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然·易爆》晓月残

6、第 6 章

　　“Hey，guys！”
　　Empire经纪人褚怀生推门而入，晃着手里的一打文件唤起成员们的注意。

　　成员们停下各自手里的乐器聚集到桌边，拿起褚怀生放下的文件翻开看。

　　“十周年企划案？！我去！什么鬼？九周年不是刚搞完没几天？”韩东说。

　　“九周年能和十周年比吗？我告诉你们啊，这件事，全公司从上到下都很重视！盛总亲自发话，要求十周年纪念巡演务必搞好，要搞得前无古人！啊，‘后无来者’就不必了。因为咱们的二十周年纪念演唱会必然会搞得更加高大上。不过这之间空白的十年，也甭让旁的鱼啊虾啊的惦记着。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能让他超过去！”

　　褚怀生今年三十有八，保养得当，身材和皮肤都很好。此时一手插兜斜倚桌边，一身高定灰色西装加金丝眼镜衬起来的精英范儿，让他这一番霸气侧漏的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又掷地有声。

　　此处应有掌声！
　　同是西装常在身，不分早晚带墨镜，一脸高冷人莫攀的楚宁突然热烈鼓掌！

　　察觉到四周都是尴尬气氛后，楚宁淡定地扶了下墨镜，悻悻放下爪子。

　　成员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假高冷真逗比的贝斯手，兴致缺缺地戳那儿翻看企划部辛辛苦苦制作的初案报告。

　　坐在钢琴边没动地方的林唯冲褚怀生笑笑，“新专辑发行日迫在眉睫，我们窝在练习室连轴转三天了，都有点不在状态。”

　　“知道你们辛苦，提前送过来打个招呼而已。资料给你们放这儿了，有空看。”

　　带着这么个天字一号团，褚大经纪人很忙。又交代两句就走了。

　　成员们游魂似的各归各位，各自对着一份乐谱盯得苦大仇深，琢磨还能在哪里改进一点点。

　　只为林唯的一句“我觉得还差点意思”。

　　哪怕盛世专家团队对新专辑的评价是“惊艳”，但只要林唯这个在音乐方面备受上天恩宠的男人发话，成员们就会像现在这样继续死磕。

　　虽然疲惫，但没人有怨言。
　　因为在已经过去的九年里，林唯实力诠释，他指引的方向，绝对正确。

　　Empire就是这样在林唯的率领下，出道即登巅峰，迄今九年，稳坐摇滚王国帝王之位，无人可撼。

　　“哥。”陆南来到坐在钢琴前的林唯身边。

　　正反复尝试重新编曲一小节的林唯抬头，满怀期待道：“有想法了？”

　　陆南突然语塞。

　　林唯看着陆南，眸中的期待褪去，笑容变得温柔，“一起下去买几杯咖啡上来吧。”

　　陆南垂着头，眼睛不敢看林唯：“嗯。”

　　林唯勾着陆南肩膀出去了，方才还在练习室里制造噪音、一脸我完全沉迷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旁的什么都没注意到的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敲击，面面相觑。

　　-

　　高级员工专用咖啡厅。
　　磨砂玻璃隔间里。

　　陆南垂头不语，缓缓搅动汤匙的手彰显着主人此刻的心烦意乱。

　　林唯并不催促，端着咖啡杯悠闲自在地小口抿着。

　　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汗湿得严重。

　　林唯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小杯咖啡就快见底。想来陆南面前一口未动的那杯也早已被他搅得凉透。

　　林唯轻轻将空了的咖啡杯落向桌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站起来扯着陆南的手腕把人拉回练习室，叫他什么都别说，把话烂在肚子里。

　　然而当咖啡杯落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林唯还是决定安静坐在这里。

　　九年了。
　　大家早已不是当年那些稚气未脱、热血冲动的少年。变成大人后要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面对。

　　“是要说演唱会那天的事儿？”林唯主动问道。

　　陆南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下来。

　　那天林唯亲自开车把陆南送回家。夜路漫长，陆南红着眼眶沉默地坐在副驾，什么都没说。

　　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可是今天这份被送到众人面前的十周年纪念巡演企划案告诉他，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深吸一口气，陆南还是盯着咖啡杯不敢看林唯，一鼓作气道：“哥，我要退出Empire。”

　　林唯张口，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维持几秒前的冷静姿态，足以耗光他全身的力气。

　　-

　　九周年纪念国内巡演于首都天穹馆完美落幕，新专辑的13首新曲也已打磨完毕并按时录制完成，预售前的造势通告全都跑完，剩下的只要交给运营团队，按时上市就好。在新一轮的通告压榨来临前，Empire的成员们获得了为期一周的短暂假期。

　　其他人回家探亲的回家探亲、出国旅游的出国旅游，只有林唯自己，漫无目的地踽踽徘徊在首都老城区的古旧小巷。

　　他还不能很好地消化Empire即将解散的事实。

　　是的，解散。

　　陆南离开，不是再换个吉他手这么简单。

　　他们五个人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九年，少了谁都不行。
　　没有哪一个，可以被替代。

　　粉丝不会接受，他们自己也不会接受。

　　所以，陆南离开之日，就是Empire解散之时。

　　陆南清楚，所以才那么难以启齿。

　　林唯让陆南把这个决定按下，说他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Empire的成员、告诉褚怀生、告诉盛总、告诉公司、告诉全世界，是他林唯玩儿腻了摇滚，不想干了。

　　那个坐在他对面哭得一塌糊涂的青年，从17岁时就跟着他，陪他一起闯天下。那时的陆南还是个小小的少年，那把黑红色的电吉他挂在他身上，仿佛能把他整个人都压垮。少年不聪明，也没有天赋，就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苦练技艺，才成为了如今的“帝国之刃”。

　　陆南为Empire付出了多少，林唯都知道。

　　他也知道，陆南一切行动的出发点，都只是单纯地崇拜他。

　　甚至是有些……爱慕他。

　　所以，当那个曾经整天缀在他身后的小弟弟已经长大，收获了一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让他能够鼓起勇气去斩断过往九年的一切，去开启一段新的人生，除了祝福，林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去挽留。

　　也许他能为这个弟弟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所有重担都挑过来扛在自己肩上，让陆南能够轻轻松松地迈向新人生。

　　林唯驻足，望天长叹。

　　初夏时节，微风和煦，天清云淡，道路两旁的树叶在金灿灿阳光的照射下绿得发亮。

　　他知道，沿着脚下这条石板破损的小路再向前走个两百米，转过那个百年老字号的茶叶铺，是一个很有时代感的小广场。

　　那是林唯梦开始的地方。

　　无数次心情抑郁，或是对前路感到迷茫时，林唯总会下意识地来到这片老城区，来到这片小广场。

　　那一年的林唯也是17岁，挎着那把黑红色的电吉他，和一个身着红色风衣的少年，在这里开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演唱会”。

　　人们行色匆匆，没有几个驻足听他们的演唱。可当那身翻飞的红色风衣在林唯的墨色瞳中翻滚，他就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带着，就没有什么他们去不到的地方。

　　街边老旧的连脊房屋中，有家十分不起眼的小卖铺。店里卖的东西也都颇为具有年代感。

　　“大伯，来两罐健力宝。”林唯摸出十块钱，递给那个初见时还是大叔，如今已经变成老伯的店老板。

　　身子骨已经不太硬朗的老伯慢悠悠起身，慢悠悠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两罐健力宝放在玻璃柜台上，准备弯腰从铁盒子里给林唯找零钱时，听到头顶传来年轻人游吟诗人般好听的声音：“不用找了，大伯。”

　　老伯起身时，年轻人已经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一串门口风铃的余韵。

　　新城区日新月异，被时间洪流裹挟着滚滚向前，老城区却像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十几年过去，一草一木都未曾变过。

　　林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街头卖艺的青涩少年，而红衣少年的时间，也永远停在了这里。

　　“苏河，我来看你了。”

　　林唯拎着两罐健力宝转过街角。
　　然后满眼惊诧地钉在原地。

　　喷泉旁边，红衣少年正挂着一把黑红电吉他站在那里自弹自唱。

　　-

　　林唯震惊片刻，方才从差点将他溺亡的追忆漩涡中将自己抽离出来。

　　仔细看看，不远处的那个红衣少年，与其说像当年的苏河，不如说像现在的自己。
　　——是那个“小林唯”。

　　真是，先是追到盛世，现在又追到这里。这个顶着“小林唯”名号的粉丝似乎有那么点狂热？

　　不过，自己出道前的信息很早之前就被清理干净了，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应该没人知道十年前他在这一带活动过？

　　……应该只是偶然吧。

　　林唯摇头失笑，拉开健力宝的易拉环，靠在路灯柱上，遥遥观望着少年街演。

　　今天的少年没有模仿他的妆容，是最本真的模样。看起来很干净、很可爱。阳光洒在少年身上，衬着背后喷泉飞溅的水滴，确实很符合那天林唯看视频时偶然扫到的一条弹幕——

　　[易然弟弟简直就是落入凡间的天使！]

　　他叫易然？林唯想着，既然来街头表演，看来是如他所料，没被盛世选中。

　　其实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结果——就算下边那群负责选拔的人不懂，明姐不会不懂：盛世不需要第二个林唯，因为粉丝不允许有第二个林唯。

　　其实少年自身的外形和声音条件都很不错，只要做好他自己，应该能顺利进入盛世。
　　可惜他偏要走模仿自己这条捷径。

　　捷径……吗？
　　林唯勒住自己的思绪。

　　他发现，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将少年默认成了那些靠蹭他热度赚取流量的吸血虫。

　　显然，与其他的模仿者不同，这孩子与自己既不是长得像，也不是音色像，甚至，以少年自身的外形和声音条件，要模仿自己，称得上是“逆天而行”。

　　一件逆天而行的事，为什么要去做？而且做到了？

　　林唯心底有了一个答案。
　　墨镜下原本冷漠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场选拔中悟到了什么，或是被明姐提点过，少年似乎在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唱歌技巧和表演风格。只是这种尝试屡屡失败，“林唯”如同一只缠身恶鬼，怎么也挥散不去。

　　搞得林唯忍不住开始自省：他哪儿来这么大魅力把一个好好的小孩儿“荼毒”成这样？

　　很快，一曲完了。

　　如果要林唯评价，他会毫不留情地说：好好的一首歌，被你唱得稀碎。

　　不过围观的路人倒是很给面子地纷纷鼓掌叫好。
　　——多是些舔颜的年轻女孩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两眼冒心心地盯着少年。

　　林唯突然失笑。当年他出道就一夜爆红，其实跟歌硬没太大关系，本质上还是靠脸。

　　不知少年是紧张了还是怎样，新的一首没唱几句，演唱水准就一路崩泄，到最后完全失声，吉他也不弹了。

　　林唯喝了口健力宝，往自己左右看了看，扶了一下墨镜，再次看向雕像般不动了的少年，确认，少年是在看自己。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燃着熊熊烈焰，哪怕隔着十余米的距离、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让林唯感觉自己被灼烧到了。

　　脑海里突然再次浮现出那个曾经跟自己一起站在这里的红衣少年的身影。

　　这孩子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偶然”吗？

　　或许，应该换一个词。

　　[是‘命运的指引’呀，阿唯。]
　　记忆中的红衣少年灿烂地笑着。

　　林唯仰头喝光饮料，将空了的易拉罐随手丢进两步外的垃圾桶，迈开长腿向少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