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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桃花飞去桃花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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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盛宴依旧由李馨歌代皇上出席,满殿的大臣虽敬她储君身份,但眼神却时时探向帝位左下处的华铮。
今日的左相似乎心情有些不渝,不复往日的冷静从容,而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水酒。宫内的佳酿虽然用的是桂花,入口清甜且不甘冽,但也架不住他这般喝法。几斛下肚,他已有些薄醉。
“本宫未曾想到左相竟如此喜爱这桂花酿,宴罢之后不如带几坛回去。”坐在帝座下方右侧的李馨歌突然微微倾身向前温言开口。
华铮又是一口杯酒仰喉入腹,继而啪的一声轻掷酒杯于桌,双手撑着身子有些踉跄的站起,敛襟行礼道:“微臣恐有些不胜酒力,想先行离席。”
满殿歌舞升平刹那凝止不动。殿下低声交头接耳不时窥视上座的大臣们同时噤口不语,女乐琴工也停下了奏曲,殿中翩翩霓裳舞衣也乍然放下水袖婆娑,空留盈香绕殿不止。
华铮虽权倾朝野却也从未作出僭越之事,而他此时的离席是对太女的极不礼貌,众人揣测隐忍蓄势多年的左相难道要发难了?
李馨歌温婉而笑,体恤的说道:“左相大人若有不适,便早些回府休息吧。”殷殷垂询了几句,华铮便退下了华殿。
少顷,太女也以身体乏力为由而离了席,待上位者皆相继离开了之后,坐在下面的大臣们便再也忍不住的开始相互攀谈,对方才左相所为免不了又是一阵猜度。
每年祝融祭的夜晚,星空总是非常漂亮,黑丝绒般的天空洒满了晶亮的钻,她很喜欢这样的夜,连心都好像要飞向那无尽的天空。
可是今晚的夜空无一丝星光,云霭层层,不时有惊电闪过像要撕裂天空。轰隆隆的雷鸣似乎从遥远时空的另一端沉闷传来,响彻远在天边却又好像近在眼前。
她走在回后宫的竹林涧,无论春来冬往,还是夏去秋尽。这些傲竹依旧青节如故,什么都变了,似乎唯有它们是不变的。
星月无迹,却晚风肆烈,她悠然踱步到赏荷湖旁,远处的廊亭依旧垂着粉色帷幔,在风中摇摆飘曳,可惜亭中却再无人唱赋高歌,饮酒对诗。时间匆匆,带走的岂止是年少浪漫。
不知在湖畔旁驻足了多久,直到肩上一沉,这才拉回飘离远遁的神魂。
回眸看去,她嫣然一笑:“怎么不在殿前饮酒?”
“担心殿下身体不适,便想来看看。”华少尧穿着绛红暗绘麒麟的朝服,二十二岁的他已是吏部尚书位居六部之首,风头放眼全朝无人可以匹敌,他俨然是权势新贵。
能入宫的贵君都是不能有官位的,华家的态度已然十分清楚。
“少尧,你在官场多年,怎还不明白这不过是假意的托词而已。”她舒眉轻笑,摇了摇头。
“不管是不是托词,总归让人担心。”他的笑容依旧明媚如春,似乎从来没有变过。而她却早已千疮百孔,再也不能如此纯粹的笑着。
“还记得吗,我们曾在那里唱赋?”她素手一抬,遥指湖中孤影廊亭。
“恩,殿下的《梅影竹涧》曾唱错了一个词,可是被罚了三杯酒呢。”他言笑款款,那段往事对他来说是美好的回忆,是一曲年少轻狂,而她亦是。
“陪我去亭中喝杯酒吧。”她拢了拢肩上披帛,笑语。
他微笑点头,应声;
宫女们在廊亭内的四角点上宫灯罩上纱笼,桌上布下一壶暖酒和几碟精致小菜。
两人举杯对饮,忆起童年趣事便不能言罢,他的话语每每将她逗笑,她一杯杯酒水下肚竟无所觉。
夜风起,平湖皱,纱幔飘舞,吹入莲花幽香。
李馨歌单手支颊,听着他的妙语连珠,不时痴痴笑着。
“少尧,这杯我敬你。”她端起玉杯,还不待与他碰杯便一口仰尽。
“殿下,你醉了。”他微蹙了眉头,看她红颊薄绯。
“我?没醉呢。”她半倚桌上,斜睨他一眼,无意中竟显妩媚妖娆,执起玉壶又想倒一杯酒,捏在壶柄上的手却被他一把覆住。
“殿下,你醉了。”他从方才那揽尽春色的一睨中回过了神,阻止她继续喝酒。
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那好吧,不喝了。”
起身的一刹那,脑中只觉钝闷一片,脚下虚浮找不到方向,站不稳身子,踉跄着就朝后趔趄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一双手却及时揽住她的腰身,却由于冲力太大,都来不及站稳身子,齐齐往后面玉栏上摔去。
粉幔骤然被扯落,飘飘然的覆在两人身上,如隔着一层薄雾。
“没事吧。”他揽着她,拥在怀中,低声询问,周围粉色的纱幔将天地染成一片旖旎风情。
她抬手轻轻一撩,纱幔从两人身上滑落,坠入湖水中,渐渐沉隐。
“恩,看来我是真的醉了。”她在他臂弯中喃喃自语,声音浮动打飘。
“我送殿下回宫。”他将她扶起,一手却仍旧揽着她的腰肢,稳住她的身形。
“先不忙着回宫……,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她抬眸看向他,眼中似有殷殷期盼,或是一种请求。
而他从来不懂如何拒绝她。
他扶着她往一处方向走去,清华宫外都有御林军巡守,别说入宫了,就是宫外的桃林小道他们也走不入一步。
“卑职见过殿下,华大人。”禁军统领在六年前已经换人,不过是华家的安插,李馨歌心中明白,明白却也无可奈何。
“没什么,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你们下去吧。”李馨歌扬了扬广袖,脸上绽着无谓的笑容。
禁军统领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见华少尧在也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便躬身退下。
巍峨层层的宫阙飞檐掩映在团团桃花之后,依稀可辨。
她倚在他的身侧,似在呓语又似在呢喃,轻声柔语带着让人疼惜的悲凉:“我好久没有看到母皇了……。”
他恻然不语,也不知如何言语。
“皇上只是身体微恙……。”他找着天下之人都知晓却都不信的说辞来安抚她,可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少尧。”她突然出声打断他,缀满珠饰的螓首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第一次出声恳求别人:“替我照顾好馨玥,好吗?”
每年只有春祭的时候才能看到她这个妹妹,她在宫外,她在宫内,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却隔不断亲情的牵挂。
“殿下?!”他低声惊呼,几乎不敢揣测她话后的深意。
“好了,很晚了,我要回宫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她勉力站稳身子离开他的倚持,站在身后数丈的宫女见势上前搀扶住李馨歌,往毓倾宫方向而去。
“殿下。”他在身后惶然低呼,为着她突然的托付而忐忑不安。
她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回眸,没有应声,依旧踉跄的离去,不曾再多言一语。
帝京内以皇宫为中心,划分东西南北四区。东区内皆是朝官住所,戒备最是森严,每隔一刻便有京畿守卫进行巡逻。
暗室幽阁,烛影森然摇动。
应是酒醉蹒跚的左相,此刻竟坐在一张书桌前,手提毛笔信手游走,一张很普通的宣纸上书下几行字,然后小心折起放入信封内,并在封口处滴上泥蜡,印上他的私章,一切完成之后,抬手将这封密信交予面前的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躬身双手接过,带着木质面具的脸上还覆着一层黑纱,在夜色中乍然见到,实在惊悚吓人。
“去往西夏,你该知道这封信应该交予何人。”清透的双眸闪烁森寒杀意。
黑衣人抱拳低首,单膝跪地一拜。
华铮挥了挥袖,男子起身,黑影一闪,人已如鬼魅般闪出。
身子倚入大椅靠背,缓缓长舒一口气,似极为疲倦。
“老爷,何不在途中下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一直隐在黑暗中的男子蓦然开口问道。
华铮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半晌后才缓缓说道:“若在国境内出事,天下之人皆知是出自我华家之手。虽然麻烦了点,但既然能借西夏人之手,为何不为呢。”
“西夏人彪悍狡诈,老爷焉能肯定他们定会如此合作?”黑暗中的男子依旧疑惑询问。
“呵呵。”华铮突然睁眸,眼瞳中精光锐利毕现:“西夏新帝当年是众皇子中最不被看好的,却最终赢得帝位,这事你该知道。”
“若非少爷暗中相助,这帝位岂可能是他的。”男子不屑冷哼一声。
“不错,子鉴的眼光向来不差,这位新帝性格懦弱,并没什么见地,更非明主,一味贪求平安富贵,我此次以城邑相赠,他焉有不行之理?”华铮抚须,诡秘一笑,笑容在烛光暗影下生出逼人寒意。
“老爷,这样岂不是太便宜西夏了?”男子低声惊呼。
“哼,今日我赠他一分田,他日我必讨回十亩地。”话语缓缓却带有一丝狰狞的笑意。
隐藏在暗影中的男子豁然明白。
“老爷与少爷才是人中龙凤,何愁华家他日不能俯瞰天下。”男子恭顺谄媚。
“哼。”华铮突然一声冷哼,心中似有所不快:“此事勿要告诉子鉴,免得他又生妇人之仁。”
早知他如此信命,当初就不该让他将那孩子留下六年,只希望在还未成祸患之前能够将之铲除。
“卑职明白。”虽心中有所疑窦,男子还是忍住疑惑未再开口询问,哪些话可问,哪些话绝不可提,他自是明白。
“还有,派人一路上暗加保护,绝不能让她在去西关的路上出一丁点事情,切不可让一些人抓到我们的把柄,此事你亲自去办。”华铮慎重吩咐道。
“请老爷放心,卑职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