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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仰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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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恩照常读书,偶尔她会想起何煦与他的朋友。
回忆里,有他在的时间并不是很多,所以她反复想起的,其实都是差不多的画面-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扶着他的腰。
她想,这或许是他们距离彼此最近的时候。
一年后,程以恩升上初三,她搬进学校宿舍,与同学为了考试,一起努力。
这段期间,何煦回来过一次。
他们没见到面。
听妈妈说,何煦准备出国接管何家在海外的公司,少说有一、两年不会回来。
程以恩开始觉得,有股莫名的压力,悄然无息地在她体内膨胀。
就像个压力锅,早晚有一天要爆开来。
庆幸的是,在那一刻来临前,她收到何煦寄给她的礼物跟卡片。
内心深处,那股骚动的不安,逐渐平复了。
室友兼同班同学的陈怡萱,惊叹地问:“好漂亮的水晶球,里面还有座城堡呢,以恩,你快点从实招来,这是谁送你的礼物?”
程以恩微笑,慢条斯理地把水晶球拿回来,放在书桌最醒目的地方,“说了你也不认识。”
陈怡萱老气横秋地提醒,“程以恩同学,考试就在前方,你可别自乱阵脚,学人家早恋去了。”
程以恩挑起眉毛,“陈主任,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
她没有说谎,何煦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似乎是亲情,又不是亲情,但绝非爱情那么肤浅的东西。
准确点形容,他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偶像,让她仰望、崇拜,内心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陈怡萱揉揉她的头发,“就是,我相信程同学没那个胆子,敢在本主任眼皮子底下作乱。”
有来有往,程以恩掐她的腰当作回礼,“真当自己是主任了。”
陈怡萱狂笑着躲开了,“我的妈,你真是有仇必报的人。”
“你现在才发现?”程以恩冷哼一声,“太迟了。”
时间过得飞快,中考完,程以恩顺利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从俞姨跟妈妈那里,听到有关何煦的近况。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妈妈告诉她,何煦有了一个论及婚嫁的对象,家里的背景,比何家差一点,但勉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等到放假的时候,他或许会带她回来见俞姨。
往后一年多的时间,程以恩变得安静许多,她比身边同学,更早埋进书堆里。
读书读得累了的时候,她会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她看到何煦带那个人来了,她该怎么装成若无其事地恭喜他?
不过,她没有等到这一天。
意外消息从妈妈那里传来的时候,俞姨早已动身前往美国。
何煦出了严重的车祸,动完手术后,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俞姨去了两个月,期间几乎没有任何音讯。
程以恩照常过自己的生活,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的班主任,罕见地叫家长来学校。
赵秀放下手点的工作,搭着公交车,从镇上赶到市里的高中。
一路上风尘仆仆,只有她自个而心里知道,她有多么地慌乱。
以恩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没让她操过心。
班主任一见到她,便语重心长地说:“以恩最近的成绩,退步非常多,原本她一直稳定保持年级前五,可这回期末考,别说排名了,她甚至有几科不及格。”
班主任将几张考卷推了过去,赵秀看着上头红艳的叉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她坐直身体,用一种无措又恭敬的语气问:“老师,那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班主任沉默地看着程以恩的母亲,好一会儿才说:“明天开始放暑假了,我希望就算是放假在家的时间,你也不要忘了督促以恩学习,我想凭她的资质,要靠上重点大学并不困难。”
赵秀连连点头称是。
出来后,她看到站在外头的女儿,却没有开口责备她,也没有询问她成绩退步究竟是什么缘故。
程以恩低着头,久久才吐出一句话,“妈,对不起,下次考试,我不会再失常了。”
赵秀搂了搂女儿的肩膀,“你快去宿舍收拾行李,待会儿跟妈一起回家。”
回程时,程以恩背着一个大背包,手里一个袋子,妈妈也帮她另外提了一个,里头大部分都是书本,只有少部分是衣物。
在公交车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赵秀跟女儿聊了很多。
“你俞姨已经回来了,过几天连何煦也要到别墅住一阵子,所以这大半个月,她都忙着让人将房子重新装潢,你若是嫌吵,就少到大屋走动,还有,见到你俞姨,就算心里有疑问,也不要多说话。”
程以恩定定地望着母亲,她的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妈,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赵秀叹气,“之前是你俞姨让我瞒着大伙儿,尤其是你,说是不要影响你读书。”
程以恩愣了楞,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颤抖,“到底怎么了?”
赵秀说:“发生那场车祸后,何煦脊椎受损,听你俞姨说,何家那边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替他动手术,术后的情况并不理想,可医生没将话说死,说只要积极康复训练,或许还有希望。”
剎那间,程以恩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但她随即清醒过来。
没关系,只要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生平头一遭,她相信世上有神的存在,所以何煦才能在那么重大的车祸意外中,平安地存活下来。
回去没几天,搭载何煦的医疗车,与专门负责照顾他的护工与康复师,便大阵仗地搬进别墅。
程以恩没想到何煦的状况那么糟糕,他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上二楼的。
她原本以为,他至少也能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他,搭乘那部为了他回来,才加装的电梯。
可她想不到的事,还不只有他的身体。
他的性情也有极大的改变。
何煦不肯见任何人,其中包括俞姨。
有几次,程以恩来到他的房门口,听到的都是他在大声咆啸。
若非她早已熟悉他的声音,她会以为里头的人不是他。
俞姨变憔悴了,她几乎老了近十岁。
妈妈花了大部分的时间,陪在俞姨身边,有时忙不过来,程以恩也必须帮忙安排别墅里其他保姆跟司机的工作。
这天早上,程以恩在吃完早餐后,晃到何煦的房间外。
房内没有声音。
她待了一会儿,本想转身下楼,可这时里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没过多久,一个贴身照顾他,负责搬动他的男护工,端着翻倒的餐盘与食物的残渣,灰头土脸地从房里出来。
他发现程以恩,朝她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这位护工叫徐天国,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他人不错,做事也尽责,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他身上。
程以恩充满歉意地说:“何煦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代替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徐天国说:“没事,这种情况我看得多了。”
程以恩点点头,不作声。
徐天国看她一眼,犹豫许久,才说:“不过,也不能放任他一直这么下去,你应该知道,像他这样脊椎损伤的病人,最怕的就是神经与肌肉萎缩。”他顿了顿,“可能的话,最好还是劝劝他,下床做康复训练。”
程以恩说:“好,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劝他。”
等到徐天国转身下楼,她的心中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程以恩推开房间的门。
刚踏进来,房内只有加湿器运作时,极为轻微的声响。
她不敢贸然走到床边,只在沙发区这边站着。
不远的前方,何煦躺在功能完善的电动床上,用手背盖着额头。
程以恩安静地看着他,他的肤色比以前苍白,只看他露出被子外的手臂,就能看得出,他变瘦很多。
他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的年轻男孩,取而代之的是瘦骨嶙峋,浑身布满尖刺的病人。
程以恩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她刚搬来别墅时的日子。
何煦一点一点帮她补习落后的功课,闲暇时,陪她看以前从未看过的动画片,还抽空教会她怎么骑自行车。
这么多年了,她仍然记得,他紧抓着车子的后座,微笑着说:“你不用怕,有我陪着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当时,他已兑现他的承诺,不只如此,往后他兑现得更多。
程以恩心想,现在该是换她来,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何煦早就听到开门声,但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只想单独地静一静。
他的嗓音,有着久未开口的低哑,“我不想吃,出去。”
等了一会儿,远远的另一头,没有传出脚步声。
何煦蹙起眉心,放下遮住脸的手背,转头一看,这才看到程以恩站在那里。
他们凝视着彼此,时间彷佛在这一刻静止,谁都没有出声。
有几年没见过面了?
自从升初二的那个暑假之后,他们最多靠着网络联系。
虽然只是文字跟寥寥无几的相片,但幸好还有网络,她眼前的他并不算太陌生。
为此,程以恩不只一次,庆幸自己生长在这个科技进步的年代。
从儿时建立起的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与时间,而有丝毫改变。
她依然能从他眼眸深处,看见自己无比信任的那个人,即便他现在变得憔悴,下巴长满青荏,他还是她记忆中的何煦。
短暂的静默后,何煦似乎意识到些什么,他的脸上闪过她从未看过的慌乱。
不过,他很快平复下来。
何煦别过头,目光看着前方墙面上。
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时此刻他的沉默,让程以恩觉得难受。
因为她的冲动,竟然撞破了何煦努力想掩藏,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的窘态。
这时,何煦突然转头看着她,压抑着暴涨的情绪说:“以恩,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先出去。”
程以恩一动不动,片刻后,她朝前走了几步,胀红着脸,大吼说:“你曾经对我说过,无论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你的。”
她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却又带着强烈的不满与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