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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白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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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翩翩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又从塑料袋里抓出一个菠萝包来。
国庆假期,舍友们都不在。宿舍里只剩下她自己。
平日里拥挤的空间突然变得空荡安静,脚步声也会产生回音。
这样的环境里,原本身体里饥渴的野兽开始按捺不住,挣脱枷锁跑了出来,失去了理智,将所有食物吞进肚。
两大包切片吐司,三盒速冻水饺,711的便当,三明治,菠萝包……她失去了体察饥饱的能力,失去了机械进食以外所有的感觉,变成了一只沉溺于吞咽快感的野兽,发疯似的寻找一切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肚子像充了气的皮球慢慢鼓起来。她依然不停地抓取,胃里好像有一个黑洞,能将所有的食物尽数吸入,掉进了异时空。
然而,段翩翩清楚,她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奇幻小说。她吃进去的食物只有一少部分会用来维持身体代谢,很大一部分多余的热量会以脂肪储存起来。
所以,在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后站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寝室里只有她自己,所以也不需要锁门。
她为此感到安心,接着她俯下身,将食指深入喉咙里。
混杂着胃液的食物已经不能再称之为食物。它们是一坨坨的糜状物,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样子。段翩翩通过它们出现的顺序来判断吐得彻不彻底。
眼泪鼻涕唾液……她吐两次便要起身洗去粘在长发上的食糜,然后擦去眼泪和鼻涕,冲掉手上酸苦的液体。
然后再次俯身……
她看着镜子。卫生间青白的灯光下,镜子里的人像哭了一个小时似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也因为充血红肿了起来。
水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屋外桌子上的手机一闪一闪亮了起来。
空荡的房间里,一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吵死了!
段翩翩冲出洗手间,不顾手上滴滴哒哒的水渍抓起震动不止的手机。
手机显示的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饱受各种推销骚扰电话折磨的段翩翩想都没想直接挂断。
但她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手机再次响起。段翩翩无奈,只好折身再次拿起手机,盯着显示屏愣了两秒,拧着眉头接通电话,没好气道:“喂?”
“哎呦,”电话另一头传来气喘吁吁的男子声音,“你怎么才接啊!”
段翩翩头皮发麻。
电话另一头略带沙哑又透着虚弱的年轻男声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这不就是昨天调戏她的病秧子么?
段翩翩凝眉。
虽说病秧子翻出来的那个监控视频里拍到的那个攥着啤酒瓶晃悠悠飘进男厕所的人的确像极了那晚出去玩的自己,而且时间地点也都对的上,但是段翩翩知道自己就算喝多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人,肯定这小子做了什么欠揍的事……可惜她喝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忆像被擦掉了似的,一片空白。
段翩翩深吸一口气,“不是说好了医药费我每月分期打到你卡上么?你找淼淼要我手机号到底想干什么?”
“姐姐,我好像不行了……感觉要死了……”
明明是虚弱又透着喘息的病声,却又透着一股撒娇流氓味道来。
段翩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是被狗皮膏药粘住了一般讨厌。但又是她自己招惹的,招惹的又不是旁人,自家妹子还住在这个病秧子亲叔叔家里……真论起来人家叔侄才是真亲戚。段翩翩不想商淼淼担心,只好耐住性子听电话另一头的病秧子说下去。
“有一群坏人在追我,你再不来,我被他们抓住就死定了……”
“澳门屁大点地方,有点事情就上报纸,明天你一定要看报纸,估计头条就是大陆男子横尸街头!”
“卧槽!手机快没电了!完了,他们追来了……”
段翩翩忍无可忍,抓起外套,“你现在在哪?”
“我发定位给你!”
为了方便还债,段翩翩加了微信。她盯着微信上的定位愣了片刻。
这病秧子就在她宿舍附近的景点——大三巴。
段翩翩深吸一口气,锁上了房门。
值班的宿管上下打量段翩翩,“马上门禁了,你去哪啊?”
段翩翩一脸哭笑不得。夜深人静时,女生出门过夜,肯定是要和男朋友一起。
她大半夜地被叫去还债。
“现在出去,就不能回来了哦!”
“嗯。”
段翩翩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沿着凹凸不平的黑白石子路,朝大三巴走去。从她宿舍到大三巴只需要穿过两条巷子,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但因为不情愿,感觉格外漫长。
她掏出手机一边察看定位,一边爬上坡。不远处下来一帮男人,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为首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其他人。段翩翩好奇地瞥了眼,与男人对上了视线。
中年的男人,身形瘦小,眼中透着狡诈……像老鼠。
因为是景区,即使夜深了也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和游客,段翩翩并没有太担心安全,只是不愿意多接触,匆匆走过。
段翩翩登上最后一级台阶后站定,平息了一番急促的喘息,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夜色下壮丽的大三巴牌坊,一脸迷茫。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掏出手机再次确认定位,定位就在附近,但是不太准确,只能判断大概的方位。段翩翩环顾四周,发消息想问清楚,但她连着发了两条,也没有回复。
没电了?
段翩翩转了两圈也没发现人影,沿着左侧的斜坡准备从恋爱巷回宿舍,准备跟宿管小姐姐卖个萌,不至于露宿街头,或者无故花几百上千住宾馆……就在她低头专心走路的时候,脚边咕噜噜地滚来一颗小石子。
她停下来,侧过头,才发现不远处已经歇业的酒吧门口的欧式圆椅子上倚着一个人。
少年身形,故意压低了鸭舌帽,慵懒地靠着身后的橱窗,好像从头到脚写着这家店是老子的张狂。
段翩翩见他好好的,心里的担忧散了大半,但看他嘚瑟的模样忍不住凶他:“大半夜的,你搞什么!”
“嘘!小点声!”周浩锋小心警惕地左右张望,然后偷偷摸摸从身后掏出一大个黑色塑料袋朝她递了过来。
“什么啊?”段翩翩皱眉打量,被撑得四四方方的塑料袋,“书吗?”
周浩锋耸了耸肩,不耐烦地催她:“快接着!”
段翩翩一脸懵地接过沉甸甸的塑料袋,感觉自己被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耍成小跟班,看着周浩锋帽子底下露出的纱布,便把想打人的冲动压了下去,转身边走边尽量心平气和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走了几步也没有回答,回头看,发现周浩锋捂着脑袋蹲在原地,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段翩翩连忙折身弯腰凑近,看到周浩锋偷笑的脸,咬牙切齿问:“好玩么?”
“我饿得走不动了。”周浩锋抓住她的手臂,借力站起来后还像站不稳似的靠着她,“低血糖。”
“……”
段翩翩一手拎着沉重的塑料袋,一手牵着一路喊饿的娃,穿过两条小巷来到卖宵夜的街道。
夜色虽然深了,但吃宵夜的人却不少。难得还有两个空桌。他们找了个靠边的桌椅坐了下来。段翩翩木然地看周浩锋点了几样小炒,在店家询问她的时候摇摇头。
“两碗白粥!”
周浩锋自作主张帮她点,段翩翩连拒绝都犯懒,索性都随他去了。
热腾腾的宵夜陆续上了桌。周浩锋的确是饿了,不再耍嘴皮子,闷头吃东西了。段翩翩无聊地用汤勺一下下地舀着白粥,盘算着他们俩不可能在街边坐整夜,总得给他安排个地方,抬头问周浩锋:“你带证件了么?”
周浩锋漫不经心地答非所问:“手怎么了?”
“没怎么。”段翩翩捂住手背上催吐时候咬的旧伤,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将手放进口袋。
“没怎么是怎么了?”
“这里结账!”段翩翩从钱包里掏出十澳门币放到桌子上,“各结各的。”
周浩锋笑道:“我没钱。”
段翩翩:“那你留这刷碗吧,我走了。”
“我的钱都给你了呀!”周浩锋朝她膝盖上的塑料袋努了努下巴。
段翩翩费解地打开塑料袋子,只看了一眼便连忙重新系紧,推到周浩锋面前。
袋子里是几十摞面值千元的港币。
段翩翩彻底笃定自己成了盗窃犯同伙,压低声音:“自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