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16、去“方糖”吧！

　　你站在洗衣机旁，一把打开盖子，滚筒里塞着满满的、洗干净的、带着洗衣粉清香的衣服，你一件一件的掏出来，有前几天沾到了酒汁的外套、有穿了几年变得格外舒服的运动衫、有喜欢退色的牛仔裤、有容易染上其他颜色的白衬衫，还有几双袜子。你一件一件的把它们掏了出来，可是，你突然发现有一双袜子落了单。袜子是不久前买的，条纹状，不好看，却特别的舒服。况且，这几双袜子里，有大脚指处破了口的，有穿旧了的，却为什么偏偏是这双条纹袜子少了一只？

　　你想不通。

　　你不甘心。

　　于是你仔仔细细的在滚筒里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的火气上来了，你在家里翻箱倒柜的，一副不将袜子找出来就誓不罢休的架子。可惜结果，还是找不到。那双袜子失踪了，它抛弃了你。就是这样。

　　这就像是，人生中，总是有没有实现的梦想，总是有没有看过的风景，总是有没有邂逅的故事，总是有没有爱上的人。

　　《无极》里不是说，就像是你不知道婴儿什么时候掉第一颗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一个人吗？

　　其实，后来郑彦也问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直子”的？他想了很久，也没有能够想清楚。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那个“直子”，但是，爱上她，完全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种寂寞的神情，和自己而今的心理太过一致了罢。这几日，他经常能在车上看见她。

　　周一的时候，“直子”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服，套着牛仔裤。

　　周二的时候，“直子”穿了一件褐色的小西服，下面是条鱼尾裙。

　　周三的时候，“直子”穿了一件红色的薄线衫，穿着一条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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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神情，也经常的变幻。周一的时候，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圈处却微微有些红润，仿佛是哭泣过的样子。然则自己也看不清。只是本能的觉得，“直子”的心情不是很好。

　　周二的时候，她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坐在位置上，手托着下巴，脸侧过去，睫毛在侧过去的时刻，显得格外的分明，睫毛掩盖下，眸子里的神色，是茫然而无意识的。

　　周三的时候，她好像心情不错，起身为老人让座的时刻，微笑着，她的右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她涂了淡红的唇膏，在阳光下，微翘的上唇，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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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一次的产生了将“直子”付诸笔端的想法。

　　后阳广告公司为了设计“海牌”婴儿米粉广告，特意约了几个模特拍照，在星河国际的家居广场取点拍照；最近事情少，公司里不少的同事都去看热闹去了，听说那几个模特里，有一个是捷克人，帅得很，给国内几个知名奶粉广告都做过代言的，还有几次在《时尚》里露脸。

　　郑彦没过去，他不太喜欢凑那个热闹。自从他打算画下“直子”，就一直在网上浏览有关painter涂鸦的教程，自己对这个软件还不算太熟。如果打算画“直子”，他希望能多下点苦功。

　　已经快到中午了，公司里没有人，静悄悄的，郑彦懒得下楼去吃饭，随手在抽屉里找到一袋法式小面包，于是拆了袋子，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在浏览网页。看了一会，他打算去倒点水喝，那种法式小面包不难吃，但是就是干。

　　公司的饮水机靠在设计总监办公室旁边一点的位置，他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谁在公司里？办公室里的话声，一句高一句低，其中一个隐约像是陈康的声音，另外是一个女的声音，比较模糊，也不知道是谁。他摇了摇头，自己不算是那种八卦人物，自顾自的倒水，准备离开，正要走，不想冲进耳膜的就是一句，“阿康，你对不对得起我！”

　　那声音的主人，是公司一个女设计师唐容，非常沉静的一个女孩子，日常喜欢埋头工作的，也不太和大家说话。

　　郑彦汤瞠目结舌，这是个什么状况？难道……赶紧溜回位置。公司就是这样，每一个座位背后，另外有着一个故事。每一个人背后，另外有着一段隐情。他不想知道的太多。人生之所以存在，不是为了知道别人的隐私的。

　　他打开painter，慢慢的画着，轮廓是已经大概出来了，只是，“直子”的眼睛，他空在那里。
　　那双眼睛太过忧伤，不知道要如何的描绘。

　　门吱呀一声打开，郑彦抬头，看见陈康走出来，笑眯眯的。陈康问：“怎么你在公司？”

　　郑彦噢了一声，说：“我手头还有点活没做完。”

　　陈康盯着郑彦，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你小子最近蛮努力的，上次你给海牌米粉做的报纸广告，不错，我下午和杨总说说。”

　　郑彦微笑着，说：“我还在学习，自己做品牌时间短。”大家都一板一眼的问答，彼此的掩盖。传奇里的人物，大抵如此。非传奇里的小人物，亦是大抵如此。

　　陈康走了过来，倚在他郑彦的桌边，他恰好将郑彦的视线挡住。郑彦心知肚明，又低下头去，对着电脑。他眼角余光瞟过，一个小小的身影自陈康办公室内飘出。不知道为何，郑彦心头一阵的感慨，闪过这么一句话，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自己是依稀听过的，陈康在老家有个什么女朋友的，条件不错，是开工厂的，手里颇有些钱财，两个人都快结婚了。这样吊着人家唐容，不是过分麽？

　　郑彦咳嗽了一声，准备无视陈康。

　　陈康百无聊赖的敲着桌子，一下一下。陈康问：“对了，郑彦啊，你现在在忙什么？”无话找话。

　　郑彦淡淡的说：“没做什么。”

　　陈康凑了过来，指着电脑屏幕，笑：“这画的是谁？”

　　郑彦本来正要切换到桌面，终归晚了一步。他面无表情的说，“最近逛论坛，看到不少人在那里涂鸦，自己一时手痒，所以——”

　　陈康点点头，“不错，你小子算是勤快的。”说完，又看了看，“这女孩子画的不错，看上去蛮真实的，还有那么点意思。嗨，是你女朋友？”

　　郑彦哑然失笑，“不是的。”那三个字说得快又轻。如果是自己的女朋友，多好？真希望能抚平她的忧伤，就像抚平自己的寂寞。他扬起头来，窗外是一片的秋阳，阳光是热烈的，却不再带有夏日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热意，这样的秋阳，是带着冷淡的气息的，陌生人友好而冷清的气息的。就像是自己和“直子”，永远没有交集。城市这么大，如何交集？窗子开着，空气飘了进来，毫无预兆，毫无感觉，实则上，空气在静静的流通，就像是人生的变化起伏，总是平和的，毫无征兆的。

　　冷不丁的，陈康哼了一声，重重一拳，击上郑彦的肩，“少来了，就凭着你这张脸蛋，不知道多少妞要倒贴，还说不是！”

　　门外传来笑声，“谁的女朋友啊？”郑彦扭头，就看见杨总和AE小颜、还有公司几个女同事唧唧咋咋的进来。杨总今天穿了一件珍珠色的衬衫，领口是大片大片的褶皱，下面套着一条铁灰色的西裤，黑色鱼嘴高跟鞋，干练而不失女人味。

　　杨快步走过来，笑着问：“刚刚你们说什么呢？”眸光流转，极为妩媚。

　　郑彦无奈，只得将手一摊，“我在学软件，随手涂鸦，硬是被陈康说是我女朋友。”

　　杨笑笑，侧过头来，俯身而看。她的头发比较长，直发，发间微微的染成了深酒红色，在阳光中，发梢带着亮丽的红，像是一道虹，扫过，有一丝划过郑彦的脸，传来了淡淡的男式古龙香，硬朗。

　　一个女人全副武装，像男人一样的刚强，才会喜欢用男式古龙香罢。

　　郑彦有些发呆。

　　杨快速的扫了一眼话，诧异道：“这女孩子有点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确实有些面熟，画上的女孩子，很有几分像是自己的闺蜜。

　　郑彦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脑袋，“真的是自己随便画的。”脸有点红。

　　杨抬起身来，点点头，笑道：“你这个不是还没有画完吗？到时候我们就知道是不是你女朋友了。”眼光微微扫过郑彦，带着几分询问的色彩。身边站着的AE小颜也笑笑，“郑彦看上的，肯定是美女了。”说话有些酸味，就像是刚刚吃了个酸梅。

　　梅子留酸，是女人们嫉妒的武器，也是男人们煮酒论英雄的佐菜。

　　杨拍拍手，换了个话题，“晚上公司一起聚餐吧，顺便去KTV，到凯旋大厦旁边的那个甘彩轩吃饭，那里还有方糖KTV，环境不错的，大家好久没有一起活动了。”

　　一阵欢呼。郑彦随手关上了painter。自己的“直子”，原便不是给万人仰瞻的，是自己心头的一粒朱砂痣，不是众人眼中的蚊子血。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没有人听见。

　　这是寂寞的叹息。就像是你寻不到的那只寂寞的条纹色的袜子，埋藏在地毯的一角，或是床底的不知名的部位，静静地等待着你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