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秋风起》召音

9、九

　　开春以来，当了副都尉的皇甫澄便开始带新入门的小师妹们习武了。而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因要事要出门一阵子，这三月以来叶闻鹤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一封信也写得断断续续，与皇甫澄的联系越加少了。
　　虽然同处一都城，却仍是聚少离多。
　　春去夏至，正当叶闻鹤以为终于能稍事休息的时候，西南方传来了江湖六大门派的掌门被绑的消息，其中包括叶家大庄主——叶英。
　　叶闻鹤收到消息的时候心中焦急万分，一宿没睡着。
　　第二日天未亮，便有人来敲门。老管家颤巍巍地来通报，道来者姓皇甫，是个女军人。
　　叶闻鹤顶着黑眼圈便冲到大门前。那人牵着黑色骏马立于门前，天刚亮，看得隐隐约约，并不真切。而那人瞧见叶闻鹤时，将手中的枪立于墙边，乐呵呵地打招呼：“闻鹤，我要出征啦。”
　　叶闻鹤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什么时候走？”
　　“府里出发时间是半个时辰后，我先来见见你。”皇甫澄的脸埋在叶闻鹤的胸前，贪婪地深呼吸。他的身上是好闻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地将双手环上他的腰。
　　“大庄主在西南失事，你也要出征……”他叹气，心底浮起了一丝不安。
　　“嗯，就是去救你们大庄主的。”皇甫澄蹭了蹭，“六大门派掌门都被抓了，统领侥幸逃了出来，来信让府里出兵援救余下五大掌门。”
　　叶闻鹤激动得将她推开就要回屋拿轻重剑，“真的？我也同你一起去——”
　　“不行。”她打断叶闻鹤的话，一把将他拉住，“如果你们大庄主没有让你去，你就不要去。”
　　叶闻鹤撒谎不眨眼：“庄主命我去了。”
　　皇甫澄伸手掐了掐他的脸，“你也学会撒谎了！你可是洛阳事务的总管，怎么可能会让你去？别把我当小屁孩啊，我已经十七岁了！”
　　“……”对啊他就是把她当小屁孩，“那也是小屁孩，比我小了九岁的小屁孩。”
　　“少来。”皇甫澄甩开他的手，“我不是小孩了，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活着回来的。”
　　她瞧了瞧天色，已是完全亮了。
　　“闻鹤。”
　　皇甫澄咬咬牙，还是笑了起来，张开双臂，“抱抱我。”
　　“不要。”叶闻鹤背对着她，握紧的拳最终松开，“你活着回来，我就抱你。”
　　“小气。”她拉起缰绳，手执斩月，“我走了。”
　　“嗯，去吧。”叶闻鹤转过身，笑道：“早点回来。”
　　“哎！”皇甫澄亦笑了起来，“好！”
　　她打马而去，叶闻鹤目送她渐渐离去，直至背影消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
　　这一走，竟然就走了两年。
　　自皇甫澄走后便杳无音信，让叶闻鹤日思夜念。这边事务缠身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头大庄主平安信始终没有送达，再加同样失踪的皇甫澄，短短几个月叶闻鹤竟是瘦了好几圈。老管家看着快不成人形的少爷，私下写了封信送回本家。叶闻松得知后，打马先行前来洛阳探望自大庄主出事以来就未曾见过的弟弟。
　　叶闻松敲响叶府大门，前来开门的不是老管家，而正是自己的亲弟弟。
　　他头上的白发已经多得隐藏不住，见到哥哥亲临而感到意外，还未成说话便被叶闻松打断：“你现在立马给我回府。”
　　“哥——”
　　“叶闻鹤，我叫你立马回府。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你我同时走出去，谁更像哥哥些？”叶闻松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渐缓，“这里交给哥来打理，你回府休养些日子。”
　　“哥，我没事。”叶闻鹤嘴硬，“让我继续吧。”
　　“你看看你都什么样儿了！”叶闻松怒不可竭，“我说句难听的，你现在这样跟外头乞丐有什么区别？你在这折腾心疼的是谁？是爹娘！我记得你女人就是天策府的军娘吧，你觉得你女人看见你这样不难过？再说你这样什么忙都帮不上，洛阳的帐收了吗？我在家算着，可是知道洛阳这边完全没有新生意，都是老主顾照顾。别在这碍事给我赶快滚回家，实在没事做就给我打铁去。”
　　叶闻松说罢，吩咐老管家给他收拾行李。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连拖带拉把叶闻鹤扔上了前往扬州的牛车。
　　叶闻鹤乖乖接受了哥哥安排的一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确实什么都帮不上，还不如听哥哥一回。
　　拉车的老牛悠悠哉哉，驾车的老伯一直在逗他开口。
　　“小伙子啊，看你在洛阳时间也不长，有去过北邙山么？”
　　“北邙山在往东走一些就是天策府，我儿子还在的时候就在里面参军！”
　　“我儿子跟我说，军营里生活可好了，有教头教武功，还管饭，每十天有一顿肉，还发钱，他真的拿过钱回来呢，足足两贯！”
　　“可是啊，五年前他就死了。”
　　“那年长江发大水，他就跟着去抗洪了。然后人就没有回来了。”
　　叶闻鹤身躯猛然一震。
　　“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就拿了他留在天策府的东西回来埋了个坟。”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老翁……您不后悔么？”
　　“他是我们两口子的骄傲。”
　　赶车翁一鞭子甩在牛屁股上。
　　“我儿子很孝顺，他肯定拼了命要游回来，只是阎王爷不肯让他多活几年，派人勾了他的命。”老翁苍老的声音中夹杂些许颤抖，“但是我听女将军说，我儿子保护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感谢我儿子，说他是大英雄大侠士。”
　　“小伙子，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是我唯一的孩子，连个后都没留下就走了。但是，我从来不觉得他做的事是不好的，救了那么多人是他积下的德，来生肯定大富大贵。”
　　“嗯，会的。”
　　叶闻鹤瞧了瞧天。
　　皇甫澄也会好好的。
　　回到叶家本家拜见二庄主后，叶闻鹤先是跟在家侍弄花草遛遛鸟的父亲请了安，继而与县主嫂嫂打了招呼。半年不见，嫂嫂已经比原来丰满了些，拉着他说了些客套话，还亲自下了厨房做了些补品给他补身。
　　叶闻鹤却不下好意，只能乖乖接受。
　　娘亲叶吴氏信佛，叶闻鹤去佛堂的时候，娘亲正跪在菩萨面前诵念经文。他缓缓迈步，跪在娘亲身旁的蒲团上。
　　叶吴氏并没有睁开眼，手上的念珠在缓缓转动。
　　“鹤儿，有心事？”
　　“娘，您多虑了。”
　　叶吴氏一笑，“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听你嫂嫂说，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是么？”
　　“嗯。”叶闻鹤笑道：“她叫皇甫澄，是天策府的军娘。”
　　“哦呀，是军娘呀……”叶吴氏不再转动念珠，“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在路边看过军娘呢，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她们一样，骑着马叱咤江湖。和娘说说，她是怎样的人？”
　　叶闻鹤将叶吴氏扶起，缓缓踱步到席边，让老人慢慢坐下靠在软枕上，“她啊，冒冒失失的，一点军人的严谨都没有。又自卑，瞧不起自己，但是在自己的武功上很自信。每次见面就活奔乱跳的，像个兔子。”叶闻鹤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庄主被困于南疆，阿澄都出征了，而我连本分都做不好……”
　　“你瞧瞧你都瘦成这样了，想帮也帮不上。先把自己照顾好，才有资格为别人担忧。”
　　“娘教训得是。”
　　叶吴氏笑了笑：“你先去休息吧，先把自己养好，别让其他人担忧挂念。”
　　叶闻鹤应了诺，先行退出房门。
　　可是，什么都不让他做，他反而更会胡思乱想啊。
　　叶闻鹤回到叶府第二日，洛阳来信，说是从南疆送出的，在叶闻鹤走的那晚就送到了洛阳处叶府，叶闻松直接让人给送回来了。
　　这信不肖想都知道是谁送来的，叶闻鹤正吃着早饭，侍女将信件送到，他惊喜得筷子都没抓稳险些掉在案上。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字：
　　我立功了，曹将军在飞弓一营所有人面前嘉奖我。
　　字非常潦草，看得出是匆忙中写的。但这么一封连著名都没写上的信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让叶闻鹤终于安下心来。抬头一看，天清气朗。
　　逛了一趟叶府，随口点了点几个师弟师妹，又去许久没到的剑庐瞧了瞧。剑庐主簿叶泊秋见他迎面而来，未等他请安便迎面骂了一句：“你小子都多久没来了？”
　　“主簿，许久不见。”叶闻鹤乐呵呵地打招呼。
　　“少跟我嬉皮笑脸！”叶泊秋笑了起来，“快帮忙吧！”
　　许久没有进入剑庐铸剑的叶闻鹤再一次拿起淬炼锤，帮着叶泊秋铸造新的武器。
　　依旧习惯在亲手打制的每一把武器上刻上独特的鹤纹。
　　手艺依旧好，好得叶泊秋都怀疑他是不是在洛阳一直打铁练手。
　　回府四月，过着以往的铸剑练武的日子，叶闻鹤的身体也比刚回来时好了许多。
　　这日晚饭，辛苦了一天的叶闻鹤回到家中，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赶忙到了大堂，却见大堂上位赫然坐着叶家二庄主。见叶闻鹤的到来，二庄主显得毫不惊讶，反而十分开心。
　　“延年，大哥来信说他已脱险，暂时还在唐军中助力。”
　　叶闻鹤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欣慰道：“太好了！”
　　“另外，不知道为什么，大哥送回来的家书里，夹着一封给你的信。”
　　二庄主叶晖从袖里抽出一封信，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连忙上前，接信，强忍着直到二庄主回去，叶闻鹤才终于在房里拆阅信件。内容不多只有一张纸，这丫头详细描述了她是怎样在千钧一发之下将大庄主保护下来，大庄主为了感谢她许诺可以给她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至于她对大庄主说想要什么，信里没写。
　　字里行间的描述都是刻意放轻了，叶闻鹤仍然看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开始窝在剑庐里，一天到晚见不着人。
　　直到三月之后，又是一年深秋，家门前的银杏叶全黄了，落了一地。
　　叶闻鹤从剑庐里出来，手里握着一张不知包了什么的帕子，直奔自家而去。
　　“爹，娘，我想向皇甫将军家提亲。”
　　他跪在二老面前，“我要，求娶皇甫将军的侄女——皇甫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