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的风流》江边养猪

3、送不走的瘟神

　　日薄西山，雨细如愁。
　　斜风细雨中，一个青衣人一手撑着柄油纸伞徐徐而来。
　　细细的雨丝绵绵地落在油纸伞上，青衣人默默地立在雨中，仿佛已与无边雨色融为了一体。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乌鞘长剑，剑柄和剑锷在昏暗的天气里闪闪发光。

　　喧闹的茶楼忽然变得很静。
　　——和雨中的青衣人一样静。
　　静得寂寥、静得孤独、静得要命。

　　风萧萧已经死了。
　　他手中的茶杯已碎，他的心也碎了。
　　无论如何，一个心碎的人都不能算是活人。

　　流月痴痴地、痴痴地看着风萧萧，好像司马昭看着倾国倾城的小斗儿。
　　风萧萧却站了起来。
　　文人的笔、剑客的剑、英雄的斗志和茶楼老板的主权一样，只要有口气在，就不能放手！
　　风萧萧直挺挺跃了出去！

　　青衣人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剑。
　　风萧萧好像一只蝴蝶飞到他的面前。
　　蝴蝶带来了花的绽放，风萧萧也一样。
　　青衣人勉强算得上白净的面庞由于风萧萧的到来绽放了点点飞花——黑色的花。
　　他腾出手轻轻擦拭脸庞，一言不发。
　　风萧萧使劲跺跺脚道：“你居然真的来了？！”
　　他认识这个要命的青衣人。
　　青衣人闪身躲避，道：“你觉得我不会来？”
　　风萧萧长长的吐了口气：“没错，通常你比较喜欢躲在角落里放鸽子。”
　　青衣人脸色一青。
　　风萧萧又道：“一剑冲天呢？”
　　青衣人脸色更青了，比他的衣服更青、比他手上的青筋更青！
　　“死了。”
　　青衣人的回答直率而干脆。
　　风萧萧却笑了，他指着某处问：“那我是见鬼了？”
　　青衣人也笑了，他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他反问道：“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粽子？”

　　风萧萧当然知道什么是粽子。
　　可一剑冲天明显并非是什么粽子。
　　——因为粽子是不会坐在茶楼里吃面的。

　　面是扬州望月楼的蟹黄熬面。
　　一剑冲天人却在襄阳的一萧茶楼里。
　　他刚就着蟹黄熬面吃了小半个拆烩鲢鱼头，一碟冬笋片穿糟鸭舌、一碟水晶肴蹄已经快底朝天了。

　　风萧萧忽然脸色一沉。
　　一剑冲天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他高调！
　　——尤其乱丢垃圾时，一剑冲天总是带着一种令人高山仰止的高调！

　　青衣人却在看风萧萧。
　　不可否认，风萧萧虽然不英俊，可是他浑身上下充满了看点。
　　特别是他的衣服！翻遍丐帮所有低等弟子的物品空间都不能找出这么一件衣服。
　　青衣人忽然想起一个故事，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是一个暖风拂面的午后，某位初入江湖的女侠路过飞龙饭店门口，她看了检场中的风萧萧一眼……
　　那是多么绵、多么长的一眼！
　　许久许久，女侠氤氲着双目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立即下线，十分钟后《人在江湖》的官方论坛出现了一张长达两千字符的帖子，这张帖子以斐然的文采对飞龙山庄的资产阶级作风展开了激烈的口诛笔伐！
　　这是一张充满了阶级友情的帖子、一张对劳动人民怀有深刻同情的帖子。据无聊人士统计其中感叹号就占据了半个版面。
　　再后来，这位女侠改变了她的江湖志愿，毅然投入万事通麾下，立志成为一位无冕女王。

　　风萧萧在这件完全可以拿去资源回收的衣服里摸索。
　　他摸出了一张巨额银票。
　　他脉脉含情、盈盈含泪握住青衣人的手。
　　另一只握着银票的手抚上了青衣人的胸膛。
　　他沙哑着嗓音道：“无痕，帮个忙吧！”
　　他气势万钧的呐喊道：“银票给你！你和里面那帮煞星换个地方决斗去吧！”

　　“我靠！怎么塞不进去？！”风萧萧瞪大了眼睛。
　　“开交易啊！老大！！”风萧萧怒吼。

　　剑无痕额角垂下三根黑线。

　　“Stop！”
　　水花飞溅，流月跃到了剑无痕的伞下。
　　他对风萧萧正色说道：“高手！注意维护你高大全的形象啊！楼上都在议论你们是不是在搞诈赌贿赂呢！”
　　剑无痕闻言拉了拉衣襟，理了理发鬓，并对流月微微一笑。
　　流月也报以一笑。

　　风萧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如果没有自己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但现在看来他们两个反而亲密的不行！
　　剑无痕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亲昵的揽过流月对风萧萧口中的煞星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用剑的是青龙会龙头老大——开岁；用流星锤那个是他们二月堂堂主；狼牙棒、霹雳弹、夺命锁是三、四、五月堂……”剑无痕一口气说道。
　　“……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啊！”流月拍手赞道。

　　冷风那个吹，水花那个飘，风萧萧拉拉丝毫没有保暖功能的衣衫，只觉阴寒刺骨，眼前一片惨白。

　　剑无痕说一剑冲天曾经曰过：云游江湖买房像什么样子！
　　当时，风萧萧只是一笑置之。
　　而今，风萧萧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肤浅！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就算不挨刀，也是人能跑！人固然能跑，房产没长脚。一刀复一刀，
　　吃饭打白条。

　　风萧萧是个对自己的所有物抱有极端忧患意识的人。
　　江湖上有个传闻：要见江湖第一的萧老板，只要在一萧茶楼打破一个茶杯，并且拒绝店小二的索赔就行了。
　　不过没有人敢去尝试。
　　因为江湖上还有一个传闻：胆敢故意打破萧老板茶杯的人，会在萧老板脚下死的不成人形最终只能删号重建。

　　对此流月有不同看法。
　　“上一次我在他招牌上刻了一个猪头、再上次我踩塌了他的屋顶、再再上次我砍断了四条桌腿、再再再上次……”
　　“脚到麻袋！脚到麻袋！”逍遥道，“他都没要你赔钱？”
　　“我说我没钱嘛！”流月嬉皮笑脸的说。
　　“难道小风改行当忍者了？！”逍遥喃喃道。
　　想到风萧萧有阵子吃饭时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手如疾风势如闪电夺过自己饭卡就拉的要债行为，从此以后逍遥看向流月的眼光总带点武二郎看潘金莲的意思。

　　扯远了，汗。

　　总而言之，风萧萧觉得自己被蒙蔽了。
　　深深的、深深的被蒙蔽了！

　　“萧老板，我们知道你这里的规矩，可是刀剑无眼，万一到时候不小心碰坏了萧老板的茶楼，还请萧老板多多包涵！这张银票萧老板收着，当日来的朋友喝的茶全由我们青龙会请了！”
　　——啊-颇-依！说的好听。
　　——难怪那张银票面额会如此之大！人家用的是大面积杀伤性武器，早习惯先行赔付了！

　　而且风萧萧是个纯朴的孩子（他自己这么觉得）。他是真的打出了“今日免费”的牌子。一杯茶虽不值几钱，可怕的是细水长流！
　　人性是复杂的。
　　有些人或许一辈子不会有进茶楼的念头，可一听说“免费”，那念头就有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蹭蹭疯长。
　　更有甚者一进门就问风萧萧：“免费续杯不？”
　　风萧萧摇摇头。
　　于是此人牛饮一壶，出门。
　　五分钟后，又进门，又牛饮一壶，再次出门。
　　第四个五分钟后，风萧萧拦住这此人，苦笑道：“哥们，I服了You！给你免费续杯行了不？”
　　此人眼睛一亮，振臂高呼：“哥几个来啊！哥今天请喝茶！”

　　这哥们或许以为自己是在打资产阶级的秋风，只有风萧萧明白，自己光鲜（？）的外表有着一颗无产阶级的红心和一个无产阶级的口袋！

　　剑无痕总算介绍完了青龙会出场阵容，他转头对风萧萧微微一笑：“来不及，太迟了。”
　　风萧萧眼睛一亮，死灰复燃：“你看我现在马上关门下线怎么样？”
　　流月白了他一眼：“高手，你想被江湖人用口水淹死吗？”
　　风萧萧环顾四周，茶楼内、屋檐下、房顶上、道路边——无数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正热烈的盯着自己，盯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欲罢不能。
　　——某些词开始以四个字为周期出现在风萧萧的脑海中。

　　雨下的愈发大了。雨点乱石般砸到风萧萧的脑袋上，砸得风萧萧脑袋隐隐生疼。
　　剑无痕又在跟流月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风萧萧心底滋长，风萧萧不明白。他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撒，只得对剑无痕大声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一剑冲天确实比你剑无痕高明！”
　　剑无痕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他愤愤道：“放屁！”
　　“至少他知道，淋雨的滋味儿不太好受。”风萧萧淡淡道。
　　“你以为我会让他和我撑同一把伞？”剑无痕冷笑道。
　　“我只知道，从驿站过来的那段路不远，以你的轻功实在没必要故意走得这么慢。”风萧萧摇头叹息。

　　“表演欲太强是缺乏内涵的表现。”一剑冲天做了一个总结。
　　他缓缓穿过骚动的人群，人群在他面前自动分开。
　　“况且那把破伞”一剑冲天含上一根牙签，“修修补补、补补修修、补了又修、修了又补，只有你才会把它撑在头上。”
　　这句话是对剑无痕说的。
　　“你该不会看到这把伞就想起被我砍的情景了吧？”剑无痕的回答很傻很天真，“咦，说起来这不是你被我砍的地方吗？怎么样，有没有点儿昨日重现的感觉？”
　　一剑冲天拍拍他的肩膀，和蔼可亲的笑道：“年轻人，要放眼未来！老守着过去的一点点成绩不放只会导致你停滞不前、落后倒退！看看你现在和我差距，这就是结果啊！”
　　剑无痕对此嗤之以鼻。他拍拍肩膀上莫须有的灰尘也顺便拍开了一剑冲天的手，然后他掏了掏耳朵，道：“吹，继续吹，我已经好久没有听人把牛皮吹得这么主旋律了。趁还有口气在，你就痛痛快快把能吹的牛皮都吹了吧！也没几年了。”
　　一剑冲天唇角微斜，正气凌然的面孔被拉出一丝流气。挥手间一道劲风向剑无痕射去。
　　剑无痕冷哼一声，劲风破空之际数道剑光便已闪出。
　　剑光过后，一根牙签被刺落在风萧萧的面前。
　　——牙签，正是一剑冲天一直叼在嘴里的那根。
　　以一根牙签之力对上剑无痕的急雨剑，这要有何等高深的内力才能做到！
　　——茶楼内外的看客们均抽了一口凉气，一剑冲天前辈高人的形象在他们的脑海里又放大了无穷倍。

　　剑无痕也是面如土色，只有风萧萧知道，他是被恶心到不行了。
　　果然，他愣了片刻，毅然撕去了青衣人超然淡定的面纱，转而改用一种极其市井、极其粗鲁的方式向一剑冲天宣泄自己对其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踢裆。
　　——这招出自男女混合格斗，多由女方使出，杀伤力极高，成功率极低，通常用于攻其不备。

　　显然，一剑冲天有备而来。
　　他屈指、出拳。
　　拳后发而先至。
　　指节狠狠击在剑无痕脑门上。
　　剑无痕不得不收脚。
　　因为他很痛。

　　剑无痕蹲在地上捂着脑袋直哼哼。
　　一剑冲天则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他又叼上根牙签，感慨万分的抱手而立。
　　还好雨还没有停，风萧萧感叹。
　　——若是停了，一剑冲天用这个姿势站在那血红的残阳下，搞不好身后又会有无数只华丽丽的白鸽淡定飞过。

　　流月饶有兴趣的欣赏着这两位顶级高手间的低级战斗，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顺口溜。
　　——打是亲骂是爱，拳打脚踢谈恋爱。

　　风萧萧却是面色阴郁。
　　他看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