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甲》百鬼夜行

2、第一章 相遇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隐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因素，一股股阴冷的气流向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过往行人的心。黑暗中隐隐显示楼房模模糊糊的轮廓，这栋楼是前几年x城房地产大热的时候建起的，建筑商本以为可以卖个好价钱，谁知刚奠基就事故不断，死了好几个人，到了晚上还会看见那些死于事故的人们在工地里游荡。实在邪门得不得了。尽管如此开发商还是硬着头皮将工程进行到底，谁料刚勉强封顶，x市的房地产泡沫就破裂了，开发商随之破产，这栋楼也不知抵押给了哪个单位，成为了无人看管烂尾楼。没了人气，楼房显得越发阴森，一到晚上，这一带便冷得出奇，哪怕六月的暑天也会结上一层白霜。
　　久而久之，出于躲避危险的本能，人们对此处有了顾忌，不再靠近。偶尔只有少数不怕死的青年或是贪玩的孩子出于好奇经过，然后便人间蒸发了般，没了下落。警方也曾发动大批警力进去搜寻但都无果而终。
　　今夜x城仿佛提前进入了冬天，寒风入骨，冻得人直打哆嗦。沉淀在黑色的天空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没有。平时晚上万家灯火的情景，也因为突然而来的停电陷入了完全黑暗的夜。这样的夜，仿佛更加有利于某种东西的行动。一些看不见，但又存在的物体在黑暗的掩盖下迅速移动着，眨眼间便聚集到那栋阴暗的烂尾楼周围。僵持住，不动了。像在静静的潜伏，等待着某个契机。

　　终于，信号来了！城市最高的钟塔蓦然发出咚咚的鸣叫，巨大钟面上的指针慢慢的靠向凌晨十二点，时针和分针慢慢接近，然后合一！
　　十几道劲风像得到号召从各个方向齐齐扑向楼房，霎时幽幽的鬼火晃动成了一团，绿色、白色交织着相互对抗，直到分不清彼此，无声的厉吼此起彼伏，像是节日的嘉年华般，将这栋阴沉沉的烂尾楼扯入诡异的热闹。但这一切并没有映入x城人们的眼睛，就算在最靠近楼房的住宅区里也一样，他们看着这即寻常又不寻常的夜，等待着电力的到来，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白光大盛，照亮了死气沉沉的楼宇，盛气凌人的压迫着绿光。绿光被白光打败最后蜷缩成一团，里面爆发的凄厉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是却越来越尖锐，终于集中在一起，勉强变成了一个红衣女人的样子。
　　她蓬头垢面，红色的衣服上结着层层的暗红，青黑的脸色和翻出的腐肉证明她并非人类，至少不是一个活人。她宛如困兽般尖锐的吼叫着，胸口裂开了一个绝望的深洞，眼睛仍不忘紧盯着前方的白光。这些白光被最后散落的绿光拦住了，她暂时是安全的，尽管如此，但她的十只露出白骨的手紧紧的抱住腹部，像是在守护什么。星星点点的透明圆球在她周围漂浮着，散发着虚弱的光芒，她斜眼看了看这些圆球，迅速抓了一个送到嘴边，咽下。剩下的手依旧毫不动摇得护在腹前。
　　吃了两三个光球，胸前的黑洞慢慢地收拢了一些，女人又抓了个，刚想张口，门外最后的绿光蓦然消失殆尽，白光徐徐的射了进来。她张大了嘴巴，像是不能理解为何白光那么快就发现了她。时机就在这一瞬间，白光猛地射出，凶狠地在女人胸前炸裂！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手紧紧的抱住了肚子，然后整个化为粉尘爆开。
　　一切霎那间归附了平静。只剩漫天的粉尘飞扬，缠绵徘徊在这美丽的世界，眷恋着最后的温暖，然后终于哀叹一声碾化为尘。啪趿一声，某件硬实的物体自半空中坠落，摔成了两半，一半仿佛追随那个变为烟尘的女鬼碎成无数晶莹的颗粒，另一半却是完好的，上面的花纹刻字一如往常的精致。

　　刺眼的白光慢慢地消散。光芒中迈出了一只黑色的靴子，紧接着修长的双腿，黑色的长外套也随之出现。高大的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肩头搭着把漆黑的苏式Ak-47，阴森的枪口意犹未尽的散发着灼热，仿佛期待着下一场的血腥。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除了脸和身体，外套的袖子被他卷在了手肘以上，露出有力的臂膀。他的脸是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刀刻般的五官，还有那其中不自觉散发的如同北极冰川般的寒意，冷得让人难以靠近却铭记于心。
　　他走到刚才女鬼所在的位置，弯腰捡起了那碎得只剩下半块的玉石，拂去表面沾染的尘末。上面镌刻的字体登时依稀可见。
　　凤
　　这是女鬼的名字吗？还是有其他什么意义？
　　他心里的疑惑刚形成没多久便被打消，不完整的东西是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的。他皱了皱眉头，还是公事公办的掏出印有“冥”字的袋子装了进去。正打算离开，蓦然那堆粉末下掩盖的荧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迅速拨开尘末，果不然发现下面隐藏的两个光球。与周围悬浮的光球不同，这两个明显不完整，就像是雪白汤圆突然被嘴馋的孩童咬了一口，白糖一般的荧光从里面泄了出来。
　　见状，他的脸色登时黑了一半。
　　“最后一枪谁开的？”
　　“馗老大，是我！”
　　听他这么一问，白光中立刻走出一名浓眉大眼的青年，高举着手中的枪支兴高采烈的向对方邀功。他的同伴跟着出现在后面，大概有四五个人，他们见到这情形纷纷无奈的捂住了脑袋，这个家伙啥时候才懂得看别人脸色呢？虽然心有怜悯，但他们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要知道这位头头的脾气就连阎王爷也不敢惹，他们又不是嫌命长。他们能做的只有为这个不知死活者默默祈祷。
　　果不然，青年没等到幻想中的赞许，反而迎来一顿劈头痛骂。
　　“邢迦，你是猪么，没看到他手里拿着灵魂啊！”
　　男人厉眼一扫，咆哮声几乎震破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啊？我、我有看到啊……嗬嗬……”
　　“是吗？你的枪法也未免太、准、了、吧。”最后几个字男子是咬在嘴里说的
　　邢迦干笑着下意识缩在了同伴后面，似乎终于发现自己闯祸了。被称为馗的男子，狠瞪了他一眼，一幅等会给你好看的意思。然后转身小心翼翼的捧起灰堆中的两个光球，手掌翻转快速的冻结，使得光球中的荧光停止崩泄。
　　众人见到馗手中的光球，大为惊奇，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好奇地问道
　　“我明明见到那女鬼手里只拿了一个灵魂，为何现在却有两个？”
　　“这个怕是被她刁在嘴里的，哈哈。”
　　邢迦似乎为了缓和老大拉长的脸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可惜馗并不觉得好笑。如同深冬的眼睛阴森森的扫了过去成功地堵住了邢迦裂开的嘴。
　　“真可怜，已经损毁了。”
　　少女毕竟心肠软，看到两个灵魂这幅凄惨的样子，忍不住向馗求助道：“科长，这可怎么办啊？不完整的灵魂是不能转世的，他们好可怜噢……”
　　“夏曦，把那个给我。”
　　夏曦就等着他这句，欢呼一声，迅速从腰包中掏出一个管状的膏药物，在两个灵魂的缺口处分别涂上了金色的粘液。
　　“老大……”
　　“闭嘴。”
　　冷冷的目光适时杀了过去，堵住邢迦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周围的众人也大气也不敢出，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馗手中的魂魄。馗这才满意的低头，开始专心致志的作业。
　　淡蓝色的光满满的聚集在一处，逐渐将两个破损的光球包裹在了里面。球上涂抹的金色粘液也像是被蓝光激发了般，藕丝一般，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起，慢慢的两个灵魂球被拉近了，无数的金丝牵引着，外围的蓝光也推进着，两个球缺失的部分徐徐合在了一起，最后变成了一个。
　　邢迦在旁看得一阵心惊，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颤颤地开口
　　“老大……创造新魂可是犯法的……”
　　不等馗开口，夏曦首先就白了他一眼
　　“闭嘴，你哪只眼看到科长在创造了，这是糅合！这结果不知道是哪个人枪法不准造成的哦！”夏曦插着腰盛气凌人的教训邢迦：“一个少了一魄，一个只剩一魄。像这种残缺魂就算回到地府也是这么处理得!你不过是个新丁，乱发表什么意见啊！”
　　“我……”邢迦被骂得委屈，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周围的人，谁知那伙人很没有同胞爱的转开了脑袋。最后还是馗开了口
　　“当然如果你想多事，写两份三万字的损坏灵魂的检讨报告，我是不会拒绝的。”
　　“为啥是两份？”邢迦不明，闻言，馗瞟了他一眼，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笑得邢迦的心脏直发怵。
　　“因为我那份也是你的责任！”
　　馗毫无人性的抛出这句，收回了蓝光。手中的光球也随之恢复了光芒，只是那形状开始变得古怪，荧荧的白光不断向上向下向左向右的扩展，渐渐的形成了个人形。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像是期待他的下一步变化。但他们都失望了，那灵魂好像搞不清初状况一般，歪歪扭扭的变化了好一会，还是无法定下来。直瞧得在场人一阵眼花缭乱。
　　“……老大，这是。”
　　“吵死了，两个不同的灵魂糅合自然会有点混乱！”
　　馗不耐烦地挥挥手，邢迦却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他犹豫了一下，尽管知道忠言逆耳，还是说了出口。
　　“不会吧……我觉得他好像是分辨不出自己是小孩还是欧吉桑耶”
　　“闭嘴！”馗烦躁的吼了一声，时间宝贵，他的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没心情看着灵魂变来变去了。他长腿一迈，站到了变幻的灵魂面前。宽大的手掌深了出来，注入几分灵里，猛然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拍了下去。
　　这一掌正好拍在了灵魂的脑袋，他蓦然停止了变化，模糊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没一会，一个拥有雪白肌肤外表年龄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邢迦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少年什么也没穿，赤裸着身体。一双水葡萄般的大眼，动也不动的凝视着面前的馗，宛如刚出生的小鸟见到第一个最亲密的人。
　　“好。”
　　馗很是满意，如此便圆满了，接下来由部下打扫战场，自己就可以回地府了。他得意洋洋的正想转身离开，不期然少年却抓住了他的外套。
　　“放开！”
　　馗的眉头皱了起来。少年迟疑了一下，纯真的眼中似乎有些不解。对上馗的杀人目光后，他也没有退缩，反倒抓得更紧了。
　　“啊……啊……”
　　少年张开嘴，从喉咙发出几声破音。甜甜糯糯的初啼声让众人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馗有些气闷，天上天下那个家伙见到他不都是躲之不及的，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人见人爱？猛地将衣服从少年手中扯出，对方却干脆搂住了馗的腰，像无尾熊般整个人贴了上去，甩也甩不掉。
　　见到这个情形，邢迦不知死活的爆笑
　　“哈哈，老大，他把你当妈……”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全部的话，当即被赏了一记铁拳，正中眼窝。众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接下来惨不忍睹的模样。
　　邢迦挨了一拳后，悲悲切切得爬起来，像只老鼠一般啜地就躲到现场唯一的女生——夏曦后面，嘴巴里依旧絮絮叨叨。众人见状忍不住哄堂大笑。
　　少年似乎被这笑声吓到了，他怯生生地躲在馗庞大的身体后，手上抓得更紧了。不由得令人想起某种小动物。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极大的激发了夏曦的母性，她尝试着绕过馗靠近少年，少年却抓着馗的衣衫多得更远了，两人像玩着躲猫猫的孩童一般，围着同一根柱子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这根柱子不耐烦了，一挡一抓，瞬间就把这两个绕圈圈的孩子给拦了下来。
　　“夏曦，够了！”馗威严一声，叫夏曦不得不悻悻然停下了脚，眼睛仍不死心的盯着少年瞧。少年不明白夏曦为什么看着他，面对如此陌生的世界和不熟悉的人群，他紧紧依靠着馗，本能的觉得这个拥有铁塔般身躯的男子是最值得依靠的保护者。
　　腰上沉甸甸的感觉，让馗有些不适应，他低下头继续用恐怖的目光瞪着少年，倘若是普通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知尿了多少次的裤子。但少年不同，他没有恐惧，只是呆呆的又无比纯真的迎接着馗的视线，就像不经世事的雏鸟仰望着母鸟。两人对看了近乎半个小时，馗终于落败了，他不耐得皱起英俊的脸，心里嘀咕着怀疑少年得智商，难道是糅合的过程出了错，没道理啊？馗破天荒的第一次怀疑自己。
　　但是结果已经造成，再研究缘由是在没有意义。他察觉了众人围在一旁看好戏的心情，脸色冷了起来，厉眼在下属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咆哮着下了命令
　　“你们很闲吗，还不快做剩余灵魂的回收工作！只要跑了一只，我剥了你们的皮！”
　　惊天一震下，众人仿佛这才醒悟过来，浑身都打了个哆嗦，立即脚不沾地的各就各位忙碌开来。好在那些灵魂被女鬼囚禁了太久，大部分都处于茫然状态，很轻易的就被邢迦他们收入袋中，一个个的封好堆到了馗的面前。
　　馗冷着脸，开始清点数目，可惜因为腰上挂了一只小鬼的缘故比往常少了许多压迫感，众人也得以在冷气压下多喘了几口气。
　　“科长，这回得麻烦你跑一趟审判科了。”
　　女孩子毕竟善解人意，怜惜地看了看悬在馗腰间，不离不弃的少年，提议道：“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和报告我们完成就可以了。”
　　听到“报告”这个词，馗首先反射性的皱眉，直到夏曦说出报告由她写，他才松了眉际，看上去心情好了许多。
　　“也好。”
　　他点点头，随便唤上一个下属，提上装着灵魂的包裹。自己则提着腰间的重量，大步流星的朝着黑暗的墙壁走去。
　　看着上司高大的背影融入黑暗，众人松了口气，嬉笑着恢复了轻松的氛围，各自拿了个袋子，施法将战斗过的痕迹一一清楚。夏曦走向那堆女鬼化成的灰边，仔细的寻早着每个角落，但，什么都没有。
　　她不解的皱起眉头
　　“她最后好像是在保护什么……”夏曦沉吟着，说出最大的疑惑。一旁的邢迦耸耸肩，不以为然。
　　“谁知道呢，反正不会是这些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