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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敌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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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景主要拍摄的地点,是在一个临河的市集,因为高温潮湿的关系,四周总飘散着各式混杂的气味。
他们拍的又是动作戏,追逐打斗是难免的,每个人身上除了故意梳化出来的骯脏狼狈外,还有被炽热的天气,逼出的满身大汗。
程以恩的戏份不多,全集中在这里,可没她戏的时候,她还是会跟到拍摄地点。
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演员,因为基础不够深,就得从不断地观摩别人表演,与自己实际演出中学习。
没什么比亲眼看着影帝影后对戏,来得受益良多了,所以程以恩几乎全程跟着剧组在外头拍戏。
头两天,叶蓁也来,但外头温度太高,慢慢地她开始躲回车里吹空调,之后,她只在有自己戏份时才会出现。
程以恩时常站在秦导身后,看摄像回放的画面。
不过她很少提问,因为秦导拍戏时,显得特别严肃,就差没在身旁立个生人勿近的牌子。
担任动作指导的涂副导,倒是很喜欢,给像她这样新进的演员,提出一些建议,“你要留意,灯光从那头打过来,你走位的时候,身体就得保持这个角度,像范老师,他就很能精准地抓到摄像头的位置。”
程以恩瞧了一眼监视器,再抬头看向正在拍戏的范海明,他确实注意到每个细节。
镜头下的他,即使最细微的动作,也充满了张力。
有时候演员情绪到位,可因为无法跟摄像机配合好,就会让节奏感跟画面大打折扣。
涂副导看这个小姑娘挺受教的,兴致一来,接着说:“就好比哭戏吧,哭之前要酝酿情绪,接着是哭,说起来简单,但有的人酝酿了三十分钟,最后只是干巴巴地嚎两声,又或者,忽然间哭到惊天动地,先前完全没有过渡期。”
程以恩问:“不是有剪接吗?”
涂副导说:“当然能靠后期剪接,把画面撷取得更干净俐落,但能在镜头前一次到位的,才叫真正的演员。”
程以恩说:“我明白。”
涂副导点点头,语气颇有些不以为然,“起步晚一点,慢慢学没关系,你可千万别去学那种不会爬就想跑步的演员,抠图抠得跟动画片似地,真特马牛逼,把观众都当成了傻子。”
程以恩笑了笑,不做声。
剧组放饭的时候,除了沈清荷吃素,有请人专门给她准备外,连范海明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吃饭。
他不是很有架子的那种明星,并没有私底下请助理开小灶。
气候炎热,再加上在异乡,菜色以酸甜辣的口味居多。
程以恩没法吃辣,所以她习惯在吃东西前,先把辣椒挑出来。
她这么做没什么,就是范海明也跟她一样,做同样的动作。
他的助理留意到了,“明天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不辣的菜吧,省得你们这么麻烦。”
范海明没反对。
他都不出声了,程以恩也只好向他的助理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幸好这是在国外,拍片的地方没有闲杂人等,否则她跟范海明,别说旁边还有其他剧组人员一块吃饭,只要她跟他同框被拍到照,她都有可能被他的老婆粉喷死。
经过几天的相处,范海明跟她似乎变得比以前熟,可他们很少跟对方说话,只保持礼貌上点头的关系。
因为何煦出车祸的事,程以恩其实一直对范海明保持着敌意,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她是越讨厌一个人,越会显得很真诚,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她对对方的厌恶。
可对范海明,她觉得情况变得有些不同。
他对人十分亲和,像是不管是谁,都能成为他朋友,也不会主动与人为敌。
无论别人对他的态度是好是坏,都像是打到一团棉花上,再软软地反弹回来。
这天,中午下起了滂陀的雷阵雨,外景场地低洼的地方,瞬间积满了水。
大伙儿不得不先把东西搬回室内,等待雨停之后,再做打算。
也许是等得无聊了,范海明望着外头像帘幕般的大雨,对坐在对面的程以恩,问了有关她私人的问题,“听说你是T戏的学生?”
程以恩伸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是。”
范海明笑,“除了拍戏,也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否则得不偿失。”
程以恩顿了顿,看着他那双貌似诚恳的眼睛,“我会的,谢谢。”
让她不自在的,不是他对她释放出善意,其实他说的话,跟俞姨他们说的没什么不同。
她只是忽然察觉到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范海明私底下说话的语气,甚至是微笑时的模样,都像极了何煦。
她当然知道不会是他们在互相模仿对方,何煦是她从小相处长大的人,至于范海明,她不认为一个人能这么自然且无时无刻,去扮演另外一个人,除非那是他本来就有的样子。
在发现这点后,程以恩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
范海明怎么可能容忍得了,余宛乔脚踏两条船的?
像他跟何煦这种外表温和的人,往往很有个人原则,就是因为内心高傲,容易跟人起争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会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余宛乔对外从不否认,八卦杂志渲染她是何家内定孙媳妇的事。
范海明的头上,哪怕不是蓊郁的树林,也早被她种满一片青青草原了。
以他如今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竟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也要为了她,去找何煦谈判。
范海明得有多愚蠢,才能把将他尊严踩脚底下的女人当宝?
程以恩猜想,范海明跟余宛乔之间,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牵扯,就像她跟何煦,他们之间的感情,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得清楚。
可不容她有时间多想,沈清荷跟范海明的戏分已拍到一个段落,紧接着,就轮到程以恩要和叶蓁演对手戏了。
剧情是叶蓁被歹徒绑架,关到有程以恩在的屋里。
两个年纪都很轻的女孩,因为处境相同,所以产生了友谊。
这里所要呈现的方式,难是不怎么难的,就是情绪转折要很好。
叶蓁得在歹徒绑她进来时,表现得毫无畏惧,跟着被人狠狠地踢了几脚。
程以恩则是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人离开了,才会开口问:“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叶蓁不理她,只是将脸埋在膝盖中间,大声呜咽流泪。
程以恩用稀松平常的语气,继续说:“你不用怕,以前也有跟你一样的人,等你家人拿钱来,他们就会放你走了。”
叶蓁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那你呢?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你?”
程以恩别过脸,声音淡淡的,“我跟你不一样。”她望着黝黑的角落,“我没有家人。”
可就是这么一场不太困难的戏,秦导还是来来回回地喊卡了好几次。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其他剧组人员屏住呼吸,唯恐一个不小心会在火上浇油。
倒数第二次,秦导连看也不看监视器,亲自走过来,对着她们两个人说:“你们不是第一天被绑架,就算害怕得想哭,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应该累到哭不出来。”
他只差没指名道姓,说叶蓁就是没演好这场戏的人。
最后,大概是被骂到伤了自尊,叶蓁在好不容易把这场戏演完,满足秦导的要求后,便红着眼眶,让一群助理簇拥着,到一旁的座椅上补妆休息。
她那伤心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很可怜。
过了一会儿,那些守在她身旁的助理们,时不时转过头,看向远处的程以恩,目光中隐约带有一丝敌意。
程以恩完全不当一回事。
即使没听到,她都能猜到,叶蓁会怎么跟身旁的人哭诉,全是跟她演对手戏的人不好,没有接到她抛出的情绪,才会把她的演出方式,衬托得这么突兀。
程以恩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关系,在学校没少受过歧视。
有些被捧在手掌心的孩子,明明是自己故意找她的麻烦,可在老师跟同学面前,却哭得特别委屈。
好像错的不是他们,责任不在他们身上,挑事的人是程以恩,最该被处罚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那些分不清事情原委的旁观者,常常因为他们的眼泪,跟着一块指责她。
程以恩不是不懂用这种方式,博取别人同情。
她只是不屑。
不屑跟那种随便能被唬弄的人,做朋友。
在这种与人相处的事情上,她远不如何煦做得好,他总是能处理得面面俱到。
叶蓁对程以恩的不满,也在这场戏后,终于搬上了台面。
她是怎么都看不惯程以恩,凭什么她才是女二,可剧组里的人,尤其是秦导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对程以恩的态度,总是比对她还好。
程以恩跟秦导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只可惜其他剧组人员口风太紧了,叶蓁怎么样也没法从他们口中挖出,他们有什么猫腻。
忙了几天,大伙儿也混得非常熟了,范海明那边,忽然要请全剧组的人出去吃晚饭。
这种事情在剧组里很常见,所以大家乐得有机会,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地点就选在附近一家知名的河边餐厅,夜里的灯火打在被风吹得摇曳不停的白色窗纱上,与河面的波光相互辉映,整间店里散发着浓浓的殖民地风情,时间彷佛穿越到数百年前。
饭吃的是自助餐,这当然不是重头戏。
当餐台收拾干净,空出中间的场地,餐厅摇身一变,成为一间迷幻慵懒的电音酒吧。
范海明跟秦导坐在一桌聊天,他们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
蒋朝这次也跟来了,没他在背后找关系,弄好场地,兴许这次拍片还不能这么顺利。
他挪出身边的一个位置,冲程以恩喊,“过来这儿坐,你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吧台,多无聊。”
一桌子人纷纷看向她,包括硬是挤进来,斜靠在沙发把手上的叶蓁。
也就只有程以恩有这种特殊待遇了,连蒋朝都得腾出位置,让她能坐在秦导身边。
叶蓁心里头气得很,可她脸上不得不挂着微笑。
蒋朝太懂有些人龌龊的心思了,他也不给其他人继续胡乱揣测的机会,对才坐下的程以恩,语重心长地说:“以恩,漂亮的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小心,你家里人托我们照顾好你,你还是坐我跟你秦伯伯这边来,有我们看着,才好放心。”
他的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既像是叮咛,又带有点儿责备,只有身为长辈的人,才有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大家忽然怀疑起程以恩的身分,她应该没他们原先臆测的那么简单。
现在这年头,年纪轻轻,就能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在捧,大伙儿是见怪不怪了。
可有后台,还得区分是哪种后台。
靠身体本钱上位的,总没有靠家世背景来得好听。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些红得莫名其妙的小鲜肉,总会对外卖他们家里,原本就很有钱的高富帅,白富美人设。
程以恩知道蒋朝是在她解围,她也就笑一笑,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叶蓁在一旁,却是已经笑不出来了,精致的脸庞,也变得有些扭曲。
范海明似乎醉了,听完蒋朝说的话,便伸手招来服务员。
没过多久,服务员端着两杯色彩缤纷的饮料过来。
一杯给了他,另一杯被放在程以恩前面。
没等她开口,范海明缓缓地说:“不含酒精,只是果汁。”
程以恩“嗯”了一声,却没有拿起杯子。
范海明不勉强她,只是几不可察地扬起嘴角,仰头闷光了自己眼前的那杯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