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尘夜

4、第三章 中毒这事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华山真不愧为天下第一险山，端得气象万千，令人心生敬畏啊！”
　　萧扬头也不回：“闭嘴。”
　　萧壮壮很委屈，说道：“公子，我是为你好。你可不能这样偷偷摸摸了，要是给太……给老太太知道了，仔细你的屁股要开花。”
　　萧扬还是没回头，只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冷声道：“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先让你的屁股开花！”
　　萧壮壮“呜”的一声，捂着屁股蹲到一旁去看蘑菇了。
　　萧扬拿月白的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一对茶金色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某点，在他眼神投注的地方，蓝衣服的青年正左手女儿红，右手酱鸭慢慢吞吞地在山道上走着，走三步，歇一歇，回头想起什么，再往后退两步，那样子，比游人还清闲。
　　“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眼瞅着对方又后退两步，弯下身，仿佛很有兴味地看路旁一株野生的小花，萧扬心中的怒意几乎就要蓬勃而出。
　　在“醉八仙”酒楼的那笔烂账又在他的胸中翻腾，烧得他一头汗水。
　　无视！无视！！无视！！！
　　这个蓝衣服的青年把萧扬过去二十年来从未尝受过的所有屈辱三倍奉上，自己却一派理所应当，甚至毫无所查。萧扬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浑身上下杀气大炽，萧壮壮在一旁捂着脑袋，脸上的表情很奇特，像笑又像哭，看起来还在头疼。
　　被人说长得漂亮，像女人，萧扬会生气！
　　被人当透明无视，萧扬会更生气！
　　被人说自己还不如女儿红和酱鸭，萧扬会更更生气！
　　在萧壮壮看来，这个麻烦的主人，今天无异于给人连捅了三刀，还刀刀见血，深入骨髓。
　　“麻烦了啊，真的麻烦了啊……”萧壮壮拿手戳蘑菇，嘴巴嘟起来，没意识到其实如今他自己也已经成了密云镇上人尽皆知，力大如牛可拔山撼岳，生人见之需早回避的大麻烦。
　　“既然跟了那么久，就出来吧。”蓝衣青年看了一阵花，忽将女儿红和酱鸭放到一旁，转过身来，对着萧扬这边喊。
　　萧扬的心头突地一跳，不知道是因为被发现了而紧张，还是因为终于被发现了而紧张。深吸了口气，他下意识地上下整整衣衫，又顺了顺头发，刚刚仪态万千地迈步出去，忽然发现来不及了——有人捷足先登。
　　隔壁的松树下，“啪啦啦”翻下来个光头，对着蓝衣青年拱拱手道：“在下‘连环腿’田德让，见过今届武林盟主。”
　　萧扬的眼睛现在瞪得比萧壮壮正在戳的那个蘑菇都大，一来为自己居然没发现隔壁树上也蹲着人而感到惊讶，二来为了那光头称呼蓝衣青年的词汇而愕然。萧扬又惊又愕，伸手很不雅观地掏自己的耳朵。
　　“我有没有听错，萧壮壮，那个人是武林盟主？”问了几声都没人回答，萧扬转过头去，发现萧壮壮正蹲在地上，也忙活着掏耳朵。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蓝衣青年继续慢条斯理，看起来意兴阑珊。
　　“有事？当然有事！”田德让又拱手道，“在下祖传七十二连环腿技，可开山劈石，碎瓦破墙，自十五岁上行走江湖，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承蒙江湖朋友厚爱，送了我这‘连环腿’的名号……”
　　蓝衣青年道：“你要跟我比武。”
　　田德让道：“正是。”
　　蓝衣青年道：“不干。”拎起一旁的女儿红和酱鸭，转身就要走。
　　光头田德让给拒绝得莫名其妙，硕大的光头在日光下“噌噌”放光，一个跟斗翻到蓝衣青年跟前，伸开双臂，拦住去路。
　　“为什么不干？”
　　“不干就是不干。”蓝衣青年慢条斯理道，“没意思。”
　　“没意思？”田德让眉心拢出个“川”字，两个眼睛“噌”地冒出火来，“盟主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并非出身名门大派？”
　　蓝衣青年看看田德让，缓缓道：“你的功夫没意思。”
　　田德让的长条儿白脸整个变成了个赤枣，再不说二话，抬腿便踢。但见他以手代足，整个人刹那倒立起来，一双腿，如同灵蛇出洞，或踢或拐，或扫或砸，蹿纵跳跃，舒展自如，刚猛处如万钧大石崩顶，绵柔处又似千年古藤缠枝，一时变幻诸多招式，招招皆不相同。蓝衣青年那方两手皆已占满，一时之间恁是腾不出手来，只卖了个熟悉地形的巧，左躲右闪，与那光头周旋。
　　萧扬在一旁看得兴起，便把自个的不愉快都给忘了。
　　中原武术自古有“南拳北腿”之分，南拳阔幅沉马，迅疾紧凑，北腿则灵活多变，大开大合，田德让的这套祖传“七十二连环腿”算是吸取了两者的精华，既变化多端，又刚猛迅捷，在大开大合处尚有些旁的技巧，原本也可算是套绝学，只是田德让本人天生资质所限，身形偏矮，在施展“缠”的技巧时，未免逊色，此外，不知是否有些地方他尚未参透，明明是七十二连环，他在施展的时候却总在几处偏有纵断。
　　与田德让的步步进逼相比，那蓝衣青年的表现却只可用“乏善可陈”来形容。既不阻挡也仿佛无力还击，只是左右闪避着，试图甩开对方。怎么看，这场比试，定是蓝衣青年落了下风了，然而，萧扬却并不敢对其掉以轻心。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到了。”萧扬在心内默数，田德让的第一个纵断出现在第三十七式。这一招本是由三十六招的连环扫腿改为由下至上竖劈，借扫腿的惯力，加重竖劈的力度之外尚可灵活变幻竖劈的方位，由于两式使得并非同一腿，需得抓住时机，快一步，则力度不够，迟一步，则背部要害大开，极之危险。田德让在两招衔接之间，总有分迟疑，以至于每每出腿过晚。
　　“又跳开了。”看着蓝衣青年看似笨拙地闪开田德让的三十七招，萧扬证实了自己早先的推测——蓝衣青年一早也已看穿田德让的破绽，并且，他的实力应该远在田德让之上。
　　本来应该是来寻仇的，此刻却被对方的表现所深深吸引住，萧扬很想知道这位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实力究竟几何，又是为什么不肯在人前显露？莫不是，他一早知道了自己也跟在身后，不想贸然露了真相？
　　萧扬摇头，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武学秘技，只需看过一回，便能依样画葫芦地学个大概，若要深了学下去，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极限在何处。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迟迟不肯出手？
　　正想着，却听萧壮壮在背后忽然大喝一声：“危险！”
　　自萧扬脑后，猛然扑来一股劲风，夹杂着浓重的杀气之外，尚带有几分熟悉的腥气。
　　“五毒门。”萧扬一个纵身，脚尖轻点，从古柏之上跃过，连纵了几个枝头，方才稳住身形。再看那下方，田德让显是因过分专注攻击，来不及闪避，受池鱼之殃倒在地上，蜷曲着身体，看起来极其痛苦；萧壮壮正将情急之下连根拔起的松树往回栽；而蓝衣青年却倏然消失了踪迹。
　　人呢？
　　萧扬极目四望，满目俱是一片苍翠，哪里有那蓝衣的踪影。萧扬跃下枝头，走到萧壮壮跟前问：“人呢？”
　　萧壮壮显然也未看到，只一脸迷惘，一个劲地往那土坑里插树。
　　萧扬又问：“五毒门呢？”
　　正说着，却听身后一声惊呼，一个人从旁忽地给人扔了出来，砸在萧扬跟前几尺，翻个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正是适才吃了萧扬一顿猛亏的苗一夫。
　　蓝衣青年从树后转出来，看一眼萧扬，走到苗一夫跟前，摊手道：“解药拿来。”
　　苗一夫适才被萧扬一顿好揍，如今又叫这蓝衣青年摔在地上，一条命四去其三，却犹自嘴硬道：“什么解药！没有解药！”
　　蓝衣青年也不恼，只继续摊着个手道：“解药拿来。”
　　苗一夫装作没听见，抱着腿肚子哼哼。田德让本来也在一旁哼哼，现下又多了个苗一夫，两人并在一处看，倒有些像笑话。
　　萧扬看不过眼，哪有人这样笨的。别人不给，也不自己去找，只知道摊着个手，可着劲地讨要。想着，便走过去，对那蓝衣青年道：“我来吧。”伸出手，便要去掏苗一夫的怀里。
　　苗一夫本来一副奄奄一息的德行，似是连眼都要闭起来了，待到萧扬手伸过来时，却忽而双目圆睁，眸中精光四射，反手一把牢牢扣住萧扬手腕命门，萧扬吃他抓痛，另一手成掌，夹着七成内力便是一掌送出，只听“咔嗒”一声，那苗一夫的颈骨顷刻断裂，一命归西。
　　萧扬叹口气，说了句：“自找死路。”从苗一夫怀里摸到几个瓶瓶罐罐，又扯下他贴身藏着的一个锦囊，一并交到蓝衣青年手里。
　　“给你……”话未说完，却是一阵眩晕袭来，人便整个往前倒下去。
　　“公子！”
　　萧壮壮大约在身后一阵惨呼，萧扬听不真切，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四肢百穴却仿佛有团火在烧般，烦躁难耐得紧。
　　“糟了，有毒……”萧扬想，“得赶紧解毒，可是到底中了什么毒……”心中隐然有些知道，可是再想想下去的时候，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蓝衣青年站在林中，有些为难地看着地上。从左至右，地上躺着四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和三个昏迷的活人，其中一个还是自己打晕的。
　　“怎么办呢？都带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念。”他想着，弯下腰去。看看苗一夫，又看看田德让。然后，转过身来看看抱着颗树桩的萧壮壮，最后，眼神落在了萧扬身上。
　　此刻，萧扬正闭着眼眸，并不安分地陷入被人强加的睡眠之中。本来白皙的肤色变作绯红，呼吸急促，茶金色的眼瞳看不到了，但是本来显得凉薄的唇此刻却红润得很好看，看着看着，蓝衣青年不由得伸出手去。他的手指才触碰到萧扬的嘴唇，却听萧扬呻吟了一声，整个人都战抖了起来。
　　蓝衣青年停下手，想了一阵，心里有了主意。将苗一夫的尸体推到萧壮壮拔树弄出的坑里，推了些土埋上后，他弯腰一把将萧扬扛到肩上，然后将萧壮壮夹到左胳肢窝下，右手腾出来拿了女儿红和酱鸭，最后对服了解药，正在昏睡中的田德让遗憾地看了一眼，慢慢悠悠地走上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