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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陆逊归心 ...

  •   待我回到城中,陆逊正站在府宅门口,平静地看一队队手无寸铁的士卒从他面前走过,集结在北门前。看见我他总算有了点表情——愕然地瞪着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将军有话吩咐,我就自告奋勇地来传信了,”我耸了耸肩,将魏延的要求一一转述。

      他默默地听着,待我说完了,便吩咐周围几人到城中人最多的几个街头公告百姓,让他们回家,不许外出。一开始他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根本不理睬我;我也只是很耐心地站在他身边。最后他似乎受不了我了,转头对我说,“小姐既已将魏将军所言带到,何不出城回复?”

      “我和你一起出城好了,”我说。

      他听我这话,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干脆拿我当空气。士卒终于齐集,一队队列在北门后。开城门前,陆逊特意解下腰上的佩剑,递到我手中。“这是全军上下最后一柄剑,”他淡淡地说,“小姐可放心了?”

      我傻不楞登地捧着他的剑,反而更是不放心。他真得太过淡然,淡然的就好像…好像这一切马上就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一般。城门缓缓开了,直到我们可以看见不远处飘扬的荆州军旗。我跟在陆逊身边,一步一步往前走。陆逊的士卒停在离魏延大约五十米的地方,而陆逊和他的两个副官一直走到魏延面前。他单膝跪下,低下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我倒是几分尴尬,又不能跟着跪;我看了他一眼,几乎几分不情愿地站到魏延身边去。

      “败军之首陆议谢过将军纳降之德,”陆逊说。

      “陆校尉请起,”魏延忙道。

      陆逊站了起来,又是一礼道,“多谢魏将军。”

      魏延笑眯眯地说道,“延曾听庞士元先生说起陆校尉,说汝年纪轻轻但才高志远,早有心一见。今可与陆校尉共事,当真可喜可贺。”

      “败军不敢妄言与将军共事,”陆逊轻声说,“只望将军善待降卒与城中百姓。”

      “陆校尉能拨乱反正,延自当待之有如旧部,”魏延笑得爽朗。

      陆逊点了点头,也是微微一笑,说,“将军大义;若能随将军左右,实乃幸事。”他突然正色,喝道,“然议身有所属,生死不离江东也!”他的袖子中猛然飞出一道刀光,仿佛阳光下的一道闪电。

      我听他说“善待降卒与城中百姓”就觉得害怕得要命——这实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遗言。我开始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他身边靠。待他说“随将军左右”,我稍稍放松了些,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下面又跳出一句“身有所属”!我来不及想,甚至来不及害怕,猛地扑了过去。他从左袖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想往脖子上送。我一把抱住他的右臂,不想他用力一拉,几乎就真被他挣脱。我死命扣住他的前臂,狠狠一口咬在他右手腕上。他哼了一声,终于松开手;匕首从他掌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再也站不稳,猛地跪了下来;而我也被他拉着也一并摔了下去。匕首就在我身边;我忙用左手拾起匕首,猛力一掷扔出老远,而右手仍然抱着他的手臂,犹自不敢松手。只到看见匕首在离我们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闪烁着,我这才觉得心脏恢复跳动。我转回头看陆逊,只见他木然地瞪着我,一动不动。

      “你,你这个混账,”我抱着他的手臂,都快要哭出来了,“你就非要去死?你就非要去死么?!活下去就真那么难!!”

      许久,他终于开口,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小姐非要置议全家于不复堪命之地么?”他的声音冷得什么似的,目光足可以杀人。

      我一愣,心里彻底乱了,猛地松开手。我站起身来连退好几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反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陆伯言,你好大胆子!”魏延突然暴喝一声,长剑出鞘,“既然言降,何故暗藏凶器,意欲行刺?来人,把他给绑了押下去!”

      周围一片混乱,而我只是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我做了些什么?我又在做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逻辑全部混乱;我根本无法思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去,看见田若一脸担忧地瞪着我。

      “你没事吧?”田若问我。

      我揉了揉眼睛,喃喃答道,“没事,我没事。”

      “那陆伯言他…?”田若疑惑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不能让他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能说,“我会和魏将军再商议细节的。”

      田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有追问。那边魏延已经安置好降军,我们也得一起跟着入城。入城之后我少不了忙着帮魏延安排大军驻扎,发布告安抚民心什么的,清查粮草什么的,一直忙到吃了晚饭,我这才找到机会请魏延单独说两句话,问他关于陆逊的安排。

      “押在营寨,吾已着人看着他,”他告诉我道;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指地说道,“不知小姐有何安排?若他一意不降,怕是留不得。”

      我又是一愣,好久才支吾着道,“我想这就给庞先生还有主公写信,问问他们。若是主公有意和江东修好,巩固联盟,现在杀江东的人也不好吧。关他两天,看江东那边什么状况。若是要和解,不如把陆伯言还给他们。”

      魏延想了想,点头道,“小姐此言也有道理。”

      “所以还请先生把他看紧了,别让他再去寻死,”我忙接着道,“还有,从这里发信,大约什么时候能到夏口庞先生那里?到公安又要多久?”

      魏延告诉我道,“到了郴县便有鸽站,可以飞鸽传书夏口,若是需要,想必四五日可达。夏口公安之间一日半足矣。”

      “我这就去写信,”我忙道,“还请魏先生尽快将信送至夏口和公安。”

      见他点头应下了,我忙找出笔墨,铺开一张细绢,开始写信。给庞统的信基本还算简短,我只是说明陆逊估计是担心江东家人,所以执意不肯降,只是一心寻死。庞统似乎和陆逊挺熟,所以我问他有没有说服陆逊的办法。而给主公的那封信就长多了——我差不多把陆逊的生平一起写了上去。我絮絮叨叨半天,只是想要向主公说明两点:陆逊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也是个更可怕的敌人!刚才我搪塞魏延的时候说,若不想和东吴撕破脸,不妨放陆逊回去;但这到底这是搪塞的话——其实绝不能这么做。

      那是陆逊!间接害死了关羽,直接害死了主公,一举烧了蜀汉多少兵力的陆逊!我不想他死,可是我也决不能同意放他回江东。犹豫了很久,我终于还是在信上写下,“切切不可由他重回江东!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若他终不能为主公所用,还请主公传令斩之。”

      这句话我写得辛苦无比,待到写出“斩之”这两字,泪水终于又涌了出来,落在信上,差点把字都弄花了。突然我只觉得绝望:从他手里抢下了匕首又如何?到头来他多半还是只能死,连我自己都也只能劝主公杀了他。

      我独自在城里呆坐了好几天,又是郁闷又是担心,还是忍不住去找魏延问过陆逊关在哪里,然后拎了一壶酒去看他。他被关在城守府中;讽刺的是,如今他正住在当初他关我的那间院中。那块地方果然很适合关人么?我到的时候正巧有人给陆逊送饭来,我便一起端了进去。他歪在榻上,似乎在看面前的地图。听见我进来,他猛地抬起头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就这么对视着。最后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忙把酒菜放在榻上,摆开碗筷。

      “吃饭吧,”我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他径自动手拿了筷子,挥手道,“小姐请。”声音平和,态度坦荡,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别扭。

      “嗯…啊?”我看他开始吃了,也只好端碗,暗自嘀咕着,“我以为你会绝食自杀呢。”

      他没有说话,仿佛没听见我的嘀咕。我心不在焉地刨了两口菜,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淡然道,“小姐不闻食不言?”

      “吃饭,吃饭,”我忙说道。我们两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吃完饭;我收好了碗筷,倒上两杯酒,推了一杯到他面前。“现在我们可以说话了吧?”我问。

      “小姐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言。”

      他这样说,我倒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好久才犹豫地说道,“想来看看你而已;没什么正经事。”

      “小姐是可是担忧议一心寻死?”他静静地看着我,而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我好久不说话,他摇了摇头,说,“多谢小姐关照;若是小姐有心,不知可否取几本书与议?终日闭门不出,不免烦闷。”

      “书?”我愣了好半天,这才大约听懂他大概是打算安安静静当一阵子俘虏了。我很想问他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还坚持不降,可是又觉得不敢开口;算了,还不如就这样接着他的话题闲扯下去,总归还能多说两句。想了片刻,我耸肩道,“这偏远地方小城,哪来书啊。话说当初我也是闲得无聊。”

      “小姐可懂围棋?”他突然又问。

      “围棋?”我小心翼翼地说,“会是会,但是水平很初级。”

      陆逊起身,打开屋角的一个箱子,居然变戏法一般拖出了一个棋盘。他将棋盘置于塌上,又递给我一个木盒,说,“不知可否请小姐对弈一局?”我打开木盒,果然里面一堆黑色的石子,两面皆圆,打磨的光滑圆润。

      “陪你下是可以,但是恐怕,你会觉得很无聊…”我更是心虚地应道。跟陆逊下围棋,天!我的围棋也就是比初学者强出那么一分;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陆逊仿佛是这个时代的国手级别啊。

      陆逊在棋盘那边坐下,又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也只好在榻上坐下,拣了一颗旗子,放在离我右手最近的星位上。各占下两个星位后,我仍然是很规矩地去挂角,然后棋局就这开始了。入中盘不久,我就直接推秤了。

      “我认输,”我说,“不用再下;这一整个盘上我做活了两块,还有三块我也许能做活,其实可能性也不大,再下只会更惨而已。”

      陆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径自伸过手来从我的盒子里拿了一颗黑子,拍在棋盘上。“若是填此处,这棋也可再走下去,”他说。

      我疑惑地瞪了棋盘半天,忍不住道,“真的么?我可真看不出来;在这还半空的地方支一子能有什么用?”

      “小姐可愿交换黑白接着下?”他问。

      其实我可不想再下下去;别说我对围棋本来就不是特别感兴趣,我和他水平也差得太远!不过看他兴味盎然,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便将手中的木盒递给他。结果这盘棋他仍然赢了,用我那糟糕透顶的开局赢了二十几子。而且我总觉得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下:我每落一子都还得琢磨琢磨,但只要我的棋子放下去了,他几乎就是跟着落子,根本没有停顿,写意之极。果然,这什么数量级的差距啊!我只得耸肩道,“我跟你说过的,你和我下肯定会无聊。围棋我真是刚学会不久的水平。不过,我有个好朋友特好围棋,我曾经帮她收了很多好东西;待回到郴县,我陪你打当湖十局的谱…”我突然停下了。就这样和他坐着下棋,我都快忘了一些很根本的事情。待回到郴县?我们两个,一起回郴县?有那一天么?

      我转过头去,发现他正在看我,脸上挂着一个玩味的神情。我勉力笑了笑,忙转开话题,故作轻松地问道,“话说,你的围棋跟谁学的,这么厉害?我当初也花了一番力气学过,结果后来还是没耐心了——太难了。”

      “议少时有祖父指点棋道,又常与阿绩布局;到如今不过略有小成,”陆逊说,“围棋之道,无非识其形意,算其伸缩;小姐长于经算谋略,倒也应善弈才是。”

      听了他这话我猛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若围棋真只是计算,没理由电脑玩不过人…我是说,围棋到底不是算术,它完全不同于经商理政行军作战的计算;不是一种想问题的方法么。围棋中更多是你说的‘识其形意’吧。别说,你的围棋下得很好,但是你的数学肯定没法和我比。”

      “哦?”陆逊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数虽为六艺之末,但议自小有祖父耳提面命,也未敢轻忽。小姐能出此言,想必数学几大疑难在小姐看来亦非疑难。”

      “数学几大疑难?”这回我可真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哪些疑难?说来听听。”

      “《九章算术》以三为圆律,又有刘子骏,张平子言圆率余于三;圆率之值倒也算是一处疑难。”

      “圆周率?”我耸耸肩,说道,“如果你只想知道数值,那我告诉你,大约是三又十分之一又百分之四又千分之一又万分之五又十万分之九——后面还有很多。不过关键还是这个数字怎么来的,不是么?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演算给你看。”

      “当真如此?”他微微往前倾着,似乎很感兴趣,“请小姐赐教。”

      我想了想,说道,“算法不止一种,不过还是给你说割圆法吧——这个演算最浅显,老实说只有这个我真正弄明白了。割圆法也就是在圆内画多边形,内中形状边越多,多边形的面积和周长也就越趋近于圆的周长和面积。这个东西估计要画出来才能解释清楚,不过…”我起身推门看了看外面,只见天已经一片漆黑。“今天真晚了;不如我明日再来,你教我两手围棋,我演算圆周率给你看,如何?“

      我自己说得兴高采烈,他却突然沉默了,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怎,怎么?”我问,突然只觉得被人浇了一大盆冰水,所有的兴奋一下烟消云散。

      陆逊沉默半晌,却突然笑了,说,“甚好;议定然奉陪。”

      第二天我早早地便跑去找陆逊。我拉着他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在泥地上作图,给他讲解割圆法,直讲到口干舌燥喉咙冒烟。不过好在他也是熟读《九章算术》的人,颇有点数学底子,很快就听明白了,尽管真正的计算部分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点。之后他也是如约教我围棋,陪我在棋盘上练习连断尖飞的厮杀技巧。很神奇的,我们就这样和睦相处近半个月。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找他下棋和讨论数学。天天跟着他练棋,我的棋艺也是颇有提高;从第一次中盘换手都要输掉二十多子渐渐进步到中盘换手终于可以不输了(听上去似乎还是很可怜)。而我则是给他讲数学,解说各种疑难数学题,从几何讲到代数,直讲到一元两次方程的应用题。高次方程这个概念把他给震了,不过他学得倒是真快。

      只是这愉快的半个月转眼便过去了;十月初九那天,诸葛亮的信终于从番禹送到。我本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是魏延把我找了去,一脸严肃地说,诸葛亮现在正在交州平南越部落,写信来想要求支援,问我怎么看。我一愣,傻站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回答道,“诸葛军师是最慎重最会调节大局的人了;如果他写信来求支援,那他肯定确实需要支援。魏先生赶紧带人南下便是。现在江东吃了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胆子再来闹我们。有田若在,再留几百人,守城应当不会有问题。”

      魏延点头道,“吾也是此等想法,只是诸葛军师却有言需请田小兄弟一同南下。”

      “啊?!”这次轮到我被吓着了,斟酌好半天才道,“那魏先生多留点人守城?不过江东军刚刚吃了个大亏,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吧?我会尽全力守住这城的,魏先生还是放心按照诸葛军师说的办吧。”

      “也是,”魏延又是点头,但又若有所指地说,“只是这还有个不肯降的江东败将,恐他另有奸计啊。”

      我一下就哑了。原来搞了半天他是不放心我:不是担忧我的人身安全,而是不放心我是不是能好好看着这座城!我没有差点就吼人了,可是转念一想,毕竟魏延没读过我给主公发的那封长信,也不知道我这么在乎陆逊的原由,看不惯我和陆逊走太近也是自然的。于是我只好不说什么了。回到自己屋中后我郁闷了一整天,只觉心情糟糕透顶。这半个月的和睦真只是一个幻影;这么十来天中我把所有外在的冲突都给忘了,但是我的世界终究不只是棋秤。

      收到诸葛亮信件的第二天,刘备的信也从公安到了。刘备在信中说,孙权已经提出和谈;如今两家为表示和谈的诚意,要各自将桂阳庐陵两郡边界处的驻军撤出。刘备便让我们都离开桂阳郡,南下交州,听诸葛亮的安排。魏延告诉我这些后还不忘补充道,“今晨才收到的密报,说是步子山正从赣县撤出北上。我道如何,原来是孙讨虏求和了!”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南下交州了?”我问,“这件事倒是快些才好;要不然江东迟迟收不到我们离开桂阳的报告,岂不是显得我们对和谈没诚意?”

      “就是如此,吾才请小姐来商议,”魏延问我道,“有一件事还需在走之前办妥了;使君也明言这件事还需靠小姐。”

      我一下就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心里‘咯噔’一下。终究还是来了!

      “主公说,要怎么,怎么处置他?”我强忍着难过,尽量平静地问道。

      没想到魏延只是拿出一封信递到我手上,说,“这是给主公给江东陆伯言的亲笔信,还请小姐递过去。”我愣愣地接过了锦囊,不禁有些发愣。却听魏延又是接道,“主公告延道,陆伯言读此信后,一切自见分晓。”

      啊?‘自见分晓’,这算什么?!我拿着信,忐忑不安地赶到陆逊那里。我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别让慌张全写在脸上,可是根本瞒不过陆逊。他只扫了我一眼,就平静地问道,“小姐可是收到公安来信?”

      “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摇摇头,说道,“魏将军之前即未竭力劝降,也未曾为难议,想必是在等使君之令;而魏将军入城至今已近二十日,足够书信来回公安了。使君有何言语,小姐但讲无妨。”

      我递过锦囊,低声说道,“主公给你写了信;说是你读了信后,一切自见分晓。”

      陆逊接过锦囊,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使君果然直爽。”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拆信,而是随手将锦囊放在一边,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不看信么?”我忍不住说道。

      他默然片刻,答非所问地开口道,“议几陷死地,苟活至今全仗小姐仁心。”

      “说这些干嘛呢?”我不耐烦地说,“我早就说过,我救不救你,和你降不降,还有主公杀不杀你,这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我当然希望事情有个好结局,但是我能做的只有那么多。不瞒你说,我也告诉过主公,宁可杀了你也不能放你回江东。你懂我的意思么?我就算再想救你,也拗不过大局形式。”也许内心觉得他真要赴死了,我也瞒不下什么话;这些东西要都闷在心里不说出来,我或许又得在他面前哭一场。

      “小姐厚意,议生死不敢忘,”他说,“然际遇无常,如今云屯鸟散,或也是命中注定;望小姐莫要太过伤神。”他的声音很轻,眼神平静而柔和。真不能想象他这样一个骄傲尖锐又臭又硬的人也可以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简直匪夷所思。

      但我却被他的温柔激得火大,忍不住骂道,“少自作多情了你!别用这种方式说话,好像你真了解我的动机一般。你知道个鬼!我为了什么你根本不会懂;我也懒得跟你解释。好生看你的信吧,然后趁早做个了断!”

      他几乎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轻叹一声,终是拿起了一旁的锦囊。他用剪刀挑开袋口,抽出里面的白绢,然后开始读信。不多久他的表情就变了,眼睛越瞪越大,一脸的震惊。突然他猛地一下把信拍在几上,深吸了几口气;就这样坐了好几分钟,他这才又展开书信重新细读。这封信貌似不算太长,但是陆逊却在那里读了近半个小时。最后我忍不住了,问道,“主公在信上说些什么?你真需要读那么久么?”

      他顿了几秒钟,一言不发地将信递给我。“啊?”我疑惑地看着他,问,“你确定我可以看?”

      他仍是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接过他手中的信件,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一开始似乎很正常;刘备只是说了一通陆先生少年英雄,各方赞扬,仰慕已久之类的。后来刘备又提起江东战事不利,周瑜重病,孙权这才紧张,提出要和谈等等。

      “周瑜重病?”我吓了一跳,后来又想,历史上周瑜应该在今年年底病死了,现在传出重病也不稀奇嘛。再说,陆逊刚才表现的那么震惊,不会只是因为周瑜病重吧?于是我仍是耐心地看下去。

      结果又读了几行,我也吓得一个哆嗦,直接让信掉在了地上。我深吸一口气,捡起书信又再读了一边刚才那句话,确定我没看错。

      我真没看错,只见那几行字赫然写着,“此次和谈,备欲许讨虏将军南海郡博罗以东数县,并江夏东端西塞城,以表联盟诚意,并求陆家举族迁至公安。今告先生,望廖慰先生忧思家人之苦。”

      “南海郡博罗以东所有!主公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是多少土地?!还要贴上西塞城?那是留着要,”我只觉的脑袋发昏,“主公他他…”

      我转头看一旁的陆逊;他只是默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心下更是混乱了;我当初啰哩啰唆对主公说了许多,求他想想什么办法让陆逊投降,可是我真没想到,主公竟然玩这么大手笔。

      “喂!你到底怎么想的?没个回话么?”我对陆逊吼道。

      他霍地站了起来,仍是不说话,只是推开了房门,走到小院中。

      外面风大,让这南国小城也有了些凉意。院中的秋兰打了许久的苞,今天竟全部开了;风一吹,卷得满园香气。陆逊在院中站定,面向北方,人仿佛像雕塑一般,唯独衣袖在风中飘动,和一旁摇曳的兰花交相辉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掀衣摆,径自跪了下来,深深一礼,许久未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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