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零一分》灵罗

1、第 1 章

　　双休日值班基本每两个月就会轮到宋戈，尽管她不止一次向领导反应，既然给她调了岗，那她就应该和其他销售一样，无需值班，毕竟她是没有加班工资的。

　　起初领导以助理团队人手不足为理由搪塞过去，后来干脆又说，大家之前都是销售助理，她若突然不用值班，其他人会有意见。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宋戈一时间竟气得无话可说，直接转身出去。回到座位上，恰好接替宋戈助理工作的同事当月第四次问她同一家客户同样的发票问题，她顿时火冒三丈：“已经三个月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再问我吗？”

　　对方霎时间红了双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戈想，她自己何尝不委屈？四年前刚进公司的时候，这个部门刚刚成立，人手极为短缺，身边不少同事都因钱少事多相继离职。当时她年轻气盛，总觉得再坚持坚持，终究会有熬出头的一天。几年过去了，新人熬成了旧人，放眼望去，如今助理团队的员工大多是她培训出来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三番两次被告知，有人在她背后议论她。至于议论些什么，宋戈根本不想再回忆第二遍。

　　中午，宋戈去总部找财务对账，结束后与总部同事吴念萍一起到食堂吃饭，却不想又听到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八卦：“张主管到处在总部说你歇斯底里有精神疾病，三天两头在办公室里凶新同事。”

　　宋戈觉得匪夷所思，要知道她和主管虽偶尔有口舌之争，但关系还算不错，甚至培训新人的工作本就是宋戈帮他做的：“怎么教都教不会，经常同样的问题被问许多遍，能不生气吗？”

　　吴念萍摇摇头，叹了口气：“你们部门那几位领导都不简单，尤其是你那主管，生怕被你抢了饭碗，你且小心着点吧。以后啊像培训新人这种名不正言不顺、吃力不讨好的活，还是不要接为好。”她给宋戈夹了几只虾，继续说道，“多吃点，瞧你瘦的。你刚进公司那会儿还有些婴儿肥，如今脸都小了一圈，真令人羡慕。”

　　宋戈剜了她一眼：“要不咱俩换换？”

　　“别，刀山火海我就不替你下了。你们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小部门福利差，活又多，换了我估计三天不到就打辞呈了。你呀，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有时间多留意内部招聘，逮到机会就申请调到总部来工作。女人最经不起蹉跎，别仗着自己底子好就糟蹋自己。加班、熬夜最伤身体，再过两年，你就能看出差距来了。”她喝了口水，突然敛了笑意，正经起来，“你和周总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前段日子听人说在商场看到你俩。”

　　拿筷子的手突然一滞，宋戈挤出一个笑，说：“认错人了吧。”

　　他们分手快一个月了，况且从未一同去过什么商场。许是新欢吧。

　　吴念萍喃喃道：“周总可不是会让人认错的长相。我倒希望你们之间有些什么。俊男美女，才子佳人，多般配。当了老板娘，以后谁还敢欺负你。调来总部更是易如反掌。”

　　宋戈气笑了，纠正她：“说到底外企CEO和我们一样，都是给人打工的。哪里存在什么老板娘？”

　　“这倒也是。高层们的明争暗斗可不像部门里的小打小闹，指不定哪天改朝换代，摔得更惨。不过就凭周总那张脸，没什么是他摆平不了的。”吴念萍放下筷子，突然双手合十，呈花痴状。宋戈善意地提醒她，混迹职场，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吴念萍万般娇媚地朝她翻了个白眼，“你说的也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可有能力又如何，像你，一个人干着三人份的活，拿着面粉的钱，操着白粉的心，到头来还不是照样被冠上了大逆不道的人设。要我看，情商最重要，讨得老板欢心，日子才会过得滋润。你不在总部，不知道周总谈吐的艺术，真是字字珠玑，难怪才三十几岁就坐到了这个位子。还有还有，你都不知道做他助理的小年有多幸福，即便是犯了错，他也是和和气气的，从不发脾气。”

　　小年是行政助理，平日里做的都是后勤工作，周瑾俊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吹毛求疵。业务助理就不一样了。有一次宋戈去三十六楼拿文件，总裁秘书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高姿态，宋戈不明所以，紧接着有声音从虚掩着的门缝中漏出来。

　　尽管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是透着威严：“今天下午三点，我要收到你们所有人的事故分析报告和成熟可行的解决方案。”

　　当晚宋戈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分明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可整个人却一直处于惊恐的状态中。她蜷着坐在床上，双臂搭着膝盖，紧紧地搂着自己。听到有脚步声逼近，她旋即躺了回去，在黑暗中默默地眨着眼睛。

　　关门的声音响起，床垫也略微下陷，一只瘦长结实的手臂自身后将她圈住，他的怀抱是这样温暖，微凉的背部贴着他颇为炽热的胸膛，竟觉得格外舒服。“吵醒你了？”声音是温柔的。

　　宋戈嗯了一声，翻过身搂住他的腰，他默契地伸出臂膀让她枕着，宋戈眨了眨眼，安眠药再度发挥了效用，很快她又重新陷入熟睡。不过睡梦中，她感觉到一只宽厚的大手不时地轻抚着她的背，动作细心又温柔。

　　不得不承认，周瑾俊温柔起来，着实勾人。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一则他们都忙于工作，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很少有时间谈情说爱；二则宋戈自知脾气差，经常冷着脸，刚开始他还有闲情逸致问她是不是因为工作太累，后来大概是失了兴致，索性随她去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野火，无故而起，盛时恨不得毁天灭地，待到热情散去，便渐渐归于平静，偶尔有风吹起，才会兴起些许星火，可惜大势尽去，终究难逃湮灭的宿命。

　　这样也好，自打知道他是IG的副总裁，宋戈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倒不是害怕流言蜚语，只是纯粹不希望私生活与工作靠得太近。相比之下，周瑾俊要显得从容不迫无所顾忌，那天，他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划着屏幕，听她感慨完“真是匪夷所思”，似乎饶有兴趣地看向她，说：“你不看公司月刊吗？”

　　宋戈愣住，说道：“我们还有月刊？”又听他说“任命文件应该抄送所有员工了”“内网主页应该也没少登我的照片”，她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觉得我在装傻？”一股无名之火突然涌上心头，她丢下手里的水果和菜刀，就着旁边的抹布随意擦了把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每天加班到十一二点，上班跟打仗似得，哪里有闲工夫管那些？”如此说来，她一个基层小员工仿佛比他这个大老板还忙，她扶着沙发坐下，“那你呢？你早就知道我在IG上班，为什么不说？”

　　或许是受够了她的无理取闹，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淡，最后连深邃漆黑的眼眸中都仿佛带着冰碴，声音不紧不慢：“你关心过吗？”他翘起二郎腿，斜着看过来，又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宋戈，我们哪次见面，你真正和颜悦色过？这个社会中，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不只是你一个，我也一样是负重前行，可你见过我将外面的情绪带到你这里来吗？”他倏地露出一个笑容，可惜笑意只停留在表面，“我好奇的是，你现在在生什么气？是因为我没有早些告知你，我成了IG的副总，还是你根本就是想为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女友而推脱？”

　　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了，可就是不甘心败下阵来，遂抬起下巴质问：“你是在控诉我胡搅蛮缠、歇斯底里吗？”

　　他将平板合上放到一旁，极有耐心地打量着她，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确实像在胡搅蛮缠、歇斯底里。”

　　她讨厌别人用这种她仿佛是个陌生的疯子的眼神看她，霎时间一股气血涌入大脑，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拿起他的平板，胡乱往公文包里一塞，然后拖起他往外赶：“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歇斯底里，哪里有那个许小姐温柔可人？”

　　一直到玄关处，他才攫住她的手腕，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墨色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疑惑，宋戈心想，他还真是会演戏。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你们那般明目张胆，真当我是傻子吗？”

　　他觉得不可思议：“你翻我的手机？”

　　两只手被牢牢地禁锢住，完全使不上劲，她咬牙切齿：“你走！”

　　“这里是我家。”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她用英语骂了句脏话，但见他不悦地蹙气眉头，眉心现出一个小而浅的“川”字，低声呵斥她：“不许说粗话。”于是她又骂了一遍，这次加了一个你字。“你……”竟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无可奈何，“无可救药。”

　　等周瑾俊将她松开，她旋即脱下围裙丢到他身上，复又跑到茶几前，将放在上面的手提电脑、手机、充电器、车钥匙一股脑全掳到包里，恶狠狠地瞪他：“成语接龙？你一个人玩吧！要吃饭？你自个儿做吧！”说罢摔门出去。

　　她气得连车钥匙都握不稳，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将车门打开，最后索性将钥匙和手袋通通扔到地上。手机从包里落了出来，屏幕因为有信息进入而亮起：“宋戈，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自从上次被赵轻言拉到洲际酒店吃饭撞见他与一位年轻女子从楼上房间下来，宋戈便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解了屏保锁，直接将他拉入了黑名单，随后打开叫车软件找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