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阙》襄垣

5、剪不断，理还乱

　　刘彘的出生，对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皇室又添新丁，都使这整个新年如锦上添花般热闹至极，大家忙着又是庆生又是祭祖的不亦悦乎。
　　自那次落水病居掖庭宫之后，整个新年便是在宫中度过。身体康复不久，当荣哥哥拉着我去看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的时候，我却倍感惊慌，直到看到那比我们还稚嫩的脸庞时，我忽然莫名的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一个未满月的小孩子，我又怕他作甚。只是奇怪的紧，我对那小小婴孩却是异常排斥，而对日渐宽容的荣哥哥愈加亲厚。尤其在得知那晚第一个入水救我的非内监，非侍卫，更非女官而是身为皇子的他时，内心的激动便如排山倒海般涌来。自此，对这个小哥哥便更是亲切。
　　稚龄的童年便在这平淡的日子中划过了。很快，小刘彘4岁的时候我们都8岁了，而这一年发生了件大事——我的荣哥哥被封为太子，而才4岁的刘彘则被封为胶东王，自此改名为彻，字通。他的母亲王娡更是一时间风光无限，真真是母凭子贵。
　　偌大的东宫金碧辉煌，极目望去一派繁华，在一番迎来送往之后小刘荣已经疲累不堪，瘫坐在一旁的榻上，只闷声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午膳刚过，刘荣便趁大家不注意把我拉到他的东宫。
　　“呵呵，还真是要恭喜荣哥哥，被封为太子。以后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我笑着揶揄道，没想到却惹来一记响亮的爆栗。
　　“阿娇妹妹休要胡说，这话若是被外头那些人听到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只听荣哥哥很是无奈的道。
　　“有荣哥哥在呢，阿娇还怕什么！”我娇嗔道。
　　“好啊，你个小丫头，倒会拿你爷开心，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便朝我扑过来，两个人就在殿中闹开了，嬉笑声响彻整个宫殿，直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冷冷的插了进来，搅乱了这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
　　“你们在玩什么，可否带了彘儿一起？”原来是那个自小我就极其排斥的黄毛小儿刘彘，如今的胶东王刘彻。
　　没来由的，从小我就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漆黑的眼瞳里于我看来仿佛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只要一个晃神便会被吸噬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你这小鬼，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你叫刘彻，再也不是刘彘啦。”带着满腔的不懈，我狠狠说道。仿佛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在他的眼眸里沦陷。
　　刘荣也停止了笑闹，笑道：“哎！阿娇妹妹莫要生气。彻儿还小，哪记得住这些。不过我看弟弟倒是满喜欢阿娇的。”说着又逗起一旁的小刘彻：“彻儿，你说是不是？”
　　话刚说完，只听得自殿外朗朗传来一声：“那是当然的。”原来是我的母亲长公主。一身裘美华服使得这位年逾三十的女人至今看来还是神采奕奕，美貌不减当年。
　　刘荣低低的唤了一声“姑妈好”便复又如上午那般只闷闷的呆在一旁，不再言语。
　　只有那刘彻小子煞是会讨喜，我这个女儿还没撒娇使欢，他倒自是抢了先，甜甜的唤了声“姑妈”便磨蹭着扑向母亲怀里，嚷着要“抱抱”。
　　母亲抱着刘彻粗粗的给刘荣行了个礼，在刘荣的虚扶下落了座。只见她眼睛一转，瞟过站在一边颇为安静的刘荣，转手抚着刘彻柔软的黑发笑道：“彻儿这副样貌，将来长大了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然而话锋一转接着又道：“彻儿将来可要娶妻？”
　　刘彻腻在母亲的怀里，甜甜道：“要！”
　　“那彻儿看这些姑娘你可喜欢？”母亲指着一排宫婢问道。
　　那些个宫婢都是皇帝特地挑选了送来给太子服侍的，个个不要说是环肥燕瘦，倾国倾城，眉目清秀可人还是有的。却没想到看彻看都没看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要”。
　　我暗自“哼”一声，你个小鬼头，别的没学到，一双桃花眼倒是会看花姑娘。刘荣却更是异常的安静。
　　却听母亲继续道：“那彻儿看我家阿娇可好？”
　　我猛地看向在母亲怀里的刘彻，他漆黑的双瞳此时也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我却一阵窒息，仿佛千里之外又有另一个同样的眼神在注视着我，让我的心如刀绞般疼痛难忍。几乎在同时，另一个同样音质，同样语调的嗓音缓缓叙道：“那彻儿看我家阿娇可好？”
　　“若得阿娇为妇，必筑金屋以藏之！”
　　……
　　“若得阿娇为妇，必筑金屋以藏之！”
　　“若得阿娇为妇，必筑金屋以藏之！”
　　“若得阿娇为妇，必筑金屋以藏之！”
　　……这句在我脑中响过无数遍的话从远到近，从近到远，仿佛穿越了千年，来到我的耳边，只为遵守上一世的约定。心中只余空洞，茫然间，不及细想，我忙扯着嗓子尖利的叫道：“母亲！”
　　殿中所有人仿似被吓住般，半天没回过神，只有母亲怯怯道：“阿娇你这是怎么了，把为娘好生吓了一跳！”
　　刘荣更是不由自主道：“阿娇妹妹？”
　　刘彻只是蹬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我。我知道他终是没说出那句话，不管将来会如何，今朝我一定不能让历史重演。
　　“母亲，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把。天暗了，路不好走。”我不顾大家反映，只幽幽道，仿似刚才那一声狂乱的吼声并非出自我口，一派镇静。
　　我拉着母亲急急便欲离开这是非地，没想到刚至门口，便听刘荣清脆的嗓音轻轻唤道：“阿娇妹妹请留步！”
　　我回头，却听刘荣望着母亲说道：“姑妈，让荣儿来说一句。”
　　“方才姑妈问彻儿，我家阿娇可好，这一句就由我来答了吧。”言毕便静静的望着我，道：“此生若得阿娇为妇，必当筑金屋以藏之！”
　　……
　　接下来的话我自是再没听进去只字片语，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怎么会这样，一切都错了。记忆中那个懵懂无知的嗓音为何今日却换作了铿锵有力的誓言？
　　母亲闻言仿是大喜，可劲儿的问刘荣：“侄儿这话可当真，你真是喜欢我家娇儿？”
　　“姐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再抬首却见一堆宫人簇拥着皇帝舅舅浩浩荡荡而来，旁边尾随着刘荣的母亲栗姬。进得殿中，行了一番虚礼之后，只听栗姬不冷不热道：“远远的就看到长公主往东宫方向来了。可怜见的真是关心我儿。栗姬多谢长公主的青眼有加啊。”这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是在讽刺我母亲逢迎拍马，早前刘荣没被封为太子的时候母亲可是很少登门拜访的，如今刘荣贵为太子了，母亲反倒跑得勤了。
　　栗姬这一席话说的殿内一阵尴尬。母亲脸上更是一阵潮红，想必已是气愤至极。却碍于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冷道：“栗姬你这就不必谢了，关爱侄儿乃是做姑姑的本分，本就是应该的，多谢也就无意义了。”
　　语毕，皇帝舅舅想要发话，一个抬手却只听栗姬又在一旁嚷道：“长公主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嘛，况且你是我长辈，便更应该注重礼节了。”
　　“栗姬说得有理。所以做长辈的姐姐你就更应该关怀你这些侄辈啦，多来看看自然是应该的。我们本是一家人，那些繁文缛节自可以免了，只是这情可不能变哪。”说着又望向一脸青白，沉浸在自我思维中不能自拔的我。
　　“阿娇以后更要多进宫，除了陪我这老头子之外还要多陪陪你窦太主啊。她老人家平时甚少出门，想必也是寂寞的紧。”
　　我呆呆的点点头，便尾随着人流又进到殿中，一番寒暄之后，话题却又神奇般的回到方才母亲与刘荣的对话中。
　　“哦，果真如此？”皇帝舅舅在详听整个事件后，笑道：“荣儿，你可真喜欢阿娇？”
　　“当然，儿臣所言非虚。”
　　“好好，男儿自当有担当。若是将来真娶了阿娇为妇，岂不成就了一段金屋藏娇的佳话！”
　　皇帝此话一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里里外外的意思莫非是同意了这玩笑话？她陈阿娇以后便嫁做刘荣为妇？
　　“皇上，这……”栗姬看似极不乐意，在一旁嘟囔着，几个字在唇边吞吐了几下却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是，以堂堂长公主的女儿身份嫁做他刘荣为妇自是门当户对，她栗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唉，栗姬莫怪。我看他们自是般配的很，只是荣儿、娇儿还小，将来会怎样谁又能知道呢，只是阿娇这个媳妇朕是要定喽。”
　　“……是，皇上！”纵是有千般不乐意，她栗姬好歹也是知轻重的，况且这将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定呢。
　　“谢父皇成全！”小刘荣倒是一脸兴奋地谢道，与他母亲的不郁之色成了极大的反差。而母亲则是轻快的谢过，脸上并未显露太多情绪！
　　面对此情此景我也只好快快谢过，实在理不了这诸多乱麻。8岁的脑子实在装不了太多东西，只待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细细想来。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偷偷瞥一眼只闷在一旁呆呆的刘彻，如此的安静于一个才4岁的小男孩来说未免太显奇怪了些，此时的他就仿佛被抽掉了灵魂的傀儡娃娃般，虽然精致，可是却少了灵气，脸上煞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