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阙》襄垣

20、姒桑之祸（二）

　　约莫过了两三日，依然不见姒桑的事有任何消息，心里不免泛起些许嘀咕。
　　身处在刘彻的爪牙监视之下，我本是自顾不暇，奈何姒桑乃我家生丫头，从小便跟着我，此番出了这意外之祸，又连着过了这好多天依然没有半分消息，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大约到了第四日中午，双环丫头进来奉茶的时候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翁主，内廷有一个小监想要见你，好像是为着他们家主子的事情来的。”
　　我不解，遂蹙眉觑了她一眼，只见双环向我眨眨眼睛，我立马明了，想必也是姒桑这件事。
　　这次内廷□□事件，姒桑是其中的受害者，另有一个受害者便是内廷主管未央宫宣室殿的张姓太监。而今这小监干巴巴的跑来想必便是为了替他主子找救星的。既明来意，便无需再相见，以免生出额外的事端来，我可没忘了在这椒房殿里里外外的几百双眼睛。
　　我端起一边的茶杯，朝双环摇一摇头。
　　双环不甚明了的样子，只轻轻唤了声：“翁主？”
　　我依然摇头，仰起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双环眼见我决绝的样子，虽不明白我为何这样做，却也只能摇着脑袋替我回绝了他。
　　没想到片刻之后，殿外竟起了一阵喧哗。我蹙眉俯首，只听得有一稚嫩如雏禽般细哑的嗓音又恨又急的嚷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见我？我要跟皇后娘娘说话，我有要事要禀告她！”
　　然后是间歇的安静，须臾又听那细哑的嗓音嚷道：“不行，我一定要进去！你们让我进去！”再听却是更急了，几要哭将出来：“你们……你们放开我……皇后娘娘，你出来见见我。你难道就不曾担心姒桑姐姐，她快不行了，张总管也快不行了！廷尉府那帮狗奴才竟然给他们用刑……屈打成招……血肉模糊啊……姒桑姐姐……姒桑姐姐好惨……皇后娘娘……你出来听我说……皇后娘娘，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姒桑姐姐一直从侯府跟你到宫廷，你为何能够见死不救……皇后娘娘，求求你救救他们吧……张总管是无辜的……”声音断断续续，间或有侍卫的呼喝声，刀剑铿锵声，衣裙摩擦声，草履拖地声，细哑嗓音呜咽声，“砰砰”钝物撞击声，女子劝诫声……声声入耳，最后那人竟几不成声，然后越来越远，直至什么也听不见。
　　不是我不见，只是我不能见啊。刘彻只怕故意与我对着干，我这一见，不知他那儿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见我之前他们或许尚可保住一息性命，待见得我后必是一息性命也无，即使不死此后再要知道他们动静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是夜，我让双环自冰室悄悄搬回一整桶的碎冰之后便让她回了自个儿的住处歇着。
　　今夜星光灿烂，灼灼的月光几乎要耀花了我的眼，殊不知我眼中早已泪眼模糊，并非那月光的缘故。
　　我的姒桑，从小跟我到现在，我没有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此刻却不知道她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姒桑于我，几近于姐妹！
　　夜阑人静的时候，我悄悄闪进内室，望一眼偌大个桶里满满的碎冰水，桶口上森森的冒着白汽，寒意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现今虽已入夏，然若是直接将冰水泼于身上却也并好受。我闭闭眼，恁是将足以冻彻肌骨的水泼了个满头满脸，牙关上下禁不住寒冷的打起架来，心呼好一阵痛快。
　　一勺接一勺，直泼的我全身几要麻痹了却仍然不肯罢手，就怕此刻一停，下一刻便再没有勇气跟力气继续。直到满满一桶混着冰屑子的冷水被我泼干怠尽方才罢休。彼时我愈加的急促，很有几分哮喘的味道，自地板上水影子里照来，好是将自己吓了一跳。只见水影子里的自己惨白着一张脸，影影绰绰的看的不是很清楚，唯独那冻的发紫的嘴唇很是鲜明。些许碎发也黏黏腻腻的贴在脸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爽的。
　　我坐在满室的水渍里苦笑一声，却也没的想法。只盼望我这苦肉计能够奏效，若是能够依着这病回一趟侯府便已是极好。
　　万事只等着回府与母亲商量一番方有个解法。
　　也不知自己瘫在水桶边哆嗦了多久，只感觉头脑越发的混沌，手脚如有千斤重般提不起劲来，呼吸间也越发的灼热。
　　迷迷糊糊间，我见桶里残留的一些碎冰又化了堪堪一层水，便想举起手里的碎金瓢继续泼之，却不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我沉重的手臂，然后是隐隐约约的哭泣声。那人来到我跟前，起初不知在说些什么，然而须臾功夫却是将我一把抱进了怀里，良久，我才看清那是双环丫头。
　　真是个可爱的丫头，没想到眼见我受苦居然也会心痛。
　　我轻轻推开她，稍稍将身子挪出来点，只听她在我耳边哭诉道：“我的好翁主，你这是作甚啊？双环……双环看的好心痛……我不知道翁主要这冰水派这用处……若是知道……双环必是一万个不答应的……”
　　我抬起沉重犹如万斤鼎的脑袋苦苦朝她一笑，却没想到她瞠大着一双并不很大的眼睛看了我一晌，身子不自觉的一抖，遂即哭的更凶了：“翁主……奴婢以为翁主不笑的时候更美丽些……真真是吓煞我也……魑魅魍魉见了你方才的样子恐怕也会跑掉……”
　　我不解，晃着沉重的脑袋问她：“跑掉作甚？”
　　双环爽直的答道：“去找黑白无常啊！”此刻她倒是不再哭泣，唯留眼泪珠子扑簌簌的往下掉，看的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无力的捏一把她白嫩的脸颊，轻声道：“双环不哭，我没事。将我扶到廊上坐一会儿便可。”
　　双环却是死活不同意，说身子受凉又吹风的必要昏厥了过去，语罢便要将我扶到榻上去。
　　我拽住他的手，坚定地道：“你若是不依着我的做，我此刻便昏过去！”
　　“翁主，你这般作践自己又是为何……你让双环看着何其不忍……”然她看着我渐欲昏厥的表情终是停止了牢骚，急急的唤道：“翁主……你别晕啊………”又见我很是固执而又无力的几乎就要往她肩头上靠去，又哭飒飒的嚷道：“翁主……你倒是等一下晕啊……双环也不想违逆翁主……可是……可是奴婢背不动你啊……”
　　最后，她一顿，很是气概的朝我嚷道：“翁主，若是你不想到廊下小坐的话，现在就可以晕了！”
　　闻言，我一振奋，咬着牙向她看去：“我醒了！”说这话时我的瞳孔已经有些许的涣散，我却硬是挺住了。
　　双环狐疑的看看我，终是咬咬牙将我一路拖到透风的廊上。我往地上一坐，约莫着身上的热度几乎可以烤熟了生鸡蛋，脑袋更是如浆糊般不堪运转，便再也挺不住的昏厥了过去。
　　双环却是含着泪在一旁看着，终究只说出了一句话：“看来这回真是晕了！”隐约之中只听得一阵脚步踢踏声与急切的呼喊声，在我混沌的意识中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