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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前声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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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心慌慌誊写完最后一行《大学》的万俟婉,瞧着刚刚落笔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格外好看顺眼。身心舒畅的丢了笔,几步跑到殿外,面对阳光明媚,万俟婉觉得,这天气同她脸蛋儿十分合颜色。
长公主心情好,夏莲收拾好这一月的誊写纸张装订成册,小心放好后,这才出了殿。
“刚张总管来报,下午肖督主过来,检查您这一月来的成绩。”夏莲站在万俟婉身后,行了个礼。自从春枝被肖督主调去了浣衣局,她这些日子来虽是孤单不适,但对于伺候小主子却没甚影响。
小主子性格好,也谈不上娇纵,少一个大宫女贴身伺候,她并没忙多少。
“他倒是忙,这十来日没来,最后一日还能想起检查!呵,本公主才不会偷懒呢。”
听了小主子的嘀咕,夏莲柔柔一笑:“张总管下午还需要您过目太后寿辰的贺礼。公主准备准备,吃了午膳休息会儿,下午该有您费心的了。”贺礼之事交到张荣福手上后,他战战兢兢了好些日子,今日准备齐当,就紧赶着同她确认公主的时间,要检查过目这贺礼。
“……最近宫里宫外都连着出事,宫里死气沉沉的,母后寿辰赶得紧,是要准备热闹热闹才行。”收回笑容的万俟婉望着晴朗蓝天突然开口,却是夏莲少见的不该在一个少女脸上呈现的、略微沉重的情绪。
……
午睡起来,未时过半。万俟婉正更衣梳洗,得了消息的张荣福领着两太监已在内殿外等候。
万俟婉不想再往正殿去,换了身霜色褶裙,配石青比甲,随意挽起的髻间插了百里程颐送的白玉嵌珠翠单簪,让夏莲唤人进来。
“长公主金安。”
万俟婉抬手让人起身,看着张荣福身后的小太监将小心捧着的一副卷轴摊开。
张荣福躬身引万俟婉上前,自己退至一旁,格外恭敬:“长公主,这是为太后准备的寿礼。”
万俟婉将目光放至卷轴上,眼里亮亮的——那是一副缂丝画,仙鹤桃花祝寿图,工艺精细、色彩清雅,颇有典雅庄重之意。满意抬眼,万俟婉走至张荣福面前,垫着脚拍了拍他肩膀:“张总管,这画不错,据本公主所知,缂丝绣画很费时间精力的,织染局花了多久?”
闻言,张荣福“噗通”跪下,夏莲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听他急急解释道:“公主英明,奴才得督主授命不及一月,时间紧急,这画…这画……奴才想着,这礼要合公主身份,亦要合太后心意,这才自作主张,用了织染局几月前就在准备的半成品,临时改成了这祝寿图。奴才一时讨巧,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半成品?万俟婉眉头一挑,没想她这随意一问,就关心关心工期,竟然问出了张荣福的心虚。她退后几步,看两眼那缂丝绣画,又看两眼直磕头的张荣福,挥挥手:“别磕了,省得伤了自己额头,弄我好好的内殿满地血。”
一旁夏莲赶紧拉了张荣福起身,趁机使眼色:主子没想罚你,快,好好解释认错。
万俟婉也不是在意他这自作主张,盯着唯唯诺诺欲说还休的张荣福,先开口道:“那半成品,本是为宫里哪位准备的?”
“这…”张荣福稍有犹豫,再次跪地道,“那缂丝绣本是…那废妃贺柳娇为讨皇上欢心,用来为八月万寿节的贺礼所备,但一月前那贺柳娇失宠,织染局早就停了工,本要将丝线拆了翻新成原材料的,因奴才为寿礼一事在八局奔波,无意中看到这缂丝绣,觉着绣工甚好,想着太后娘娘素来喜爱绣品,又不舍浪费织绣工的心血,这才……”
万俟婉闻言沉默,看着这精致的缂丝绣画有些愁。这都是什么事啊,母后的贺礼怎和那贺柳娇扯上了关系。虽说因着上辈子的遭遇,这世她与太后是怎么都亲厚不起来的,然她还在这皇家一日,这表面样子还是得做的,这礼送了出去,若是被有心人查到……她皱眉:“本公主只问一句,织染局里负责这缂丝绣画的织绣工们,是否都安排妥当?”
这话一出,张荣福倒是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主子年龄小,想不到这层,却没想到底是皇家千金之躯,考虑倒是周全。于是,面上稍带喜色:“主子放心,这绣画是您两月前就命织染局为太后寿诞,一针一线,经纬相错,尽心尽力,专门准备的。”
万俟婉盯着这聪明的奴才瞧了半天,弯了嘴角:“张总管辛苦了,这礼想来母后会很满意。”算了,这时间也来不及另备,母后喜好绣品,左右都是织染局一针一线制成的。既是肖岩找的人,就这般结了吧。
长公主话毕,跪地的张荣福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连忙叩谢:“为长公主分忧,乃奴才之幸!长公主千岁千千岁!”幸得他熟知后宫里那些弯弯道道的手段,小聪明用对了地方,早打点好了一切,这巧他必须讨得值。
“公主这里热闹。”没有通传,肖岩领着赵福突然应声而来,一前一后进了殿,朝万俟婉叩首:“长公主万福金安。”
万俟婉眉头一跳,扯了嘴角,不理。
主子不理,做下人的却不能不理这位宦官之首。夏莲、张荣福与那两个捧画的小太监自然要规矩行礼:“督主。”
公主不放话,面色尚佳的肖岩自行直起身来走至她身边,留赵福一人老老实实颔首弯腰。
“督主如今位高权重,本公主指使不了你了。”万俟婉正眼瞧着那张气定神闲的好看脸蛋,不自觉就来气。
“公主这话从何说起。”肖岩眉眼含笑。
“你明知故问。”
“哦?”
万俟婉懒得绕弯子:“肖督主亲自调遣我宫里的人,倒是有心。”
听她“亲自”二字说得颇重,肖岩嘴角弯了弯,也不急着答话,转身看那未收的缂丝祝寿图去。
“太后寿礼?”
一旁的张荣福回话:“是的,督主。奴才照您吩咐,这幅缂丝绣画便是替长公主为太后寿辰准备的贺礼。”
肖岩仔细瞧了瞧那绣工及画面布局,尚算满意,吩咐两小太监收好卷轴,这才施恩般开了口:“张公公事情办得不错,将贺礼收好退下吧。本督与长公主尚有事详谈。”
“是,奴才(奴婢)告退。”肖岩都开了口撵人,连着赵福一道,几人自然要退出殿,并为详谈的二人关好殿门。
门闭,皇室闺阁之女的内殿只剩一主一仆,气氛有些微妙,二人沉默半晌的暧昧,总算被肖岩主动打破。
他瞧着置气的长公主,眉眼间染上些挫败的笑意,撩袍跪地,颇为虔诚地行了个大礼:“请公主恕奴才不告而行之罪。春枝惹了公主晦气,她虽非有意,但奴才必须用惩治春枝之事以儆效尤。”
万俟婉看着匍匐在地的人,内心起了些波澜。肖岩自离凤阳宫起,这几年晋升太快,比之前世,手段更狠、权谋更甚,好像伤害过她和他的人,都一个个被处理了……她的重生,到底改变了些什么,眼前的肖岩会不会也……
“公主。”
万俟婉的思绪被打断,她瞧着不知何时直起身子的肖岩托了她手,将她引至书案旁,边道:“这事是奴才有错在先,奴才调春枝去了浣衣局,那里虽说多为有罪退废的宫人之所,但奴才提了她为浣衣局四品女官之位,协助陈嬷嬷掌浣衣局宫人,虽说辛苦些,但每月俸禄却是增了的。公主原谅奴才这回,此事便这样吧,奴才同您现下的心思该是这个。”说着,将夏莲早先规整好的一大摞万俟婉誊写的《大学》拿起。
轻声“嘁”了声,被断了思绪的万俟婉无奈,也不计较了。她本有再等些时日就疏远春枝的心思,依如今肖岩的行事风格,给了她这条尚算不错的路,想想也该知足……哼,但是瞒着她做决定真的很不爽啊。
肖岩翻了那厚厚一摞,前前后后看下来,今日誊写的字迹明显没了什么前些日的耐心细致。盯着那最后一行的“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肖岩捻眉,原本温温和和的语气急转直下:“字迹潦草,心思不正,好好的楷书倒成了草书,公主,您这心里真是草长莺飞啊!”
万俟婉被呵斥得一抖,仍嘴硬道:“草长莺飞可不是这么用的,肖督主可别诓本公主。”
呵,还晓得反驳。肖岩勾唇:“好,那就说说公主这心思,奴才让您抄《大学》,公主用整整一月悟出了什么?奴才的用意公主又可明白?”
“哎,”万俟婉气冲冲看着肖岩,对视片刻便败下阵来,她瞧不惯肖岩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乖乖冷静下来,心道肖岩花心思监督她抄书,还偏偏抄这本《大学》的用意,她当初就与肖岩闹过,所以多少是知道的:“《大学》主旨个人道德修养与治国平天下的一致性,本公主虽是女儿身,但身上流淌的终是万俟氏的血,身为皇家人,自然更需学习研究书中简明却深远的儒家思想。从前陆太傅上课,本公主从未对其教导的‘三纲领’、‘八条目’真正上过心…只道太傅古板老旧,却忽略了太傅对学生的教导是真切上心的,且他儒生四十载,当得起学识渊博、通今博古,而本公…婉儿自己,固执己见,却不懂取长补短,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都未能做到。肖督主是为了让婉儿修身、正心,才让婉儿誊写一月《大学》,这是对婉儿修己正心的积极提升,也是对婉儿个人修养与政事治国一致性的培养。”
这番长篇大论下来,意料之外的肖岩眉眼间染上惊异,他倒是小瞧了婉儿呢。
“肖岩,婉儿又不傻,你的用心我知道。”一大番话下来,瞧着明显被震惊到的肖岩,万俟婉绞着手指,倒有些不好意思。
肖岩将这趋于撒娇的话听进心底,整个脸都是清朗的柔和。彻底消了气,他忍不住抬手抚上万俟婉白净细滑的脸颊,理智不分场合的,越发恪守不了这份主仆、君臣之礼:“是啊,婉儿向来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