞进一个热乎乎的怀抱里。
他的衣服上带着最普通的洗衣液气味，那味道一个劲儿地往周思彤鼻子里钻，她蓦地红了耳根，推开陈家恩。而后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好意思地偏头眺望远方。
隔了许久，才听到周思彤小小地声音，“谢谢。”
陈家恩见姑娘耷拉着脑袋，生怕是自己的举动惹人家不高兴了，不住的解释，“你别往心里去，我只是顺势这么一拉。”
谁能想就把人家姑娘拉到自己怀里来了。
缆车稳稳地停下后，旅客们排着队往外走，陈家恩跟在周思彤身后，也揣摩不透姑娘的心思。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给弄哭了。
结果周思彤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掏出相机问陈家恩，“要拍照吗？”
陈家恩一下子更摸不着头脑。周思彤已经咔嚓一声拍了下来。
陈家恩：“诶！你别乱来，删了删了，刚才我没摆好姿势。”
周思彤：“不删。”
陈家恩：“你个姑娘怎么这么牙尖嘴利的呢？”
周思彤：“从古至今，牙尖嘴利的都是姑娘。”
陈家恩：“……”
一来二往，先前的尴尬竟然都烟消云散。两人隔了些距离坐在遥望台前。没有围栏的小山坡，放着一台孤零零地长板凳，远处摆放着一个生锈的巨大白色桃心，或许也曾有不少情侣在此拍照留念。
那天起了一层雾，乌压压的云飘在小樽上空。连泛青的海岸线也变得若隐若现。
“听说，每年来小樽的人都很多。”陈家恩有意无意地提起话题，“你看过一部电影吗？”
陈家恩望向周思彤。
她的头发很短，堪堪只到耳根，隐约间可以看到白皙的耳垂。因为是侧着身，所以睫毛格外的长，弯弯的上翘，像一轮新月。
周思彤注意到陈家恩的视线，四目相对时说，“什么？”
她睫毛一眨一眨的，十分可爱。
陈家恩假装咳嗽，收回视线的同时回答道：“《情书》”
“情书？”周思彤思索半晌，“没有。”
陈家恩佯装惊讶，“没看过？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这部电影才来小樽的。”
周思彤紧了紧衣袖，但笑不语。
山头的风很大，一股一股地吹。薄薄的布料哪里抵得住寒冷。陈家恩脱掉自己的外套，搭到周思彤的肩上。
周思彤一愣，要拒绝，陈家恩却按住她的手：“这种时候，优雅的女士都会欣然接受。”
陈家恩看着周思彤一脸无奈，才觉得这姑娘只有这个时候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女孩。会害羞，会尴尬，会觉得不好意思。
而先前那个能言善辩，以及好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的冷若冰霜，不过是一层一层保护色。
想到几个月前，陈家恩不免联想到那个下雨的天，心里有些燥，他问： “你男朋友呢？”
说完才觉得，这问题无缘无故又幼稚的厉害。
“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生气。”临了，还要亡羊补牢，“一个人也很好玩啊，你看，我也一个人……”
周思彤低头凝视着脚下土黄色的泥巴，脑海中浮起那晚的黑色围巾，以及那双漂亮的棕色瞳孔。
“他不会来了，他死了。”
说完这句话，周思彤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par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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