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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四、式微(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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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烈山巅,万年覆雪。
谁都知道,神烈山的最高处不是山峰,而是烛阴教主的卧龙台。
卧龙台宽约五丈,着实不算大,四周立着八根石柱,暗合阴阳八卦之象。石柱间拉起层层叠叠的白幔,挡了外边呼啸的风雪,也挡了里面的人影。
就是这么个小小高台,如今已是教中戒备最森严的禁地。不为别的,此处乃教主闭关之所,容不得半点马虎。台下守着的十二只“阴鬼”,均是鬼门所出的最强死士。教主近侍温枫一身白衣,垂首立于卧龙台下,不敢有半点松懈。
一位黑衣的少年侍卫从遥远的松径那头跑来,被一只阴鬼带到温枫面前。
少年附在温枫耳边低声禀了几句,后者的脸色便立刻变了。
关护法……居然擅自归教了?
还直接找上了卧龙台,现在已经外面跪了大半天了?
温近侍当即就犯起愁来。
教主闭关时,无紧急大事绝不可打扰。按理来说,不过是外面多跪了个人,就叫他跪着呗,反正于教主不痛不痒……
——才怪了。
若真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或者仅仅是个普通下属,哪怕跪死在外面,温枫也不会多作半点理会。
可关护法就不一样了,烛阴教的什么规矩礼数,到了这一位跟前,往往都不可以“按理来说”。
作为近侍,教主的心思那温枫是绝不敢胡乱揣摩,可这并不妨碍他看出这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感情。
毕竟,以当年教主那简直要把人宠的没了边儿的架势,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觉出来点儿什么。不夸张地说,烛阴教主与其护法的真正关系早已成了江湖上茶前饭后的谈资之一,亦成了说书人口中常提起的故事。听说那时候花挽花右使,甚至已经筹划着给教主和护法置办喜酒红绸子了,若不是一年前那桩子事儿……
一想到一年前,温枫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他默默地想,教主近侍这种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于是,“不是人”的温近侍揉了揉太阳穴,刻意装出惊讶的声音,向着那少年侍卫反问了句:
“什么?关护法如今就在外面?”
“是。”少年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暗想着,莫非自己刚刚没说清楚话?
又想道:不对啊,卧龙台前不是禁止放声言语的吗?
“好,我知晓了,”温枫却若无其事地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外面,一举一动都带着作为教主近侍的优雅从容,“你下去吧,待教主出关,自会妥善处理。”
一头雾水的少年稀里糊涂地遵命退下,很快身影消失不见。
温枫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安静地随风而动,似乎永远不会有所变化的九层白幔。
他低下头,开始面无表情地在心底默数。
教主这回……也不知能忍多久呢?
一时之间,似乎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终于,待温枫数到两百九十七的时候,远远地,一个极清冷,极凉薄,如玉石相击般通透的声音,飘渺地透过层叠交错的白幔传来。
“温枫。”
成,被唤的白衣近侍早就等着这一句呢。
他立刻低低伏下身子,叩首,向着高台之上白幔之后,应声道:“是,教主。”
那声音又传来,依然是极清冷剔透,不容置喙地吐出两个字:“上前。”
“是。”
温枫小心地爬起身,低头弯腰,一步步走上高台,双手逐一掀开那遮挡的白幔。
卧龙台共九层的白幔,温枫入到了第六层,便垂首跪下不敢再动。
这位年轻的烛阴教主性子孤高冷情,不喜旁人近前,闭关之时尤甚。那卧龙台后三层白幔,迄今也只有关无绝关护法掀开过,至于其他人,再没有了。
不过,入到这里,已经可以隔着纱幔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颀长清逸的背影盘膝而坐,身姿修挺笔直,如白莲出水。从后方看不见五官,只可见那乌黑长发仅于背后松散地一束,如流墨般在雪白的华袍上流淌而下,遮住了白底丝绸上游弋的赤金烛龙纹,发尾随意曳在卧龙台的玉质台面上。
正是当今烛阴教主——云长流。
只听云长流淡然问道:“外面何事?”
温枫在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
然而下一刻,又不由得在佩服自己机智的同时暗暗腹诽:教主您真的不是因为听见了那个“何事”才叫我进来的吗?这还装呢……
当然,这些鬼心思,他面上是分毫不敢显露的。温近侍立马就拿出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恭谨地回话:“回禀教主,关无绝归教,似有要事,正在卧龙台下候着教主出关。”
那谪仙似的雪白背影冷哼一声,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能听出带了微微的愠意,“擅自归教,倒是大胆。”
温枫低头不敢说话。
云长流也不说话,似乎只是随口评了一句,并不准备对此事做什么处理。
云长流与温枫,就这么一个里边坐着,一个外边跪着,沉默弥漫。
——这便是烛阴教主了。性子孤高清冷又少言辞,不喜与人交谈,能闭嘴的时候绝不开口,能用眼神手势吩咐的绝不下令;好容易某一刻开了尊口,又往往话说到一半就没声儿了。
而最折磨人的还是,在教主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的时候,下头的人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幸好云教主这性子虽然孤僻,但御下并不甚苛刻。一般来说,教主不愿意主动张嘴说话的时候,下属们就哆哆嗦嗦地试……大多时候也能试出来。
譬如这时候,还是得温近侍开口:“如此,可要属下劝关护法回去?”
云长流淡然摇头道:“凭你,还劝不走他。”
温枫哑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那……可要命阴鬼逐他出去?”
“阴鬼均是搏命的死士,岂是鹰犬之流?”云长流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四周,“再者,真打起来,这里半数的阴鬼齐出,都不是关无绝的对手。白白丢脸罢了。”
“温枫失言。”
……原来一年过去,教主随时随地夸护法的习惯依然没变。
口头上告罪的温枫在心内如是想。
“……罢了。”
白幔之内,云长流一拂袖,缓缓合了眼。不辨喜怒,低声念道:“随他去,随他去吧……”
“温枫遵命。”温枫顿了一顿,恭谦的声音转成略带迟疑,“只是如今毕竟风雪严寒……关护法样子瞧着不太好,若是任他跪至力尽昏厥,是叫人抬下去,还是……”
不知是哪一句触了心弦,一直安然端坐,宛如古朴静钟般的烛阴教主云长流,手指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向后侧头,露出半边轮廓疏朗而深邃的侧脸,清雪似的凉眸一瞥,语气严厉,“他一直跪着?”
“是。”
温枫的声音依旧温润谦卑,只是深埋的脸上,唇畔已悄悄地挂了笑意。
堂堂烛阴教主啊,装绝情装无谓装了一年,现在关护法人一来往哪一跪,这可不装不下去了么?
“有多久了?”
一直寡淡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急切之情几乎掩饰不住。向来冷静的教主倏然起身转向温枫,眉峰间的情绪竟是极少出现的焦怒。
“为何不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