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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天宝三年,初夏。
      小满将至时,长安城骤降了一场倾盆大雨,将自立夏就笼在头上的烈日驱了走。雨下至晌午就停了,然而阴霾的层云罩在天上,空气里湿湿嗒嗒,扰得人心里闷得慌。
      傍晚时候,雨珠再落,虽比白日势头小了些许,可也淋湿了街头未带伞的行人。
      一位玄衣宽袍的夫子站在一座高墙大院门前掸了掸衣袖,从怀中掏出名帖,递给了一脸嫌弃的护卫。
      护卫睨了一眼这个面貌丑陋的夫子,仍旧恭敬地接过了名帖,查验了一番,而后慎重地将名帖还给了夫子,躬身邀夫子进入宅邸。
      待人走后,另一位护卫好奇地望着那夫子有些佝偻的背影,咋了咋舌:“啧啧,这位夫子是何来头,竟然有公主发出去的名帖。”
      查验的护卫摇头:“公主每次夜宴递出去的名帖千千万,不论高低贵贱,这位夫子的名帖上只写了个风字,倒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既然名贴上的印鉴无错,那就是这个人,当朝的玉真公主设宴交友,他们哪有置喙的份。
      刚回过神来,朦胧细雨中,一辆车辇徐徐驶了过来。护卫们定睛望去,待看清来人,他们顾不得雨水落身,快步迎了上去。
      “怠慢殿下。”护卫们拱手长揖,而后跪在地上向车辇上的年轻人行了个大礼。
      坐在车辇上的年轻人手里持着一把折扇,嘴边浮着一抹笑意:“起来吧,你们是公主的人,也就是自家人,何须跟我客气。”说着,年轻的王爷跳下了马车,跟在身后的随从还没来得及撑开伞替他挡住凉夜的雨水,年轻的王爷就已迈进了府内。
      “殿下您慢些……”随从焦急地追了上去。
      跪在地上的公主府护卫则相视一眼,而后站起了身来。“到底是在吐蕃呆了些年,皇城里的规矩忘了。”一个护卫低声说。
      另一个护卫应道:“可这位建宁王倒是招人喜欢。”

      酒宴已开了些许时候,李倓冒雨奔进大厅的时候,一位年轻的才子正在调弦,诸人围在一旁,年过半百的玉真公主则慵懒地歪靠在了凭几上,纤细的手指撑住额头,双目微暝,正等着那才子弹一首曲子。
      人人皆知,当年王维曾以一首《郁轮袍》惊艳了玉真公主,自此后长安城无人不知王摩诘,这年轻的才子似也想学一学王维,可他不知若弹得不好,只会成为日后长安城的笑柄。然而,他唯有一搏了,这也是这场夜宴之中,所有想搏得功名的士子们的心声。
      李倓对弹琴谱曲无甚兴趣,他绕过了那群士子,来到玉真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倓儿来晚了,姑奶奶勿怪。”
      玉真公主年轻时性子活泼,修道多年,如今人至中年,性情沉稳些许,却依旧有年轻时那般爽快不拘的性子,她睁开眼来,对李倓摆了摆手,示意李倓不用顾忌她,可以自己在夜宴上随意走动:“偌大的皇城也只有你合我心意,今儿是不是你父亲又留你了,你那父亲老实敦厚,不喜欢与平民百姓交往,这可不像我李家人。要知道,我李氏的江山有一半都是这些平民百姓打下来的。”
      李倓讨好笑道:“倓儿受教。”
      玉真公主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妹妹,这些话她可以说,但李倓绝不能挑明了应和。玉真公主性情爽直,可也是在皇室耳濡目染多年,她喜欢李倓的性子,看似跟她一般爽快,其实骨子里也跟她一样细心得紧。所以,她设的这些夜宴,每次都会唤李倓来,而其他皇子她不唤,也不会阻挠他们来。
      李倓知晓玉真公主要听曲了,他忙敛了敛衣衫,退去了一旁。初夏的这场夜宴人倒是多些,李倓一一看去,却未发现有什么风骨名流。早年的夜宴还有王维、李白这些才子,如今倒是脑满肠肥者多,清流孤傲者少。
      李倓随意找了一圈,忽然他目光一顿,见那人群之外,一个玄衣宽袍微微佝偻的夫子正一人端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玉真公主的夜宴向来礼数周全,而那夫子身边竟连一个斟酒的人也没有,这倒让李倓有些惊讶。这夫子虽看上去其貌不扬,但在这场名流雅士聚集之所,他仍能淡然而处,只自顾自地喝酒,不知是故意为之吸引公主注意,还是真是这般轻视王权富贵。
      有侍女要来引李倓入座,李倓端走了侍女托盘上的一壶酒,挥手让跟在身边的人都退了开去,一人走到了那夫子的身边。
      正巧夫子一壶酒喝完,他倒了倒空瓶,要起身再去拿,李倓将刚拿的一壶酒放在了夫子面前,伸手邀夫子:“先生不介意,喝这壶吧。”
      那夫子抬头抬头,意兴阑珊地瞅了一眼面前龙姿凤章的年轻人,而后勾过那壶酒,呵呵笑了声:“那就多谢殿下了。”
      李倓讶然,他今日一身便服,并未穿朝服,这夫子应是第一次见他,怎一眼就人了出来?
      夫子喝了一口酒,见李倓盯着他看,似是猜到了李倓在想什么,他又笑道:“所有来这夜宴的士子都围在公主身边,而你却来找我这个邋遢的夫子。人人都知道玉真公主的夜宴上总会出现建宁王的身影,你不是建宁王,又会是谁呢?”
      李倓点头:“先生慧眼,敢问先生姓名。”
      夫子歪头想了一会,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一般,良久后,他打了个酒嗝说道:“在下随风客,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玉真公主的夜宴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来,而这位自称随风客的客人,倒是从未听过。
      夫子又猜出了李倓心思,笑道:“是颜真卿举荐我来的。”
      “颜真卿?”李倓恍然,颜真卿的书法一字难求,能得他的推荐,也难怪随风客能来这场夜宴了。
      随风客很快将一壶酒喝完,他已微醺,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拱手朝李倓行了一礼:“我喝饱了,公主兴致正高,我也就不打扰了,请殿下替我向公主道声歉,就此告辞。”
      李倓还没估摸出这人的身份,见人要走,李倓忙追了上去:“先生请等等。”
      随风客缓缓转身,歪头醉眼朦胧地问:“殿下还有事?”
      李倓心中已思量了许久,他道:“先生可乘东风而至?”
      随风客虽已醉了,但李倓这话他还是听得明白,他低声笑道:“随东风而来,自随东风而去。”
      听得随风客的回答,李倓心里沉了一半,他仍不甘心道:“东南西北风,先生既为随风客,何不随风而行?”
      随风客揉了揉脑壳,忽然笑了一声:“殿下可真是个执拗的人啊,看淡些可好?”言罢,也不等李倓回答,随风客转身就走,未几便没入了迷蒙一色烟水中。
      李倓望着随风客逐渐消失的背影,发出一声冷笑:“看淡些吗?”

      崇仁坊刚落锁,一个俊逸清雅的男人出现在了冷清的街头。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宵禁,然而崇仁坊内的几处酒楼还在营业,男人径直走进了一间灯火辉煌的酒楼里,来到了一个灰衣人的面前。
      执黑扇的灰衣青年推了一杯茶过去:“刚喝完酒?”
      男人眼中还有些微醉意,他接过了青年递来的茶,抿唇笑道:“喝太多了,险些被人发现。”
      灰衣男子黑扇点在掌心,低声道:“我来猜猜是谁差点识破你,是那位建宁王对不对?”
      “李复,你跟建宁王一样可怕。”男人也压低了声说道,话语里带着几分瑟然。
      李复握紧黑扇,笑道:“不敢当,我也觉得你深不可测,风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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