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宠主年表》若若巫

2、第一章 双归燕

　　天正十年，盛夏，整个汴梁都摊在热气上焦熬。

　　凤阳宫内绿荫成片，不算太闷热，加之皇宫备着的冰鉴在殿内四处放着，倒是飘了丝丝凉气。

　　安静的殿内，咱南梁皇宫中颇尊贵的小主子在清凉的寝殿中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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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渐渐回笼，万俟婉只觉痛在眼前心间又突然飘散不见，头上应该出了热汗，她感觉难受，嘴里无意识念着个名字，捻转呢喃。

　　执扇的婢女见状有些担心，捏着锦帕想为小主子擦汗。公主午间向来睡得安稳的，莫不是发了噩梦吧？

　　“啊——”万俟婉挣脱痛苦惊醒，看着周遭环境，面上呆愣愣的。好熟悉的寝宫……

　　耳边有宫女在唤她：“公主，公主，发噩梦了？别怕别怕啊。”接着有纤细的手抱了她，轻拍后背安慰。

　　万俟婉终于回神看她，春枝，曾经几招酷刑下向太后招认她与肖岩私情的春枝，这会儿轻言细语的安慰着，满满的心疼与尊敬。

　　春枝，竟活得好好的！

　　脑子终于开始运转，她看着自己还只是孩童的身子，眼前活生生的春枝，以及周围再熟悉不过的寝宫布置，一个不敢置信又希冀期盼的念头窜出，她张了张口，沉默片刻，颤抖的开口验证：“春枝，这是哪里？”

　　“公主，您睡蒙了吗？这是您长公主的宫殿啊。”

　　“皇兄当政几年了？”

　　“公主！”春枝吓得摸了摸她主子的额头，未中暑啊。还有啊，中暑也不会发癔症吧。

　　“春枝，回答本公主！”

　　“我的公主啊，您…您到底怎么了？！”慌乱的春枝想起身唤其他宫人，让其赶紧去太医院找人来看。

　　见这样子，万俟婉被迫冷静，拉回春枝不放，降低音调，用小孩子乖乖巧巧的声音撒娇：“春枝姐姐，你就告诉我今年是哪年嘛？本公主有些睡迷糊了，就逗逗你玩嘛，春枝姐姐配合一下啦。”

　　“天正十年，天正十年。”春枝皱着柳眉，有些后怕与生气，“奴婢回答你行了吧。公主玩什么不好，偏要这么吓奴婢，若真出个好歹，我们这些下人可就…”

　　“好了好了，春枝姐姐，本公主不再这样就是啦。快去端些水来，本公主要净脸。”万俟婉放手，小手擦了擦脸颊的汗，表情娇蛮，声音甜美。

　　“遵命，奴婢这就给主子准备去。”

　　哦，天正十年啊。万俟婉看着春枝出殿门，先前的娇蛮乖巧不见，埋首，捂脸颤抖。

　　十一岁，才离开永寿宫搬来这历代长公主居所凤阳宫刚一年。好庆幸，婉儿还这么小，肖岩只是婉儿宫里的大太监，刚刚照顾婉儿一年。婉儿还没与你日久生情，更没有情不自禁……

　　豆蔻未至，万俟婉最大的困扰本该只是如何和程颐哥哥他们结伴逃课太学，如何逮着宫女溜出宫玩闹……可是啊，她的灵魂已经经历过生死，已经多活过五载岁月，她已学不来无忧无虑了。

　　算着春枝该回来了，万俟婉抹了眼泪。她想马上看看肖岩，看看他好不好，然后做这辈子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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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净了脸的长公主在婢女们的伺候下穿衣梳发，镜前梳双髻的女童穿粉嫩短褙浅蓝褶裙，漂亮精致、机灵乖巧。

　　所有的好词都可以用在这个女童身上呢。万俟婉笑，可是身体里载了残破过的灵魂。镜中的自己感觉另一个自己笑得牵强。她大概学不会做天真无忧的小女孩了吧。

　　万俟婉转身问她另一个贴身婢女夏莲：“肖岩哪儿去了？”又一个活生生的年轻生命。曾经，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死得很惨。

　　“肖公公给公主您亲自拿冰品去了，这会儿正回来路上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福子兴奋的高喊：“公主，肖公公端着好吃的回来了。”

　　他们公主一直很喜欢吃食，各类甜的辣的咸的酸的只要入得了她眼和口的美味，她都喜欢。凤阳宫的人对于有这样一个喜好美食的主子感到高兴，因为小主子很喜欢把东西分给他们尝，这在其他宫是难有的殊荣。

　　门被推开，小福子收回推门的手候在门口，一身茶色曳撒、头戴巾帻的肖岩提着冰鉴跨步入内。

　　“公主，看奴才给您带了什么？”

　　比后几年清澈一些的声音，已见锋芒的风华少年模样，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阴柔，那个年轻气盛的肖岩在弯下腰的瞬间瞧不见了。万俟婉悄悄哽咽，忍不住贪婪去看的双眼微微湿润，那弯腰行礼的人，是活生生的。

　　那边公主悄悄感慨，这边肖岩亦忍得更痛苦，刚刚的声音是极力压抑了颤抖的声音。一个时辰前发生的匪夷所思之事，他冷静用了半时辰消化，接受了他重活一世的事实。这年他十七，还只是凤阳宫五品的大太监，对娇嫩乖巧的公主他只是平常心的下人伺候主子，而公主亦是个不谙世事、喜爱玩闹的女童。他们两人的感情，没有一年后不该有的倾心和紧随其后的越演越烈、无法控制。

　　这辈子，他的公主、他的主子，该如何走往后的人生呢？他不去打扰不去亲近，只乖乖的做奴才吧，带着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秘密，送她出嫁。然后自己孤独的留在朝堂深宫，继续上辈子把持朝政的路？他在婉儿“快给我看看”的期盼声中抬头，直起身子，开盖拿出里面冒着凉气的玫瑰绿豆沙。他记得，这是婉儿十一二岁时最喜欢的夏日冰品。

　　不。肖岩两步上前，亲自舀了一勺，喂榻上亮晶晶盯着他看的女孩，女孩眼睛带着点雾气。是被热着了吗？

　　他自顾自想着，挥退旁人，一边细致的喂，他怀念并且享受这种伺候的时光，一边坚持了这个决定。

　　不论佛陀还是罗刹，既给了他重活的机会，那就别怪他更加心狠手辣！这次，他要那些伤害他主子的人皆付出代价，他要东西厂、锦衣卫尽归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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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碗玫瑰绿豆沙很快见底，万俟婉舔舔嘴，怀念这个最初吃到的味道。

　　“还有吗？给你们自己留了吗？”

　　“公主周全，奴才多拿了几份，由小福子分下去尝了。”肖岩顿了顿，“当然，公主您的也还留了两份，不过晚些才能再吃，凉的吃多了对您身子不好。”

　　他还记得她来月事前两年，就是贪凉多了每回都疼得厉害。后来他狠心督促调理，严苛控制饮食，才好了许多。现下公主才十一岁，初癸未至，自是越早注意越好。

　　“嗯，肖公公有心了。”这边万俟婉嘴上应着，心里还在念着自己的决定。

　　“这中伏天热，您再歇歇，要不晚膳没食欲，奴才出去忙了。申时一到就让春枝去御膳房候着，准给您择些清淡开胃的吃食来。”肖岩收拾好食具，也退出殿了。

　　关上门的殿内只剩她一人，万俟婉榻上侧卧，抚着身下丝滑的冰蝉丝，闭眼，打滚的眼泪落下，在冰蝉丝上晕开一圈。

　　那样毫无留恋的死去，本以为能与肖岩一同过奈何渡忘川，投胎到普通人家好平凡度过一生，却没想重回这悬殊的身份……肖岩，婉儿好想抱抱你……但是，婉儿已经下了决定，这辈子，只与你做普通主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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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万俟婉恹恹用了饭，肖岩没在一旁伺候，听春枝说是被司礼监的高冉叫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半是庆幸半是失落，回这具小身子还没四个时辰，她还没完全适应孩童的生活，但也迫切想抓住任何机会多看看肖岩，却又决心不让这辈子重蹈覆辙。她舍不得那么爱干净的肖岩、那么绝世风华的肖岩死得那么悲惨凄凉。

　　这边互不知对方重回南梁的另一人，也做着自认为为爱人好的决定。办完公务的肖岩，留在司礼监与高冉品了壶茶。

　　半时辰悠悠过去，在茶味失去本色前，肖岩抿了最后一口，恭恭敬敬的起身施礼，结束谈话：“干爹，天色也晚了，肖岩该回去伺候公主就寝了。”

　　“嗯”，围椅上的干瘦老人也不抬头，轻轻答一声，显然还在思量方才那番谈话。他这干儿子胆大心细不假，但主意有些大了，不过……他要的就是这般的大主意，“咱家明儿给皇上提提，你这些日子做做准备吧。长公主很受太后皇上宠爱，趁着还在凤阳宫，回去好好伺候，以后总用得上。”

　　“孩儿明白。”肖岩能屈能伸，卑躬屈膝、谨言慎行做得滴水不漏。他拜别高冉，提着纱灯踏出司礼监。

　　直到离了司礼监一大截，灯笼薄纱中透出的光亮，才映出他嘴角嘲讽厌恶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