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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六章 七月廿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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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八,荣吉门创派大典。
一大清早萧扬就醒了过来,萧壮壮伺候他梳洗完毕,换上昨日拿到的新衣服,容光焕发。到得厅中,衣掌飞已在等他用餐,他身上自然也换上了昨日拿到的那袭衣裳,站在窗畔长身玉立,荣威俱足,只那姿态细处总还透着萧扬看惯了的样子,人在其中却依旧自觉不自觉地烦着那俗世奢华的禁锢。
萧扬进去时,他正凝神看向窗外,脸上神情少有的专注尚带着一丝空蒙。萧扬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却见那窗外只一株斜斜生的青松,此外并无奇特之处,心知他心思实不在那景物之上,思及此,心头竟没来由的一紧。
萧扬是见惯了衣掌飞波澜不惊,淡然处世的样子的,这一路行来,纵有什么难处,他也皆是“我自岿然不动”,仿佛这世上但有千百般的难处,到了他面前也只不过一脉细细微风,半点涟漪也掀不得的。如今却见他露出那样神色,心中自然疑惑顿生,但远在那疑惑之先却早已更有别样复杂情愫滋生,甜酸苦辣,死生悲乐,世间种种最是复杂心绪仿佛俱在一时侵入他四肢百骸,筋脉穴位,惹得他顿然无比焦躁难耐。
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普天之下又有什么、有谁是能够让他在想到的时候有了那样的神情?
衣掌飞回头,看到萧扬,似是怔了一怔,跟着便“嘿然”一笑,道声:“你来了。”
纵是百般不愿,萧扬便也只得强压下心头难耐,莞尔一笑:“我来了。”
煦春锦秋端上早点,两人围桌而坐,就着清粥静静进餐,谁也没有开口,不知是彼此心中都有重重心事,又或是谁都不愿打破这久违的宁静一刻。因这荣吉门创派大典烦琐事务甚多,萧扬与衣掌飞已是许久未曾同桌进餐,如今相对,竟有了些小别重逢的意味。
“昨夜,我在莲生池旁遇见万青山。”萧扬打破沉寂,说起昨夜之事,衣掌飞的身躯却因之微震了一下。
“……哦。”
“很奇怪,他竟然劝我不要去今日大典。”萧扬转头问衣掌飞,“你可猜得出他的意思?”
衣掌飞楞得一愣,方似不情愿地答道:“大约是怕‘隐封门’找上门来,他当你武功不佳,所以劝上一劝吧。”
“那他还真是有心。”萧扬淡淡道,“这庄里住多少人,不独我一个武功看着差,那些什么山的门下弟子末座总有几个不济事的,他怎么不去劝就盯着我一个?”不待衣掌飞回答,他又自己接下去说道,“万青山万青山,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劝我不去,我倒是偏要去看看了。”
衣掌飞忽而放下筷,将手按到萧扬手背上。比萧扬的略大些,但也粗一些,这样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只觉暖暖的一股热意刹时传递过来。萧扬略略吃惊,抬起头来,却见衣掌飞眼神中像有什么燃得亮亮的,双目之中竟是精光四射,逼得人难以调转目光。
“有我在。”他嘴唇微动了动,末了只吐出这三个字来。
只这简单明了的三个字,却已道尽千百种意思。萧扬只觉胸口一跳,心竟似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有股似乎明了却又不甚明白的情愫在他体内挣扎不休,几要脱缰而出,奇异的是,他竟仿佛乐见其成。
屋内一时更形静谧,两人四目相对,竟至胶着,忽而,似是觉到什么,衣掌飞双目一凛,看向门外。
“咳,我敲了门,不过你们没听到。”倚门而立的却是多日不见的万青池。他像是从外地刚刚赶回来又拾掇过,行头是新的,但仍难掩他一身的风尘仆仆。他本给人以顽性难改的小孩样子,此刻不知是否因换了正装,平时弄得散漫的发也一本正经地束了起来,这一望过去,竟似比他父兄更有威严,特特那一双眼睛,似是冬日的雪原长河,冰封之下暗流汹涌,看得人几乎心头都要凛上一凛。
这是万青池?萧扬微微地眯起了眼来。
然而不过一瞬,他已经弯起嘴来笑开:“萧姐姐,衣盟主,多日不见,你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啊!”
万家的珍贵瓷器就这样又打烂了一堆。
***
荣吉门创派大典在西湖举行,不在西湖边,在西湖中,如此手笔,也只有财大势大的万家可做、敢做。整个湖面之上,往日来往不歇楼船花阁俱已不见,取而代之八座浮坞,围住中间一座高台,浮坞之间但以铁链活扣相连,远远望去,仿如一座水上堡垒。
从大清早开始,整座杭城几乎倾城而出,争相来到湖边观赏这数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盛事。卖糖葫芦、糕饼、莲蓬、水粉、小物的小贩在岸边来回穿梭,高声吆喝,此情此景,比之每年端午盛景又要繁盛几倍不止,更何况今日万家更在湖东南西北各处设下布施之处,广结善缘,硬生生将一场创派大典弄至绝顶的声势浩大。
令人心动的不仅是万家的布施米粮,还有百姓对江湖人的好奇与憧憬。自古江湖就是个似无实有,虚实交加的世界,江湖人虽在民间走动,但一般百姓平时要遇上个把都是难事,何况一次性能见到如此之多的门派能人。民间总有传闻江湖人如何如何了得,可履水如平地,折柳做兵刃,但几乎少有人得见这般奇景,知晓今日起要连开五日比武擂台,个个都不由得摩拳擦掌,心旌摇荡,是以这大典尚未开始,西湖边早已是人山人海,喧声鼎沸。
万家与武林一脉颇有人缘,与官家也是素来交好。这一次创派大典,居然请动了杭州知州李大人,两浙路转运使秦大人,转运副使王大人等诸多达官,更动用了官兵把守四方,维持秩序,天大的面子,都看在万家每年上贡的白花花银两之上。
江湖人多与官府不睦,却也不至见面就打的地步,此时诸门诸派陆续到得,见着把守四方的官兵,多少心有不满,碍于面子,只在心内腹诽。两派人马,彼此泾渭分明,分作几堆,连目光都不屑相交。
衣掌飞与萧扬等人由万青池陪着一起往西湖去,一路上见着诸多佩剑带刀之人,其中有见过面的(曾冲上来要死要活托孤嫁女的),更多是未曾见乃至未曾听闻的,想来也有不少人虽未接到邀请,却自己前来。华山论剑之期太远,江湖中永远不缺想要一战成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走到一半,万青池忽然接报,似是有什么要务,便抱歉地请两人自行前去,自己排开人群,去处理事务了。衣掌飞几人便一路信步走去,忽然见着前方一行穿衣打扮俱是眼熟,仔细分辨一下,却是衡山派门人。那几个弟子都着了灰色长衫,配着青钢剑,跟在一名长髯老道身后,再看那老道不是长春子又是谁?
萧扬因夜探算是见过长春子,衣掌飞却是自华山一别之后再未见着过这个本该“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此刻见着,便多看几眼。看了一阵,忽而面上浮起奇特神色,跟着低低的“噫”了一声。
“怎么?”萧扬见他神色,不由问道。
“那人不是长春子。”衣掌飞只丢下这句话,便已一个箭步窜至衡山门人跟前。几个年轻弟子尚未来得及反映就被推开丈许,只有跟在长春子身边两个首座,感到不对,刚来得及拔剑出鞘,却被衣掌飞两手轻轻一带,剑还鞘中,人也跟着一起被推开,眨眼之间,只剩下长春子与衣掌飞面对面。
“何方宵小,胆敢偷袭老夫!”长春子厉声怒喝,声音之中仿似底气不足。衣掌飞二话不说,一记“泰山压顶”,掌风凌厉,兜头便向长春子罩下。这一式最是普通,端看使用者内力精深与否方才有千般变化,衣掌飞好似是存心要取人性命,这一下威势极足,掌风过处,万物皆颓,那长春子大约慑于他掌力,根本动弹不得,眼看这一掌就要拍到天灵盖上,他却险处逢生,身子蓦然偏一偏,脚步一错,整个人便往后“蹬蹬蹬”退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跟着却猛然把腰一挺,在将倒未倒时反又站住了脚。
衣掌飞即刻低低的又“噫”了一声,往某处望过去。
只这一望间,便听得一片抖剑出鞘声,几个衡山派弟子间不容发地赶过来,脚踩七星步,组成了个回雁阵,将长春子护在阵后,一脸如临大敌样。
眼看着就要厮打起来,却听旁边几声拍巴掌声,跟着便是白先生的声音响起来:“精彩精彩,这一式衡山绝技‘不动如山’果然独步天下,老道长,多日不见,当真风采不减啊。”说着,走上来一揖,“前日别来匆忙,颇多遗憾,我们盟主还常常提起再有机会,定要与道长您再切磋一二呢,没想到这就遇上了!道长您身体可大好了?”
长春子座下两名弟子互相交换一眼,方才让开身来,长春子走上前,脸上似有尴尬,只道:“不过道上略感风寒,已经好了。”说着,对衣掌飞却是点点头道,“衣盟主,多日不见,你的功力似是又有精进,连老夫都一时半会未能招架得。”
衣掌飞只淡淡看他一会,也不答话,略点一点头,便走开了,剩下白先生与他几个寒暄。
萧扬拿眼神望他,便见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情知此中必有古怪,心里当时便又更重重提防起来,只想着如若有事,该怎么护着衣掌飞,一时倒也将之前心烦意乱暂且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