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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 错 ...

  •   ……那妖物不是狍鸮,而是合窳。同样是兽,同样食人。

      “从今天开始,要每日用药水给她擦拭伤口。午时一次,子时一次。”
      “是。”
      “我给她煎的药,一日三次服用。辰时和未时各一盅。亥时两盅。”
      “明白。”
      “之后不可再让她吃其它任何食物。”
      “是。”
      “将屋内的盆景全部搬走。屏风撤掉。”
      “啊?呃,是。”
      “入口的水全部要用温水。”
      “是……”
      低沉的男声在巨细靡遗的交代着注意事项。屋内的丫鬟谨慎仔细地将每一件都牢牢记住。春日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咬着手指。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能把大嫂救回来。但她大哥都已经牺牲掉一块肉和那么多血了。要是大嫂知道,说什么也会拼命好起来吧?
      叹口气。春日挽起袖子,动手帮丫鬟整理起里间来。

      住在内城的原家,是从春日祖父起就一直在朝为官并担任要职的。说起来,早年原家也算人丁兴旺门客不断,但是后来由于先皇暴政,加之当时春日的父亲因为犯错被从三公府赶至御史处(专司负责记录和撰写如皇宫内人事变动,军队在边境讨伐妖物,天气变化,祭祀等事宜的官员工作的地方。)让原本热闹的府邸逐渐变得门可罗雀,冷清而没落。到后来,春日的父亲依靠太子提拔,被升为御史御官长——御史里最大的官,统管在朝共三十三位御史,这才让原家又稍微有了些好转。至于春日的大哥,目前已经由随军御史改调回朝,在御史处负责整理史料。

      “最近这几天,原大人恐怕需要家里好生照顾着。” 萨尔满对一旁的春日淡淡的说。
      “我会照他的身体状况开些药,然后照着熬煮就行。”低头看了看樊千叶,他黑色的眸子敛在眼睫下闪烁。
      “谢谢先生。”春日规矩的拱手行了礼。然后抿了抿嘴唇,接着红着脸,声调低低的回道:“那个……关于报酬方面……我爹娘的意思是……等到大哥大嫂都没事了……想要多少,都任凭先生开。”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报酬是根本不可能要多少就给多少的。不过萨尔满没回话,只简短的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这让春日稍微松了口气。看起来事情好像比她想的要好办些。

      ……那是……那不是狍鸮……而是……合窳?!
      合窳,其音如婴儿,兽也。食人。

      千叶陷在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恍惚间,只隐约感到身体有些疼痛,然后……她好像在往下坠……

      “——你!你怎么会来?”
      “我……”
      “你疯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我……”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北境!北境!懂吗?”
      “我当然知道啊!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什么?我……”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你马上给我回去!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你……”这人说话的口气好差啊!但……他是谁?

      不晓得过了多久,慢慢得,千叶发觉身体的感知似乎回来了一些。耳边响起一连串对话。可她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想不起来骂她的人是谁。只有胸口的闷疼越发严重,让她喘不上气,四肢也僵硬麻木。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陷在黑暗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再也出不去这团包围着她的迷雾一样。加上身体所带来的疼痛,她找不到发泄痛楚的办法,就只想哭。四肢百骸仿佛被巨石碾碎一般,完全脱离了身体。背后钻心的火辣灼疼,让千叶想痛叫,但张开嘴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喉咙像被割断了,干涩难忍,完全不凭她的控制。
      “别哭……”一道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个男人。他安慰她,哄着她。帮她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抚平她因疼痛而皱紧的眉头。
      “别哭……”
      这人……是……
      还是不晓得究竟过了多久,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了,千叶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躺着,任凭生气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掉,好像她正在等死。或者说,她已经死了?

      她听到附近有婴孩的哭声。哭的很凄惨,就像念儿肚饿时的嚎啕。只是奇怪为什么在北境这种人烟稀少的深林中会有小孩?没多想,千叶蹲下身挽好裤脚,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此时太阳透过高大茂密的枝叶射到松软的土地里。树林中斑驳的光点不断在她眼前闪动,时而刺眼,时而晃目。那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千叶猜他肯定又饿又怕,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地上掉落的枯叶和树枝被她踩的嘎巴作响。北境的山林是茂密而危险的。因为这里的秋天比任何地方都来的要早,所以也格外寂静,就像不曾有动物存在一般。周围高耸入天的树木遮住了她大部分视线,也遮住了危险。千叶寻着声音很快来到一处空地,环顾四周,她确定孩子应该就在附近,但是满眼的秋意,看不到任何人。她有点着急,天色已经不早了。原本她中午的时候终于找到北方将军的驻地,见到了丈夫。当时真是高兴不已,想说的话一堆,可惜临了却被原立夏毫不不客气的痛骂给浇了个清醒。也直到那时她才终于了悟,似乎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把一切都看得太理所当然了啊!
      原来,还是那样,对于自己的担心和感受,丈夫从来都没放在心上。
      不知道这么长久以来的忍耐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心里清楚的很,对于立夏来讲,她的存在绝对不是多重要,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安慰自己“那不过是男人一时的疏忽罢了。没关系的。”
      原来啊!她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蠢蛋。
      又走了一段路。千叶凭着来时的印象一点一点的往前探。早在北境小镇和凛飒的车队分开后她就独自一人继续朝着钩吾山跋涉。期间还算幸运,没遇到食人的野兽或妖魔。花了大概四五天时间,她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标记的军队驻扎营地。那时的心情,可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她曾经的的确确认为只要丈夫能活着,即使再不喜欢她,她也可以忍受。可惜,她估错了自己的承受力。也太理所当然了。
      当立夏愤怒的朝她吼着“愚蠢”时,她也看出了自己闹的笑话。传言并非全是真的,也并非都对。营里不光立夏,所有的士兵和参将们是全部都掩了消息的——因为他们要设陷阱抓妖魔啊!怕打草惊蛇,所以他们很久没有和山下联络。加上山间的野兽出没频繁,导致最后以讹传讹,演变成那样的谣言。
      可是,会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家,她没别的目的,不求其它,只求丈夫能平平安安,可是……他从来不明白她的感受和心情啊!
      在和立夏大吵一架之后她负气离开军营。朝着小镇的方向往回走。本来以为天黑前至少能找个山洞歇息,但她错了。她忘了自己来时走的是和现在完全相反的路。这会儿困在山里,周围没有人烟,晚上还会有野兽出没,她真的有些怕了。
      甩甩头,千叶决定暂时逃避心中的恐惧,先找到那个在哭的孩子再说。于是她继续往前走去……

      ……原来那哭声不是婴孩,原来她一直往着最危险的地方走……她真的很蠢,对不对?

      “别哭……”原立夏伸手轻轻抚去妻子眼角滑下的泪。他半侧着身,斜靠在软枕上。因为胸口被剜掉一块肉,又放了不少血,所以他没办法坐起身,只能靠肩膀的力量暂时撑住虚弱的身体。千叶是面对着他躺着的。她后背的伤口已经不流脓水,也开始结疤了。但仍然会疼。时不时的皱起眉毛,或在梦中呓语。
      “别哭……”他微微俯下身,在妻子额头印下一吻。家人应他的要求,将他抬来和千叶同在一张床上养伤。他知道这样不但麻烦,又会影响丫鬟照顾他俩,更对身体恢复没好处。可是……他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在此之前,他未曾有过那种彷徨,像被判了死刑一般的感受。而那种无助……这辈子,只要一次就好了。
      从千叶服下萨尔满的药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天。人仍旧没清醒。不过原立夏的心已经放松了大半。他知道妻子这次是死不了了,不会离开他。
      满心欢喜的想着真是碰对了人,把千叶从鬼门给拉回来。也满心期盼着她在不久之后能睁开眼睛,再唤自己。还满心笃定他俩从此之后能真正幸福圆满,然而……然而啊,他错了。

      “再过七天,那位睡着的姐姐就会醒了。”内间,萨尔满抱着德婉坐在床头,正仔细的给她擦拭着脸颊和双手。因为刚睡醒,所以德婉的思绪还尚未清醒。怔忪间呆呆的听着先生和她讲话。
      “等她一醒,我就去要回报酬。然后咱们就离开这里。”男声很轻缓的说到。
      德婉窝在他怀里,乖巧的点点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见状,萨尔满逐放下手中的巾子。又把女孩往怀里抱了抱,伸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地问:“要是还想睡,就再歇一会儿,嗯?”
      德婉又点点头,撒娇似地蹭蹭男人的肩窝。心满意足的又闭起眼睛补眠。
      萨尔满没动。一只手抚着女孩的背,一只手握着她的。吻吻她的发顶。然后也靠在床头沉思起来。
      这几天他一直考虑着凛飒的话。到底能不能找齐所有的魂魄,他没把握,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试,德婉就彻底没希望了。不管最后如何,他都应该去找找看。这些年他想了各种办法帮她续命,但都只是一时,而非一世。眼下一年一年过去,她的状况仍旧没多少改变,他开始越来越着急。凛飒说的他不是没考虑过,但那些痛苦的,或是可怕的回忆对他来说就像魔,永远无法摆脱的魔。不去碰触,暂时逃避开来,逐渐成了他的习惯。而现在,他已经是只能选择这最后的一条路了。
      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明白没有更多时间拖了。带着德婉一起很危险,她说不定会受伤,会丢,会害怕,会哭。但是他不能再继续畏首畏尾,他无法看着她消失殆尽,等到下一世,他等不到她,以后的每一世,他都将独自一人……他不敢想那会是什么滋味。
      轻轻抚摸着德婉手上带的琉璃珠串。那是凛飒交给他的装魂魄的容器。它七彩的颜色在晨光的照射下明亮而柔和,刺的萨尔满黑色的眼瞳更显晦暗。

      “这里只记着壤驷氏在内城自戕而死。至于地点……咳咳,咳咳……”原立夏按着胸口,一阵闷咳。被剜掉的伤口已经恢复了九成。但由于每天还要放满一杯血,所以他的身子一直很虚弱。
      “地点没有说明吗?”萨尔满皱着眉头。仔细翻阅手中的史卷。根本没理会原立夏的不适。
      此时正午,皇城御史处。原立夏陪着萨尔满寻他想要的东西。先前答应了人家只要能把千叶治好,任何条件都随便开。结果萨尔满只要求到御史处查些史料作为回报。这大大出乎原家人的意料。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书肆老板,竟然选了这么奇怪的报酬。费了那么多力气,用了那么多药材,挖肉放血(虽然不是自己的),不过最后却视钱财为无物……哎呀!只能说,药师果然不是正常人能做的了的!
      萨尔满说,再过七天,千叶就会醒过来了。
      原立夏站在窗前,看着院内粗壮的菩提树,缓缓长舒一口气。等到千叶病好后,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这次他不会再离开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无视她的付出,无视她的感情。这次,他会好好爱她。原立夏微笑。应该说,他从很早以前就爱上她了,只是当时不懂表达。在北境,当他看到千叶出现在军营,其实是狂喜的。可是紧接着,担心她受伤的愤怒取代了一切。他对她吼叫咆哮。他想见她,却不是在危险的山林。他想告诉她他其实很担心,想让她立刻回去,害怕她受伤,害怕她遇到危险。可惜关心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伤她的利器。当他看到她与可怕的妖魔对峙,当他看到她为了救自己而误入陷阱,血肉模糊时,他的心停了……
      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真很不好受呐。原立夏不禁回想,千叶会不会长久以来也是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情在等他?是不是,如果她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心,也会停?他不想和她分开,他视她为知己,最懂自己的人。可惜,明白的太晚,他怕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五个月过去,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笑和泪了。他以为,这辈子,他将会独自度过剩下的日子。他以为,他的愚蠢最终害了她,让她以最可怕的方式选择离开。幸好……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她还活着,而且会好起来。她还会再对他笑,再继续爱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什——什么?”原立夏看着脸色仍旧苍白的妻子。刚刚他没听明白她的话。
      “千叶?告诉我你要……”
      “我想离开……”樊千叶靠坐在床上定定的看着丈夫。她醒来已经有好几天了,但身体仍旧虚弱的很。
      “你……你要去哪儿?”原立夏呆然的回望妻子。有点不明白她刚讲的话。她才刚醒不是吗?身体都还没好呢,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千叶低下头。“我不知道我多久才能回来,念儿就交给爹和娘照顾行吗?我可能……我可能会离开很久……我……如果念儿以后长大了,想找娘,你……你就告诉他我走了……我……”
      “为什么?”原立夏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为什么你想离开?你身体都还没好,你能去哪儿?为什么要离开我?是因为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么?我道歉。那时候我——我真的怕的你出事才口不择言。我道歉。”
      “不是因为这个……我——”
      “不管因为什么!我不许你走!绝对不许!懂吗?”
      手臂传来一阵疼,千叶没再看丈夫,只是黯下双眼,转过头去。

      缘到尽头终将散,此生无情莫强求。

      饶是梦醒不回路,泪下别头就恋眷。

      两厢聚首皆事福,心却错留望一场。

      未赢爱人便到来,离行无怨亦无悔。

      瞪着手中写有诗句的纸张,原立夏踉跄的靠坐在椅子上。直到此时,他仍旧不明白为什么千叶会丢下儿子丢下他,离开他们共同的家。难道,一直以来,他都估错了她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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