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潜谶斋

11、【民国】叛（上）

　　民国十年，北京火车站，一如往常地人来人往。
　　他下了车，不急不躁地走至车站大门外后，取下黑色的帽子，闭起眼睛感受着周遭的氛围而出神。微风拂过卷发，照射在脸上那春日的暖阳在周围的气氛下显得如此熟悉，但又因为往昔而令人莫名地伤感。他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呢？上一次来这个地方。上一次来时，满街还都是清朝的装扮；现在，都剪了辫子，部分人还穿起了洋装。
　　还清晰记得上一次离开前，在这远郊的山村中，被村民火烧了七天七夜仍然重复着复活的自己逃离时是多么的狼狈。只因自己几十年不变的容貌与在那满人统治时代依然顽固地穿着汉人衣冠，本以为与世隔绝便可偷得逍遥……被火灼烧那撕心裂肺的痛感似乎还能回忆起来。
　　他自嘲地笑了声，睁开眼睛，灰蓝色的眼眸充满了倦意。戴回黑帽，走进人群。

　　梓武戏班在这偌大的北京城中只能算是零散小班，演的也大多为些小本曲目，能有室内的场子让他们开一场工已经算不错了，但全班的人一个个全没正常戏班那种唯出名是图的模样，傲气得很。没名没气的，或许是因为这个班的气质过于高傲，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功夫不地道，又或许是班里的人都为半路出家，但大多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
　　这天，梓武戏班又到天桥摆开了铺子。正布置着台面，班里年纪最小的女孩——小若，眼尖地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似熟非熟的身影正朝着铺子来，便拉了拉身旁的师兄道：“五师兄，那个人又来了。”
　　被小女孩称为“五师兄”的柳毓朝小若指的方向看了看，不屑道：“来了就来了罢，他这种大少爷平时没事做闲得慌。”
　　不一会儿，那人已来到铺前，就站在铺前手插裤兜等他们开场。这人身穿学生装，腋下夹了个精致的男士皮包，纤细的十指与白皙光滑的皮肤一看便知是出身于某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此人对于梓武戏班的演出十分热衷地捧场，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这里的啥。虽然他的这种行为已经维持了个把月，戏班的人却从没问过他。
　　其实此少爷最近郁闷啊，老爹给他找了个钢琴教师，一回家就会遇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弹钢琴的。虽然对方也看出来自己无心向琴，也提出过炒他老爹鱿鱼另寻出路，但老爹却说那是他恩人的后人要好好对待便硬要人家留下做这个有名无实的工作。家里那台钢琴也基本只有他在弹，自己每次只是听听了事。而最近此少爷更是看出老爹对那个钢琴教师比对自己更像父子。早知道给钢琴调音就不应该找这瘟神，老爹一见到他就立马呆成了木头，还不慎摔碎了一副茶具，一回过神就直嚷着“恩人那恩人”，亲切地愣是把那瘟神也吓地给了老爹一掌，到现在那老头还时而咳嗽呢。
　　对着这个戏班，对此少爷来说总有种缓解压力的感觉，因为这个戏班不卑不亢的个性。
　　可没过多长时间，少爷家里的老仆人再一次成功地找到了他少爷。见软磨硬泡的老办法A仍不起作用，于是启用老办法B。
　　“陈瑞瑾……少爷！”只见老仆人呈忠心耿耿状站立在他少爷身后，操着苦口婆心地口吻说着之前说了不下十次的老词，“老奴知道你对那个年轻人心怀不满，但是！当年如果不是他的祖父给了老爷十两银子，老爷至今还在沿街乞讨。别怪老奴仗着这张老脸说这些，如果不是那年轻人的祖父，也不会有老奴的今天，那人不仅是老爷的恩人，也是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恩人啊少爷！”
　　陈瑞瑾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老仆人，看着台上的戏忽然想到：如果那个卷毛的小子自己执意要离开，那老爹也就不能硬留他下来了。如是想着，脸上露出了奸笑，“哼~看你怎么招架。”于是带着老仆人回府了。
　　陈家少爷计划A实行中：看那个卷毛小子那么细皮嫩肉的，想必娇生惯养大的吧。于是陈瑞瑾找人捉了几只蝎子，趁一个月黑风高夜将那些小生灵从窗户放进了钢琴老师的卧室。翌日，钢琴老师送给陈家老爷一坛酒，曰：蝎酒。任务A……失败！
　　陈家少爷计划B实行中：蝎子吓不到他，毒蛇肯定行了吧。于是陈瑞瑾买来三条毒蛇，用猫实验过后证明确实剧毒，于是再次趁一个月黑风高夜将那些小生灵从窗户放进了钢琴老师的卧室。翌日，钢琴老师拿了三条泛着绿光的死蛇出去扔，陈家老爷见后想要去再泡坛酒，钢琴老师拒，曰：此蛇是被毒死的。计划B……失败！
　　陈家少爷计划C实行中：看那小子细胳膊细腿的，肯定不能打吧。于是陈瑞瑾雇了几个打手，趁钢琴老师外出喝茶时，前去找茬。几人到达，横着脾气围住钢琴老师，怎料对方毫无惧怕，悠哉悠哉地拿起手边的茶杯，看似轻轻地一捏，杯碎手无恙，后掏手帕优雅地擦擦手。众雇佣打手愣了一会儿后，作鸟兽散。面部肌肉抽搐的陈瑞瑾被拉向桌边凳子，对方曰：来陪老师喝杯茶。计划C……再次失败！
　　刚坐上凳子的陈瑞瑾却像PP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弹起，取一茶杯倒满，一下跪在钢琴老师前，举杯对其，道：“请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怎么？想要认真学琴了？”虽知道少爷想学的是什么，却故意问了这问题。
　　“你教我功夫吧！”陈瑞瑾一脸热诚。
　　于是，钢琴老师忽悠陈瑞瑾说他的手指功夫都是弹琴弹出来的。而陈瑞瑾真的开始放下心学琴了，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学那功夫的，可惜某人那功夫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学得会的。
　　不知告诉陈少爷那功夫需要花十年时间才能练得熟练、且根本不是用这个方法练的话，少爷还会不会认真学琴了。想到这，某钢琴老师苦笑。
　　从那之后过了段时间，不知何时起，陈瑞瑾再也没提要学功夫的事，只是对弹琴似乎有些着了迷。这也正中了他钢琴老师最初的想法：依这少爷平时无所事事的样子，又对音乐很是敏感，自然用这种方式可以令他着迷于此。只是采用的方式有些不地道而已。
　　陈家老爷见儿子终于不会动不动就往外跑了，自然也高兴得很，毕竟现在外面乱得很。只是他经常记不住钢琴老师的姓名，虽然每天都会见到，也只是称呼为“恩人”，到了后来也渐渐称呼其为“老师”。
　　直到一日家中添了新家仆，才在介绍那钢琴老师时问起他的名字。
　　“我姓欧阳，单名一个谨字，谨慎的谨。”他如是回答。
　　日子过的很平淡，陈瑞瑾也是个聪明的学生，所以学起钢琴来也很是顺利。
　　自欧阳谨到北京三个月后的一天，他在院子里擦拭那把他随身携带的古琴。却见陈瑞瑾慌慌张张地从走廊中跑过。出来时手上裹着一件衣物，显得很是突兀。
　　欧阳谨觉得奇怪便打算叫住陈瑞瑾，谁知越叫他却越跑得快，更感蹊跷，便拾起一旁石子打向陈瑞瑾膝后窝。陈瑞瑾一个踉跄后扑倒在地，从裹着手的衣物间摔出一把□□，这把枪欧阳谨认得，是陈家老爷平时私藏在家作为自卫用的。
　　经过一番威逼利诱，陈瑞瑾才说出原因：梓武戏班中有个女旦稽椹是他的好友，而近日被一个小军官看上，非要纳她做姨太，更以梓武戏班其他人的性命相要挟。所以自己回家拿了这把老爹的枪打算去把那个小军官干掉。
　　陈瑞瑾气宇轩昂地宣布完他的计划后，本以为师傅会称赞自己富有正义感，却见师傅只是眯眼相覻，眼神还满是鄙视。气道：“我这可是为民除害啊师傅！而且再过两天那个混蛋就要去纳阿椹了。”
　　“那个小军官怎么说也是经历过荷枪实弹的，你以为就凭你个黄毛小子就能除了他？”欧阳谨说着没收了那把枪。

作者有话说

　　欧阳谨，赵惟能民国时化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