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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故人重逢 ...

  •   清晨的薄雾笼罩山谷,鸟雀们欢快地鸣叫道声早安,新露争先恐后自叶尖草丛滑落。

      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抖动鲜绿的叶瓣草间,点滴汇流,涓涓入筒。

      合上青葱的竹筒木塞,放入身负的背篓,抬手擦了擦额角、鬓发间浸染的雾珠,微风轻拂,寒意陡峭,紧了紧单薄的衣着,向着不远处的小溪前行。

      水纹波动,双手掬起犹带残冬尾梢挥之不去酷寒的溪水,净面洗手,冰凉入肤,神清气爽。

      一轮红日正待破空而出,几缕光热先行洒落溪面,人影绰约,修身玉立,持笛而鸣。

      笛声悠悠,平和绵长。

      一曲奏罢,收好竹笛,正待回转,却见溪水对岸似是隐隐有一诀衣角吹动。

      足尖轻点,翩若惊鸿,近前俯身查看,横指探过鼻间,鼻息微弱却未绝,心念忽动,拨开散乱覆于脸庞的乱发,现出一张惨白却熟悉的面容。

      “是他!”心下微诧,却是没有表露,搁下背篓,负起身影,返回居所。

      玉衡郡

      昔日的玉衡故道数次开启闭合,后又历经遖宿灭天玑之乱,早已残破不堪,荒芜废弃。

      故道附近,商贾通商往来的密道亦也是一片废墟,人迹罕至。

      故道及密道不远处,有座不知名的深山,地势偏僻,土地贫瘠,物产无几,除去几户世代行猎的猎户,便只有十来户农家散居山腰山脚,以微薄的耕地所得为生。

      山野之地,鲜少与外界往来,倒也是这乱世少有的桃花源,山民淳朴,毗邻而居,其乐融融。

      粗粝沙土填路,连通村落,曲径通幽,小道尽处,立有竹屋。三两无名小花竟不惧春寒,早早报春,红黄白蓝紫绿黑点缀篱笆缝隙,院落里,一方竹制小桌,几只竹制矮凳,院落西南角,亭亭玉立数丛翠竹,晚风习习,花香怡人。

      木簪挽发,一袭湛蓝布衣的身影跽坐竹制矮凳,白绢轻拭竹笛,手指抚动,乐声悠扬,忘却尘忧。

      几名垂髻孩童嘻嘻哈哈打闹着奔入,到得院落,不由停步,整了整衣襟,停驻在院落门口。

      待得蓝衣身影一曲终了,几名孩童方才行至近前,行礼问好。

      “夫子,这是我阿娘让我给您送的束脩。”一名麻衣垂髻孩童躬身,双手奉上几块熏肉。

      “好,多谢你阿娘了。”蓝衣身影点了点头,微微颔首道谢,双手接过熏肉,搁在竹制小桌上。

      几名垂髻孩童依着序齿顺序,一一奉上礼物。

      “夫子,这是我阿姐托我给您的绣囊。”

      “这个就不必了,阿兔,这个我不能收,回去告诉你阿姐,莫要再蹉跎年华。”暗暗叹了口气,蓝衣身影微笑婉拒。

      “哦。”微胖的小脸有些失望,阿兔还是恭敬地应着。

      “夫子,这是我阿爹刚打的野兔,让夫子补补身子。”虎头虎脑的阿虎左手抹了把鼻涕,右手递过手拎的两只肥胖灰色野兔。

      “好,多谢荣大哥,有心了。”抬手摸了摸阿虎圆圆的小脑袋,蓝衣身影取过葛布帕子,给阿虎擦了擦脸。

      “夫子,这是我阿娘包的荠菜饺子,可香啦,让我端来给夫子尝尝。”瘦小的阿鼠怯生生地自挎着的竹篮里面端出一只粗陶碗,厚厚的白色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有些烫手,小心翼翼地搁在竹桌上。

      “多谢霞大姐了。”蓝衣身影拉过阿鼠小手,见冻疮还未消退,自怀中取过一只小玉瓶,指尖挑出芳香的药膏,给阿鼠轻轻涂抹着。

      “夫子,这是我阿爹刚捕的几尾活鱼,给夫子添菜。”阿狗晃了晃小手,鲜鱼还在不住跃尾。

      “多谢你阿爹。”接过鲜鱼,给阿狗理了理垂落的几缕发丝,蓝衣身影应着。

      “夫子,那我们回去啦,明日再来听夫子教习。”远处,鸡鸣犬吠此起彼伏,唤着一众总角小儿回家。

      “好,回去吧。”

      暮色四合,蓝衣身影含笑看着五六个小童哼着童谣欢快地离去,起身,提着小童们送来的物什入得门内。

      虽是翠竹搭就的小屋,却布置得甚是雅致,简陋却不脏乱,一榻、一几、一矮几皆是以竹削制,精巧实用。

      宽大的纯钩剑斜倚床榻搁放,屋内一角,黑黝圆口双耳的簋内已是热气翻腾,蓝衣身影将鲜鱼放入粗陶盆中,任其摇首摆尾。自矮几放下一众物什,挽起衣袖,竹勺舀起一碗肉骨热汤,行得榻旁,侧坐卧榻,看向兀自昏睡未醒的身影。

      “仲兄。”

      “仲兄。”已是三天了,还在昏睡,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转?心下暗叹,蓝衣身影轻声唤着。

      入耳甚是熟悉,陷入噩梦中的仲堃仪模模糊糊地应了声。

      “公孙兄。”

      “仲兄,你醒了?”忧色不复,眸色转为欣喜,公孙钤笑道。

      “公孙兄,我…咳…咳…我不是…在做梦吧?”天色昏暗,屋内一灯如豆,看不真切,仲堃仪迟疑地回问。

      “仲兄,你别说话,来,先把这碗汤喝了。”扶着仲堃仪半坐卧榻,公孙钤将手中的粗陶碗递过。

      “汤?”仲堃仪疑惑地看着那碗香气四溢的肉骨汤。

      “公孙兄,我们是在…幽冥吗?咳…咳…不然,我怎会看见你?”这里莫不是幽冥?如何还能看见他?可是,幽冥又怎会有热食?乍见已故去多年的挚友,立在自己面前,仲堃仪有点懵。

      “仲兄,此间不是幽冥,是我的居处。”将那碗热汤递到仲堃仪手里,公孙钤笑了笑。

      “公孙兄,你…你还活着?”掌心传来的滚烫,让仲堃仪意识到这里似乎还是人间。

      “你先喝点汤。”

      “好。”腹中确是饥渴感顿生,仲堃仪依言喝着那碗热汤。

      “适才学生们送了点吃食,仲兄不妨也用些。”见仲堃仪狼吞虎咽,片刻便将那碗热汤了结,公孙钤起身,端过那碗荠菜饺子,竹箸递过。

      “多谢。”道了声谢,仲堃仪接过碗箸风卷残云吞落果腹。

      “仲兄不必客气。”

      “公孙兄,你…是…怎么…怎么…”吃完饺子,精神还复了不少,仲堃仪犹豫地开口问询。

      “你是想问,我怎么没死?”将碗箸汤碗搁在矮几上,公孙钤淡淡笑了笑。

      “是。”

      “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仲兄你受伤颇重,还是先歇息吧。”思及过往,却是感慨万千,公孙钤不想多谈,扶过仲堃仪躺下。

      “公孙,咳…咳…”

      “公孙,你且与我细细分说,不然,我断定现下是我的一场梦!公孙,这些年,我一直自责,当日为何要与你赌气,咳…咳…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咳…咳…,不曾想,却是你我最后一面,就此永诀,这些年里,我就盼着你能入我梦中,与你解释,可从未有一次你入得梦中相谈!现下,定是你被我诚意感动,特来入梦与我相谈。”右手紧紧攥住公孙钤一角衣袖,仲堃仪摇了摇头,努力平复了气息,追问究竟。

      “仲兄,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往事不堪月明中,又何必再谈?

      “不,公孙,我要说,吾王不是我所害,那日,我说得都是气话,咳…咳…咳…咳…”见公孙钤似是要离去,仲堃仪大急,急忙分说缘由。

      “我都知晓了,天枢国主是被三大世家所害,非你所为。”这些时日,也逐步查探知晓当年真相,公孙钤点了点头。

      “可你在你主危难之际,弃他而去,也着实令人不耻。”忆起往事,公孙钤亦是动容,忍不住开口训斥。

      “不然,我又能如何?我救不了他,我发现时,他已中毒颇深,无力回天,咳…咳…咳…咳…”仲堃仪惨然一笑,却是滚落两行眼泪。

      “不过,这些年,我已将那下毒害吾王之人已斩杀殆尽,也算是替吾王报仇了,咳…咳…咳…咳…”泪珠滚落被褥,转瞬便是咬牙切齿的怒意冲天。

      “公孙,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你可知,那慕容黎好谋算!撺掇着那遖宿和天权灭了你天璇,逼得陵光国主兵败,万箭穿心而亡!咳…咳…”此仇此恨,公孙他又怎能忘却?想着此事,仲堃仪忙不迭沉声痛叙。

      “我主不幸蒙难,我甚感剜心。”公孙钤仰首闭目,有清泪自眼角滴落,亦是痛心疾首:吾王啊,非微臣不救您,而是微臣那时动弹不得,待得知讯息时为时已晚,终究还是未能力挽狂澜。

      “公孙,不若,你我联手,让那慕容黎死无葬身之地!”见公孙钤神色似有所动,仲堃仪复又游说。

      “仲兄,而今,这天下十之七八尽归他手,你我又如何能撼动,蚍蜉撼树罢了,我劝仲兄莫要做那虚无念想。”抬手拭了拭眼角,公孙钤正色劝慰着仲堃仪。

      “公孙,怎么?难道,你就不想着为你家王上复仇?”未料到,公孙钤竟是这般回答,仲堃仪愕然,随即继续劝说。

      “仲兄,我是自鬼门关上走过一轮的人。人世无常,众生皆苦,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不过是过眼云烟,焉料得恒久?”不经历这一遭,又怎会明白这一切不过皆是虚空罢了。爱也罢,恨也罢,终究都将归于尘土。

      “公孙,你就不恨?”仲堃仪愈发诧异,怎么公孙现下说话竟似看破红尘般?

      “恨,自然是有,可又能如何?”右手不由紧握,略顿了顿,旋即松开,公孙钤喟然长叹。

      “恨一个人太难,折磨的却是自己。人生苦短,活着,好好活着,便是大幸。”

      事到如今,就算我杀了那慕容黎又如何?故国已亡,君已往生,这般,便可让吾王复生?生在乱世,皆是身不由己,逝者已矣,惟愿这天下太平,莫要再荼毒这无辜子民!征伐不休,皆是十室九空,民不聊生,妄添亡魂,实是罪孽深重!

      “公孙,我无法置信,你是公孙!国亡弑主、毒杀之恨,你就这般轻描淡写放下?”仲堃仪骇然:公孙这是怎么了?怎可如此就放下?岂非便宜了那居心叵测的慕容黎!

      “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执迷不悟,也不过妄造杀孽罢了。”仲兄这又是何苦怕是心魔已深,如何方能化解?眉间紧锁,公孙钤甚是担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不成,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舌尖已被利齿咬破,有血痕自唇畔滑下,仲堃仪恨声不已。

      “以一己之私而致天下生灵涂炭,仲兄,你既已错了,便该回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公孙钤微微摇首,暗暗叹了口气。

      “回头?呵呵!呵呵!”默默念着回头两字,心下似是有所触动,瞬时又被恨意吞噬,仲堃仪摇了摇头,蓦地大笑不止。

      “公孙,我早已无法回头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而今,我和那慕容黎是不死不休!咳…咳…咳…咳…”

      “唉,仲兄,你还是先歇息吧,我去洗碗箸汤碗。”右手食指中指并出,疾点仲堃仪睡穴,公孙钤深深叹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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