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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野马的笼头 ...


  •   “小心!”荀谌忙拉我的袖子,拽我又坐下了。

      马岱听荀谌如此说,便坦然道,“十六日曹贼使者入南郑,岱苦思了一夜,终觉张公并非能拒曹贼之辈,唯恐终有一日张公要取我兄弟首级以联曹贼。思及此,岱便写了密信送至葭萌关,请左将军相助。左将军见了岱的书信之后,便修书给大哥,好言劝他相投;大哥虽一时未应,但自是有所思量。后来张公令大哥退军,大哥连夜告知左将军,于是左将军又给了他上中下三策,让他自选。”

      “这三策自是出于士元之手;他这出一堆主意,由别人自选办法的德性当真难改,”荀谌轻描淡写地说道,“而假顺实逆,偷入南郑定是最为凶险的上策。”

      马岱又是点头道,“确实凶险,就连大哥也担心自己人手不够;所以他问左将军借兵。左将军也没犹豫,一下就给大哥一千两百骑,还有陈叔至将军。”

      我转向荀谌,埋怨地问道,“难不成这些荀先生早就知道?你就一直把我瞒在鼓里?”

      荀谌摇头道,“若是吾早知此事,又怎会让赵将军出城,做此等安排?前日方收到士元来信;他在信中也未曾言明,只道是主公有意相助马将军,让吾千万莫要助张公防备御敌。吾也是凭空推测,所知只略略多于小姐。其实吾更好奇则是马将军与南郑城之间传信,竟能如此神速?”

      马岱答道,“我们军中饲养了好些鹰隼,皆能传信;从城中到阳平关也只不过布置了四五个饲鹰人,便足以叫书信来去无阻。”荀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发话。

      安静地坐了片刻,我突然又想起一事,差点又跳了起来。“仲山,你方才说左将军曾劝你大哥来投,他也有所思量,”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他到底怎么想的?”

      马岱没答话,只是一声吆喝,勒住了马——我们已经到了郡守府。

      马超在后堂的一间屋里睡觉,马岱敲了半天门他才来开门,还一边揉着眼睛。这一个半月没见,感觉他看上去瘦了一圈;深重的眉骨阴影里,一双眼睛闪烁着仿佛狼眸,更显阴郁凌厉。他见了我俩,胡乱朝荀谌施了一礼,又挥挥手示意我们坐。我们坐下了,他却仍然站在那里,皱着眉头,也不开口,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见他沉默,荀谌便主动开口,悠悠地说道,“马将军用吾主之谋略兵将一举扑入南郑城,如今将军却又犹豫是否当真投于吾主帐下。”他这句话陈述得平平淡淡,尽管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轻松来自何处。

      马超哼了一声,冷然道,“荀先生以为如何?”

      荀谌微微一笑,说,“南郑城中有陈将军一千两百人马,葭萌关更有主公大军。这万余人众或将是将军同僚,或将是张公外援,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马超一掌拍在墙上,吼道,“荀别驾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吾不过以实情相告,”荀谌淡然道,“以现今将军之力,不足坐镇汉中;若无外援,半月之内汉中必生变。若汉中生变,吾主也只能助张公;毕竟天师道在此处乃人心所向,更何况吾主唯有如此,才能叫蜀中背盟。”

      马超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压低声音,说,“那么在先生看来,超若献南郑城于左将军…”

      荀谌直接打断他道,“吾主也无力保将军下雍凉。将军可是想,凭着旧部三千铁骑,若有南郑城支援些人手钱粮,再有将军在陇上的威望,足可一战求一立足之地?只是拿下几座城池,甚至一郡之地后又当如何,将军可曾考量?陇上几郡南接汉中,东北俱有曹军,长安城坚固难下;西凉路途遥远,若无人于后方源源不断支援钱粮,又要如何征伐?将军如今可还有割据一方的实力,这一点将军可曾想过?曹相势大,复仇对于将军来说只能是长远之计,岂是一朝一夕之事?自然,若是将军无心养其精锐,伺机复仇,自可兵发陇上,一掷所有,虽处处凶险,却也有十分成一二的成事之机。”

      荀谌这番话当真不客气,字字见血。马超的脸色越来越黑,难看得吓人;我甚至担心他会突然翻脸动手,忍不住暗暗握住了袖子里的匕首。不想马岱突然走上前来,拉着马超的袖子悲声道,“大哥,灭门之仇,焉可不报?”

      马超长叹一声,猛地在荀谌面前单膝跪下了,沉声道,“荀先生,我马超愿追随左将军左右;望荀先生能代为转达马超之意,并请左将军入主南郑。”见他如此,马岱也忙跟着跪下。

      我很没形象地张大了嘴瞪着马超。他真就这么投于刘备帐下了?虽说荀谌的嘴确实厉害,两句话就掐到了重点,充分让马超意识到他现在没有能自立的实力;只是野马就这样自己装上了笼头,未免又叫人难以安心。历史上马超溃败来投,累累如丧家之犬,但就是这样刘备仍是不敢用他,把他闲置在成都那么多年。如今他打下了南郑来投,一下砸过来如此烫手的一份见面礼,看似份厚礼,却是处处凶险,很难握得住。这一切却叫刘备怎么处理他!更何况,他来投完全是为了挣一分打曹操给家人报仇的机会,而不是因为信服刘备,更不会是因为和我们乃志同道合之辈。今后刘备要怎么对他,我们又要怎么和他相处?

      我想得头疼,干脆不再去想它。

      “既然如此,吾即刻修书吾主;待书信送出,还请马将军让吾会一会张公。”

      马超应了一声,那边马岱已经在准备笔墨。荀谌又转向我,说,“书凤过来片刻,吾有事吩咐。”

      我听他这话,不禁一愣。荀谌虽然不像诸葛亮那么拘束,可从来没管我叫“书凤”过。虽然奇怪,但我还是走到他身边。他对马超一礼,说,“马将军,吾借地一言。”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和我一同走出室外,这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书凤可否现在请准出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于是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马将军还未曾思及此事,但阿谏,他…”

      荀谌的声音在发抖。我认识荀谌这许久了,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声音发抖。我猛然醒悟,心脏又是一阵狂跳。荀谏!作为这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如今这位曹操使者似乎也只有死一条路了。马超这么暴躁的人,他不迁怒曹操使者才是一件怪事,更何况荀谏是钟繇的从事,跟着曹操大军征伐,说得上是让关西联军大败的负责人之一!

      现在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荀谏弄出南郑城去!

      我觉得在汉中这些日子我算是练出反应速度来了。虽说荀谌颤抖的声音把我吓得七荤八素,但我仍然飞快反应过来,忙小声问道,“城南驿馆,可是?”我貌似听荀谌说过他侄子住在城中另一间驿馆中,可到底不确定。我现在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找地点上,还是问清楚比较好。见荀谌点头,我又道,“先生放心,我一定送他出城;我现在就去请马将军放我出城。”

      我推门转回房间中,一边走还一边说,“是,荀先生,几件事我都记下了;我这就去找赵将军。”我走到马超面前,礼道,“马将军,待会儿荀先生去见张公,我需出城去找赵将军;不知马将军可否放我出城?”

      马超一愣,随意挥了挥手,说,“小姐请便。”

      我忙追了一句,“不知道马将军可否给个令牌什么的,总好让我出城?”

      马超貌似几分不耐烦,却仍是摘下腰上挂着的短剑递给我,又道,“此乃超随身佩剑,也曾用此传信发令;小姐拿着它,便不会有超帐下兵马拦你。”

      我忙接过短剑,向马超又施一礼,说了一声“多谢将军“,又对荀谌说道,“荀先生放心,我绝不会误了这件事。”

      荀谌点了点头,神色是强忍的平静。

      我出了郡守府,一路直奔城南的驿馆。尽管心急,我也不敢乱跑,叫街上巡逻的士兵怀疑。到了驿馆,我揪了一个看门的,问出荀谏的房间,然后直扑过去。还未等我敲门,门就“吱呀”一声晃开了。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人站在门口;他面如冠玉,容貌清隽,神色平静自若,配上他一身蓝衣鹤髦,几乎飘飘然状若神仙了。就凭他那和荀谌三五分像的样貌,我也立马猜出他就是荀谏。我忍不住肚子里暗骂:我为了你的身家性命都快跑得吐血了,你还在那里装酷!

      看见我荀谏明显一愣,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匆匆道,“我是你小叔的朋友。如今没时间多说了,赶快收拾东西,我带你出城。你有没有自己的车驾?一共带了多少人?”

      荀谏又愣了半天,这才说道,“随行十余人,马匹辎车皆在后院。”

      “好,你们收拾着,”我叮嘱道,“尽量轻装,所以重要的文书信印什么拿着,其他的就别管了。我去买吃的;你们收拾好了到后院找我。动作千万快!现在马超还没想起来;等他回过神来谁也无法送你出城了!”

      也不管荀谏仍是愕然瞪着我,我已经转身回出。我跑到驿馆对面的铺子买了两大包烙饼和两罐酒,然后直奔后院。我到的时候,荀谏的人已经在准备车驾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将食物堆在车里。估计荀谏现在一头雾水,但他也算反应迅速,不过十来分钟就一切准备就绪。

      “我们走南门,”我吩咐道,自己直接爬上车。

      荀谏和我,还有一个老仆从和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年轻都坐在车中;一人赶车,车两边还跟了八个刀剑齐备的兵士。没办法,哪个使者出门都至少这个架势啊。我不禁叹了一声;希望有马超的佩剑在,不会有人多问我什么。老天眷顾,当我拿出马超的佩剑,说是要出城为马将军送信,城门的人还真没有多问什么。出了城门,待走出了些距离,我又说道,“我们先顺路往南走个十来里路;从定军山南边绕回北上的路。只要过了南谷口这座城,入了绥阳小谷,你们就可以一路直奔长安。”

      马车里静了片刻,突然荀谏说,“刘大小姐就这样放吾等离开?”

      我呆了一呆,狐疑地看他。“你叫我什么?”

      荀谏笑了笑,说,“赤壁一战,小姐智闯敌营,居然骗过丞相,救回了凤雏先生;甚至后来隐约听说,便是凤雏来献联船之计也是出于小姐。丞相事后醒悟,也意识到小姐便是当年在许都见过的左将军之女。想丞相叱咤一生,大战中却被妇道人家算计,免不了念念不忘。丞相曾在吾等面前提了多次,只叹左将军福泽,生女也可得一谋士。”

      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天,我居然还被曹操惦记着!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荀谏又问道,“如今左将军联马家军,小姐何故轻易放吾等离去?”

      我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吾主和马超…”

      荀谏淡然笑道,“谏妄自推断的;不过是想,但凭马将军之能,还不足以如此神速攻入南郑城中,想来定有外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神色肃然地又道,“只是放谏离去,唯恐小姐,还有小叔,都难以向左将军交代。”

      “你想死的话和我回去也无妨,”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话说得很强硬,但其实我心中突然就乱了。静了半天,我这才又说道,“其实我还真不该这样骗马超;但是我想,若是先生觉得他能劝住马超,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虽然,虽然似乎有些不妥,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最讨厌有人死在我面前,更别说你是先生的侄子。”

      荀谏默然垂首,再没说话。

      我一路送他们直到绕过了南谷口,这才要了他们一匹马,独自一人单骑返回南郑城中。我是摸黑回到城中的;本以为今天太晚了估计真叫不开城门,还暗自发愁怎么在外面过一夜,没想到居然有人在城门外侯着我。待我出示了马超的短剑,他们就直接把我送到郡守府了。“送”这字还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气氛和我心中突然涌出的恐惧;或许“押”字更贴切——我几乎有种被押往刑场的感觉。

      马超在前厅里踱步,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看见我他直扑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几乎把我整个人都给拎了起来。“那姓荀的在哪里?!”他咆哮着。

      “走,走了…”我很没有底气地说道。

      马超盯了我很久,终于冷哼了一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小姐是不是以为我很好骗?还是以为我马超就必得买你那份救命之情,所以杀不得你?”

      “我…”我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骗你;可是叫我就这样看着他死在你手里,我真做不到。荀先生看着他长大的,两人亲若兄弟!荀先生十年没见过一个亲人,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难不成还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去死?”

      马超只是瞪我,没有说话。倒是马岱走上前来,拉着马超的袖子,低声道,“大哥先请放手。”拉开了马超,他却是严肃地对我说道,“小姐,大哥攻入南郑,为的便是张公伙同曹操,如今唯有斩了曹操使者方能正名;也只有斩了这使者,才能让张公安心吾等并非有意叛他。荀先生和小姐私放了这使者,以公济私,陷吾兄弟于不义,怎对得起吾等?又怎对得起左将军?小姐告诉岱他们一行的去处,此事尚可弥补!”

      我心里又是一震。确实,马岱说的不错;他们要杀曹操使者也不全是为了泄愤。毕竟他们是因为张鲁有意和曹操联合才杀进南郑的,如今不斩了曹操的使者,这事未免说不过去。但我只是迟疑了几秒,还是摇了摇头。

      “反正你们也追不上了,”我小声说道。

      马超的手掌直接扣住了我的脖子。我顿觉无法呼吸,像条死鱼一样拼命挣扎着,想要扳开他的手。还没等我拔匕首,马岱忙拉住他哥,急道,“大哥,莫要如此!”

      马超松了手,却一掌拍在我左肩上。我只觉肩上一阵剧痛,连退两步也没稳住,整个摔了下去。我倒在冰冷的地上,却连想站起来的心思都没有。我的肩膀痛得让我觉得一阵恶心,差点没吐出来;泪水无法抑制地往外涌,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有这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肩膀脱臼了。

      “你敢再这般骗我,我定会拧断你的脖子,”马超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摔门出去了。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竟然忍不住开始抽泣,一半是痛得受不住,另一半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马岱扶我起来,把我一路扶到后堂一间屋子里,让我在榻上坐下。“小姐,”马岱轻声道,“小姐肩膀未伤骨节,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好了。”

      我抽噎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马岱看了我片刻,又是柔声问道,“当真追不上他们一行?”

      “当真,”我说。

      马岱叹了口气,说,“小姐莫再凡事以意为之了,”然后推门走了。

      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霎那,我竟然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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