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飞行(我的自传)》少年郎

2、混世魔王

　　林凌下车的时候，她才想起，仿佛今天这一趟车时间过得特别的长。她拔下戴在耳朵上的耳塞，将mp3往自己包里胡乱的塞，一边快步向凯旋大厦走去。

　　凯旋大厦的左侧，有一家颇为时尚的量贩式KTV，名字叫做“方糖”。方糖，方方正正的糖，好像寓意着简简单单的幸福似的。平时，如果不忙的话，林凌很喜欢在这里站一下，看守门的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等着天黑的夜生活。仿佛一旦入夜，所谓的方方正正的甜味就会冒出来，简简单单的幸福也开始歌唱了一般。

　　这家店的招牌上面，是一个硕大的电子屏，滚动的放着各色图片，以及时间。林凌匆匆忙忙的扫了一眼，已经9点差2分了。林凌打算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她拽着包，架着高跟鞋健步如飞，等跑到凯旋大厦候梯厅前的时间，刚好9点，公司规定9点05分前，不算迟到。林凌笑了起来，终究还是可以为自己的荷包剩下20元大洋了。

　　她笑着理了理有点乱的长卷发，轻松的等着电梯，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小林子，我给你带了早点！”一听就知道是谁。林凌笑着转过身，果然是赵慰，公司里新来的一个设计师，人非常不错，经常对她们这些老员工，特别是女性同胞们“爱护有加”。

　　林凌笑眯眯的接过赵慰手中的早餐袋，顺口问道：“昨天我让你修改的活做完了没有？客户说今天一早上就要的，等下我还要校稿呢。”

　　赵慰大大咧咧地往墙上一靠，笑着说：“嗨，小林子，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加班到了几点？你老人家够意思啊，昨晚上10点就溜号了，我可是加班到凌晨3点，才把芳草公馆的报纸广告给设计完了！”

　　林凌笑嘻嘻的说，“兄弟，你要坚强！”一边说，一边就拉开早餐袋，抓出煎饼，往口里送，嚼着食物，含糊道：“等下我让前台的小玉给你计加班时间，到时候补休罢。”

　　赵慰看着全无形象的林凌，不由好笑，连忙把手中的早餐奶插上吸管，送上：“喝点奶罢，就怕你噎着。”

　　电梯发出玎玲一声，已经到一层了。林凌忙忙地摆手，就往电梯里冲。没想到，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林凌赶紧腾出手往包里掏，她的包一向很乱，自己极少收拾东西的，以前和赵惟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喜欢帮自己整理包，而自己只要坐在一边，嚼着零食一边看电视，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做了。

　　这样的故事，是应该抱怨一声物是人非事事休麽？还是——别的什么？

　　林凌一边往电梯外撤，一边终于用手指头勾住了手机绳。等她把手机勾出来，电梯门已经徐徐关上，她最后看见的是，电梯门缝里，赵慰的一张笑脸。

　　林凌按下通话键，“喂——”

　　“林凌吧？”中年女人的声音。

　　“我是。您是m城芳草公馆的魏经理。对吗？魏经理你好，这么早，有什么事情吗？报广的画面设计已经出来了，我现在还没到公司，一会就用□□发给您。”

　　“不是这件事。”

　　“呵呵，那请问，是今天还有什么设计任务吗？”林凌觉得魏经理的语调有些不大对劲，仿佛很不开心似的。

　　“你们是怎么校对的？犯这样大的错？小姐，你们还算是专业广告公司？每个月十万块钱的服务费，就出这样的垃圾？”手机里传来的是那个女人尖利而高的声音。

　　林凌皱了一下眉头，将手机稍稍移远了一点。这就是电话沟通的好处，声音上敷衍也就可以，至少还不用在脸面上敷衍。林凌装出一派风平浪静，笑道：“魏经理，请问，到底是什么设计上出现了错误？”这个项目一直非常的难缠，最为麻烦的，就是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魏小瑛。她是项目的销售经理，对广告推广这一块并不懂，但是经常意见多多，往往一个小小的报纸广告，都要来来回回的修改个十几次。这一次，自己倒还是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又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公司里习惯性将这样难缠的客户称之为“混世魔王”。

　　“你还好意思问！回去看看你们的折页罢！”说完，那个女人就撂了电话。

　　一阵忙音。林凌摇了摇头，往周边望了一望，已经超过了9点，等到了公司的时候，指纹打卡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9点10分了，前台小姑娘小玉，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嚷道：“嗨，林凌，你今天又迟到了。”

　　林凌皱着眉头，冲着小玉说，“我前段时间加班了那么多次，公司怎么也应该给我抵几次迟到啊。”小玉嗤嗤笑道：“那你和你们领导说去，这个我可管不了。”说着，嘴一努，道：“喏，你们领导来了。”

　　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来，“小玉，昨天晚上我有应酬，弄到很晚，不好意思，今天迟到了。”林凌顿时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三个月前，老板的弟弟从英国留学回来，听说是专门学金融的，本来应该去总公司至少当一个总裁助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却跑到老板这个小广告公司里来，还要充什么客户部经理。不过，长的确实不错，喜欢没事一身浅色西装，温文尔雅，很英国学院派的风格。这些天，公司的女孩子，都快花痴死了。

　　林凌本来倚在前台的桌子上，她往外面挪了挪，准备撤退。没想到领导却淡淡地笑着和她招呼：“小凌，早安。”

　　小林，小凌。

　　林凌头一次郁闷自己的名字，为什么是这样的两个字，林、凌，分不清楚。记得，以前赵惟也喜欢叫自己小凌。现在，只剩下叫自己小林的人了。

　　林凌勉强笑了一笑，冲着领导打招呼：“早上好，张总。”心里却嘀咕着，张旭然，张旭然，这个人的名字，倒是斯文。哥哥张旭成，弟弟张旭然。听说他们在家里，没事就喊英文名的，哥哥是威廉姆，弟弟是爱德华，还有一个小妹，叫什么伊莉莎。

　　正腹诽着，不想就撞上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温温柔柔的笑容，和同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温温柔柔的声音，“叫我旭然就可以，小凌别这么见外呀。”

　　林凌只觉得彻底倒塌，旭然，还，还真是肉麻。林凌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强笑道：“旭然。嘿嘿。”笑了一声，觉得不对，没想到自己真的这么肉麻的把那两个字念了出来。忙掩饰道：“不好意思，张总，我去做事，刚刚芳草公馆的客户打电话过来了。”

　　张旭然点点头，浅浅笑道：“你去忙罢。”随后，专心致志地和小玉沟通起来，声音很好听，真的，这一点林凌也不得不承认。但是，小玉和他能有什么说得上来的？

　　林凌终于安全撤退，来到自己的位置前，开电脑。坐在附近的赵慰凑过脑袋，问：“刚刚谁打电话？都不舍得进电梯了？”林凌没好气的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电梯里信号不好？身为一个专职AE，怎么能在信号不好的时候接客户的电话？欸，又是那个芳草公馆的魏小瑛，还能是谁？”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女人说什么“折页”出问题，自己心里一惊，这个折页的正稿是前天出的，已经由客户送交印刷厂了，今天倒是也应该成品出来了，别真的有什么问题？记得自己前天晚上加班等正稿等到凌晨，就马虎了，没让客户将签字的正稿确认单传真过来。如果要真的有问题，自己要负责的。想到这里，冷汗就冒了出来。

　　没有错误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虽然这一句话也是真理，但是显然不适合用在广告公司。林凌打开了电脑中的折页原文件，细心的校对着。这一个折页，来回折腾了近两个月，自文案改到设计，自设计改到文案，所有的人都疲了。但是如果出错——

　　林凌觉得头痛。

　　赵慰见她一脸的严肃，忙站在她身边，看见她打开的折页正稿，心里也有些急，最后的正稿是自己做的，他问：“有错？那个混世魔王找你麻烦了？”

　　林凌一边细心的校对，一边说，“不知道哪里错了，也有可能是她理解有误？我记得自己反复校对过的。对了，你那些图片处理的没问题？”

　　赵慰说：“拜托，小林子，你自己也是美术系出身，图片的问题，你会看不出？”林凌皱着眉头说，“别和我提设计，我几年没有接触这个了。”

　　全部对完，林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目前，没有错，随后，她提起嗓子大嚷，“周婷，你再过来校一遍文字罢。我实在是没有看出问题。”周婷是公司里的撰文指导，这个折页的文案，就是由她负责撰写的。

　　周婷慢腾腾的走过来，今天的她打扮的比较漂亮，长发，齐眉的刘海，暗紫的眼镜，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碎花裙子，淑女的典范。正确的说，这段时间公司未婚女性的服饰打扮品位都有所提升，这应该是旭然带动的。旭然，英文名爱德华，林凌想到这里，不觉好笑起来。

　　有钱的单身汉。真的是稀有如珍珠啊。还好，这个世界上，毕竟是鱼眼珠多一点，不然，世界全部乱套。

　　周婷恼道：“你打断我和旭然谈广告创意了。”虽然是生气，但是声音那个温柔啊，温柔的快不要命了。

　　林凌摇头，说：“你来校稿。客户说折页有问题。我等下还要打电话和那个魏小瑛沟通。”

　　周婷也不多话，俯下身子，她的头发比较长，乌黑。她一边看着林凌所在办公桌前的墙上的电话通讯单，就拿了电话开始拨号。

　　劈里啪啦的一串数字。

　　林凌一惊，忙拉着，“你打电话给谁？”

　　周婷冷笑：“你说呢？”

　　电话接通了，周婷笑微微的道：“请问是魏经理吗？”美貌如天使，行为如魔鬼。

　　林凌立即凑过去，听着。

　　话筒里传来声音：“你是——”

　　周婷说：“我是今天地产广告的撰文指导。”

　　魏小瑛说：“哦，那和你说也是一样。你们的折页出了严重错误。今天早上折页送到我们现场的时候，我发现里面有一个错字。”

　　周婷冷笑道：“这不可能。这个折页是我写的，我怎么也是中文系毕业的，还不至于犯一些低级错误。”

　　听到此处，林凌觉得头大了几倍，忙一把抢过电话，飞速道：“魏经理，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和您沟通吧。是这样的，这个折页无论从文案到设计，都经过您的指导，差不多都修改了50次了。在前天晚上，我也反复校对过了，我想，这里面应该是不会有错误的。”

　　话筒里也是连珠炮一般的言语：“林小姐，你自己看去，第七部分关于园林中，有这么一句话，‘臻美之至’。什么意思？那个臻，到底怎么解释？还有，那个服务篇章里面，‘每一个大人物都自成山峦’。山峦，我可是查过字典了，峦，是指连绵起伏的小山坡，我们的客户如此高端，能是小山坡吗？都说过十几次了，叫你们不要用生僻字，叫你们不要望文生义，你们听了没听！我可是没文化，看不懂你们写的垃圾。不过幸好，我已经和你们老总沟通过了。他等下会联系你。”

　　电话再一次的忙音。

　　周婷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她面对这样的客户，一时也有点发愣，过了半响，才冷笑一声，“她们现在倒厉害起来，指不定是搬了一本《康熙词典》在旁边，一边翻，一边找错罢。我才懒得管这样的鬼错误。”

　　说罢，讪讪地走开。

　　剩下的，原本就是一个烂摊子。

　　林凌抬了抬眼，疲惫无奈，正好对上那一双温柔的眼。

　　张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