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皇帝手中的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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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特的生活又回归了正轨。
被强行订婚的柯尔特的日程安排挤满了各色社交活动——早上和他的母亲一起在觐见厅里陪着葛迪思帝国可敬的赛斯皇后说话（她们既是亲家，也是情敌，却互相之间言笑晏晏、话题不断，但恶毒的眼神出卖了她们——赛斯皇后恨不得对凡尼莎王后碰过的所有食物下剧毒，而凡尼莎则考虑着搞死赛斯肚子里未出生的儿媳妇），见各色面孔的贵族和使节（所有的人都蹲下来和他说些傻兮兮的应酬话，仿佛他是个智障），下午，听随行老师为他讲述帝国内各个贵族家族的故事、家族成员（他们外表光鲜，内里清一色都是写自负的白痴和破廉耻的流氓）。
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愤世嫉俗的酒馆女郎，妙语连珠的游吟诗人，一开口能吓死人的恶魔小鬼，沉默寡言的前任元帅。
他是个王子，这些是上不了台面的人，他的身份应该和体面人交往，毕竟，所有的体面人都热衷于社交，他们用面具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让生活如陀螺般不停旋转，将其中塞满运动、光鲜亮丽，其实是为了掩饰它的单薄。
两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柯尔特不再乱跑，而是乖乖地当那个外国小王子，他行为规规矩矩，不喝酒，不赌博，乖乖听课，认真学习礼仪。也许他会一直这样下去，最终成为他父母希望他成为的样子——一个乏味却足够聪明的王国继承人。
但意外总会发生。
***
柯尔特听见了翠西·钱德勒的笑声。
并不是说翠西不会笑，但她总是矜持地微笑，绝对不会发出恼人的声音（如果说同龄人中谁最难忍受，那一定是翠西，据说她将来还会陪同未出生的伊莲公主陪嫁）。但此时，她像是被针刺中般发出尖锐的笑声，听得柯尔特一哆嗦。
不只是她，一堆女人都围着一个人发笑，仿佛行星围绕着恒星转圈，那个人歪戴着一顶圆形的奇怪帽子，帽子别着枚羽毛，这种戴法透着玩世不恭的味道，他滑稽地鞠了一躬，头低得如同迎接小主人回家的老仆人，这逗得那群女人笑得更欢了。
“你说你要给我们变魔法，埃蒂，可别耍我哟。”其中一个姑娘说。
“耍你？”埃蒂夸张地瞪眼，“我怎么会愚弄你这么一个优雅、漂亮的小姑娘呢。不，当然不会。”
那个优雅、漂亮的小姑娘年龄足够当埃蒂他娘，比他本人高一头，壮得需要四个男人才能抬起来——她的脖子后仰，笑得脸都要涨红了。
“别光说不做，我们等着您的演出呢。”翠西慢吞吞地说。
埃蒂也笑了起来，他俨然十足享受被一堆女人以及女娃娃众星捧月的感觉。
“看好了，美女们！”他将帽子取下，帽檐朝上，浮夸地向上一抛，帽子里飞出一只信鸽，气急败坏地冲向天空。
姑娘们大声惊呼，那个“优雅、漂亮的小姑娘”甚至不顾礼仪地头朝后一扬。
埃蒂接住了落下的帽子，如同话剧演员般浮夸地鞠了一躬。
游吟诗人就是在此时看见了柯尔特，他的笑容顿时从“微笑”转换成了“疯疯癫癫的大笑”，他从女人堆里脱身而逃，扭着屁股奔向了柯尔特，帽子上的羽毛被气流吹上天空。
“嗨！迪士尼小公主！”
柯尔特一贯对待黏糊糊的埃蒂都是凶巴巴的，也挺反感他给自己起的莫名其妙的一堆绰号，但此时的他却不由地微笑。
“嗨，埃蒂。”他彬彬有礼道。
埃蒂做了个鬼脸，“天哪，小老弟，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好孩子星球上的模范生了？”
“我……”
他的话语被埃蒂的一个大大的拥抱打断了。要不是柯尔特拒绝，埃蒂甚至想将他抱起来转几圈。
在他们身后，翠西正用惹人反感的事故眼神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但即使是她也没有让柯尔特脸上的笑容消失。
鸽子在他们头顶上盘旋，柯尔特整理了下衣服，指了指天上的鸽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别问我，”埃蒂做作地眨了眨眼，“魔术师从不解释。”
“要是乱飞的信鸽被城堡护卫看见，你会被当成奸细抓起来的。”
“没关系，我道个别就走，远远离开卡蔻莎城，他们可管不着我。”
柯尔特的笑容消失了，“你要走？为什么？”
“我得到了一封引荐信，都灵的杜库勋爵需要一个精通遣词造句的年轻乐师，我去碰碰运气。”
“我还以为你要组乐队？”
埃蒂狡黠一笑，“乐队？算了吧，大部分来应征的人连乐谱都不识。毕竟我可没那份运气，在学校门口贴个公告，就能搞支披头士出来。暂时跳过这部分吧，杜库有钱有权，简直是理想中的金主爸爸。”
柯尔特印象中的杜库勋爵是个热爱艺术的长者，性格古怪，想法前卫，因为到处倡导他所谓的间接民主制而被贵族阶级排斥，他至今没有子嗣。柯尔特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和弟弟曾骑在他的肩膀上玩。
“你们一定合得来。”柯尔特评价道。
“哥就是这么迷人~”
“……我没在夸你。”
“你是舍不得我离开吧，小老弟。”
柯尔特板起扑克牌脸，“你爱走就走，我不在乎，我只是欠你一个感谢。”
“感谢？谢我什么？”
柯尔特从口袋掏出骨头制的小巧乐器，在手中晃了晃，“这个呀，不是你做的么？”
埃蒂挑眉。“你的机灵劲都跑哪里去了？小老弟？”他的语调上扬，甚至有些尖利。
“什么？”
“在下城区，谁擅长手工制作？谁不停地拿块木头刻啊刻啊刻？恨不得把下城区刻成秃头？”
柯尔特愣住了，“你是说罗兰？”
埃蒂握住了男孩的胳膊，轻轻拽了一下。
“还能有谁？你的鲁特琴被摔了后，他就开始赶工做这个小玩意，连晚饭都没吃，隔天他的双手通红，两根手指甚至都起了水泡。”
柯尔特的心脏碰碰狂跳，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乐器，“我以为他讨厌我。”
“是么？我不这么认为。那哥们可不是什么铁汉柔情神仙奶爸，要是他不喜欢你，会直接叫你滚蛋。”
游吟诗人的双眼没有离开柯尔特，“他默许你的行为，保护你的安全，任凭你在下城区胡闹……”
“我没有胡闹。”
埃蒂耸耸肩，指着那小乐器，“他还为你做了这个，柯尔特，你那天心情坏得像地狱，他只是想逗你开心。”埃蒂停顿了一下，“你开心么？”
“我……”
“柯尔特殿下！”
是翠西，这个和柯尔特同龄的小女孩慢悠悠地走近他们，修长的脖颈如同湖面上的天鹅。她伸出纤纤细指指着埃蒂，吐出来的话语可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年龄，“这个不体面的贱民是否冒犯您了？”
“贱民？嗨！甜心，刚刚你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柯尔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反感的表情，“他没有冒犯我。”
“抱歉，殿下，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她眨了眨眼，精心演绎着天真少女的角色，“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柯尔特看向翠西，模仿着埃蒂说话的语调开口道，“姐们，你的问题咋比船上的帆都多啊？”
翠西瞪大眼睛，一副泫然欲泣之态，咬着嘴唇看着柯尔特，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柯尔特冷漠道：“我现在要出城堡，这你也要打听么？”
“我……”
柯尔特没有再理会她，他对埃蒂挥了挥手，向着通往城堡外的大门跑去。
你要去哪里？埃蒂用嘴型问道。
但小王子已经跑远了。
***
柯尔特跳出了城堡里宽阔的大道，沿着卡蔻莎城的街道跑着，一幢幢高大严肃的洋葱头大楼被他甩在身后，几个面色疲惫的公务员对他挥着手。
“慢点，小王子。”他没有回头。
街道愈发狭窄，行人却愈发多了起来，他没跑几步就窜入了上城区的中央广场，广场的喷泉静谧地吐着涓涓细流，几个打扮时髦的居名们坐在列王的雕像前，讨论着葛迪斯与都灵的联姻。以往的柯尔特或许会去偷听，但此时他却无暇于此。
【他只是想逗你开心。】
“我不是小孩子！”柯尔特对着空气叫道，加快了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回那破酒馆，也许只是去当面道个谢，去喝杯热苹果汁，去揉揉小J的胖脸。
等他环顾左右时，他已经步入了下城区的地盘，街道两旁堆着干草，拉着车的公牛和他擦肩而过，地面再也不由瓷砖铺就，入眼都是坑坑洼洼的墙壁与黑色的天空，四周是河水和啤酒的味道。
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
柯尔特在离酒馆还有两个街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大口喘气，汗水滴落下来，浸湿了他华丽的丝绸衬衫。
他暗暗觉得自己很蠢，他没有换上普通的衣服，一时冲动就穿越了大半个卡蔻莎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干什么。
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该来这里……
“想要买束花么？小哥哥？”
柯尔特差点叫出声，他被吓了一跳。那是个小女孩，她的头上戴着个花环，怀里也抱着花朵。
柯尔特摆手，“我不需要。”
“买一束花呗，只要三个铜子。”
“我现在有点烦，”柯尔特说，“你去找别人碰碰运气。”
“人家知道了么~”小姑娘撅起嘴，用冰冷的语气说道，“看来我的女婿不喜欢花。”
柯尔特一阵讶异，他绷紧身体，故作镇静道，“你说什么？”
那个小姑娘微笑，转身走了，柯尔特瞪了她一秒，他退开，转身，沿着小巷继续走了下去，还没有走多远，又被人拦下了。
“想跟我玩一玩么？小男孩？”
一个面色哀愁，如百合花般漂亮的妓/女对他笑着，她手里拿着烟嘴，风骚的对他抛媚眼。
柯尔特抬起头，“你干嘛不挑个身高相当的顾客呢？大姐姐。”
“如果我就喜欢你这种呢？”
“我可不喜欢你这种。”
“一切按照你的意愿。”女人的笑容丝毫不减，她吐出一口烟气，青烟上扬，搭起了去往天国的阶梯。
“毕竟，柯尔特王子现在心情很糟。”
柯尔特觉得胸口一阵寒冷，他瞥向那个女人，她已经走远了。他没有听错。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然后他就和一个肩上背着筐子的中年女人撞了个满怀。
“急着要到哪里去啊？我亲爱的女婿？”
柯尔特的心跳加快，一下，两下……
“谁是你的女婿？你认错人了。”柯尔特说。
那女人没有再靠近，对他狡黠一笑，那是这个下城区的劳作妇女绝不会露出的妖艳笑容。
“柯尔特，”她快活地说，笑的更开心了，“柯尔特——布鲁——”
“男孩……”那个卖花的小女孩踏着她细细的小腿，一步一步走向他。
“王子……”抽烟嘴的妓女说。
“未来的国王……”背着筐子的女人说。
“锦衣玉食……”小女孩的动作优雅如猫咪，她缓慢、甚至是庄严地说，“却心怀暴力与憎恶……”
柯尔特的心脏开始狂跳，更多的人靠近他，把他围在中间，他们的身影挡住了天空，他甚至数不清他们有多少人。
夕阳冰冷而易碎，像鸟儿张开了翅膀一样，最后一抹太阳落下，带走了所有的暖意。他们将他包围，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
“你们想要什么？”柯尔特大吼道。
小女孩迈出了最后一步，她停下，盯着他。
“问题是你想要什么？我亲爱的女婿？”
“他想要流血……”抽烟嘴的妓女说。
“他想要公正……”背着筐子的女人说。
“他……”小女孩的动作优雅如猫咪，“想跟我玩个游戏……”
“游戏……”女孩仿佛复调音乐里的领唱，所有人都开始重复“游戏”这个词语，声音很低，如同在耳边窃窃私语，波浪般扩散开来。
小男孩盯着他们无神的眼睛，觉得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上脊髓。
“你们发什么疯？”他努力不让自己的语调颤抖。
“你想怎么玩呢？柯尔特·布鲁？”小女孩歪了歪头。
“放开他！”一个声音怒吼道。
柯尔特认出了那个声音，他攥紧拳头，大口呼吸……
所有人都猛然看向说话的人，动作丝毫不差，仿佛玩偶师牵动了手中的线。
是苏珊娜，她拉弓在手，箭头直直指着领头的小女孩。
“放开这个男孩！”苏珊娜说，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
小女孩冷冷地看着她，她却回以微笑。
“你可控制不了我。”她慢悠悠地说，“还是说，你想尝尝我的箭？尼禄·艾德曼？”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皇帝手中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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