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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严澈到许禳书房后,照例先问当日可有信函:“许老夫子,今日有信么?”

      颤抖着手勉力书写的许禳并不停下手中事:“到了一封,是谁写的?”他年至古稀,身体尚健终日伏案不倦,无奈近几年来双眼渐盲双手也不如往日活络,来信只能靠听,回信也需先口述再由旁人代笔。

      严澈拿起信封,答道:“只署了个赵字,未具名。字倒是好字,颇有李博慈的风范。”

      “念来听听。”

      拆开信,严澈通读一遍后声音压低:“是赵昶的信,附了篇祭文……”

      “他?”许禳放下笔,凭着声音目光转到严澈身上,“好了,不必念了,交给你夫子去。”

      身为许家弟子,严澈平日与同窗闲聊中总是难免提到赵昶,虽在他事上褒贬各异,但对其所倡“举才惟能,不以家世钱财资历论”一说倒是少有分歧。严澈合起信之前特意再看了看赵昶的字,笔力遒劲,兼具风流意态。他忍不住多看几遍,才匆匆把信折好,说:“信也由夫子回吧?”

      “也由他去。”

      许禳把方才所写递给严澈,较之先前所见那一笔精妙的字,眼下纸上的字迹凌乱潦草,不少字句粘在一块难以辨认。严澈辨认字迹时有些走神,还记得两年前初见的样子,年逾古稀的老人,须发如银,腰背笔直,双目炯炯有神,话语不多但条理分明……去年一场大病后,纵然腰背依然笔直,但颤抖不休的双手再藏不住,仿佛连银发也褪得苍白起来。

      意识到自己意识走远,严澈掩饰地咳嗽一声,集中精神把纸上所写读出给他听。许禳听完,指出几处辨认错的地方,才点了点头,表示无误。

      于是严澈坐到屋中另一张案上开始誊写,他字写得快,很快誊完然后把今昨两日所写并在一起又念了一遍。念完朝许禳处一看,登时愕然——竟睡着了。

      毕竟是老人了。严澈这样想着,拿起常备在书房里的毯子想给许禳盖上,走近尚未有所动作,老人又转醒,含糊地问:“璟儿吗?”

      严澈动作一僵,片刻后把毯子盖在许禳腿上,轻声说:“许老夫子,是我。”

      “哦,严澈哪。”许禳听出严澈的声音,“读完了?”

      “是。”

      “记得把信带上。”

      “知道了。”

      严澈把信拿在手里,行礼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嘱咐守在外面的下人扶许禳离开活动活动手脚。被冷冽的空气一激,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分外响,惊起几只栖息在梅枝上的不知名的小鸟。

      回到住处,天色完全黑了。林缙已经把空了一个月的床铺收拾好,书案上堆了两个人的书,看上去比先前窄,他手中也握了一本,只是很久也没见他翻一页,显然心思都在别处。

      “在想什么?”严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

      林缙手一抖,书差点翻到地上,声音也有点变:“回来了?”

      屋子里搁了炭盆,严澈合上门后习惯性地把厚重的外褂解下挂好,一边答:“是时候回来,自然就回来了。”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我去夫子那里送信,稍微耽搁了片刻。”

      林缙低下头:“不过一个月,我险些认不得……”

      尾音轻不可闻。严澈这个月一直待在许家,几乎每日都能见到许穆,并未觉察出太大的变化,但在林缙眼中,其衰老疲惫却是触目惊心。

      严澈扯出个笑,坐到一旁说:“方才看见了赵昶的信。”

      林缙以漫不经心的神色问:“哦?许琏随他多年,他写封信来也不为过。信中说了什么?”

      “老夫子听到是他的信就没让念下去,我草草看了,无非是客套话,并提了病因,还附有一篇祭文。”

      “祭文?他也能做祭文?”林缙轻声一笑,大有不以为然之意。

      严澈瞥他一眼,才说:“先不论文章高下,单单那笔字,你真该看看。”

      “怎么,写得好?”

      “赵昶曾师从李博慈数载,看来书法已尽得其真传。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世人对他的评价,也许偏颇了。”

      “偏颇在何处?”林缙一付不以为然的神情,“一介武夫,胁少帝迁都,仗裙带进阶。陛下所发诏书中,把他比作辅佐幼主中兴的谭道,依我看,如此下去,倒是远可比庞伦,近直追梁冲,只差那弑主一刀与国都一炬而已。”

      “扯远了吧。”严澈接上一句,“我提一句字写得好,倒引来你这么一通,连庞伦梁冲都出来了,慎言一说,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林缙犹在激愤之中,声音难免不受控制:“看他所作所为,与国贼何异?大权在手又如何,难道真堵得了悠悠之口?”

      严澈低低冷笑,问:“你既说他是国贼,听到许璟来这般热切又是为了什么?说是去见许璟,终了,与赵昶还真能毫无干系?”

      林缙一愣,答道:“赵昶与许璟是脱不开干系。但许璟是当今天子的尚书令,并非他赵昶的尚书令。我要拜见的,正是天子属官,而非赵昶心腹。”

      “许璟究竟是何人尚书令一论,由不得你我来辩。”

      林缙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瞪了严澈半晌,勉强笑道:“你我不见一月有余,今日非要为他人之事起争执么?”

      严澈低下头,烛光把他的影子打在书案上,遮住摊着的书简。林缙等了他许久,才听见严澈叹了口气:“是我说过了。赵昶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不关你我的事……我们,做好分内之事便不易了。至于许璟……”

      犹豫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再叹一声。林缙看清严澈脸上无奈惆怅兼而有之的神色,方才由争执而起的激动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泛上的模糊的柔软。他走到严澈身旁,弯下腰,顺势环住严澈的腰,附在他耳边柔声说:“我错了,不提了。晚饭吃过没有,要不要我陪你去吃点什么。”

      严澈点头:“陪夫子吃过了,你呢?”

      林缙应了应,这时严澈欲掰开林缙的双手,不料林缙一笑,抱得更用力:“我们到底几日没见了?”

      “四十二日。”

      “有这么久了么?”林缙顾作惊讶地扬眉,接着转过头如有所指地盯着亮着的油灯,双臂则往上移,忽地握住严澈的双手,顿时笑意转浓:“这些天,你可有一丝想我?”

      整个人被包在林缙怀里,严澈笑了笑,扭头在林缙侧脸印上个吻,便一口吹熄了灯火。

      第二天一早,林缙醒来时发现严澈还在睡,出乎意料之余起身的动静不知觉轻起来,梳洗完毕后严澈依然没醒,林缙不由一笑,心想既然无事就不叫他。轻手轻脚出门后,在去书馆的路上只见许家的下人一个个神色肃穆脚步匆忙,下意识随便一问,原来是许琏的棺木,比预期早到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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