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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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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叔歌坐在屋子里的地毯上——顾九清现铺的。
墨叔歌喜欢在屋子内赤脚走路,偏偏又畏寒的很,故而顾九清已经习惯了在墨叔歌住的地方铺满厚实软糯的地毯。
此时墨叔歌就盘腿坐在这个地毯上,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将近一人高的账簿。思绪瞬间回到十几万年前在魔族的战场上通宵批改宿笙、鸾星、阴执吾那些破烂个账目火气嗷嗷飙升的时候。
好像现在想起来,看着那些破烂的他们自己解释又解释不清楚账目,还叫嚣着军饷不够的几个人,墨叔歌还是有想拧下他们脑袋的冲动。
于是下一秒,墨叔歌伸手拄上了下巴,开始思考,如果她就甩手不管装作不知道,墨十四会怎么爆发作妖?
“——拔了南司妖府长老相右卿全身的狼毛。”顾九清默默道。
墨叔歌撇了他一眼:这事儿墨十四能干的出来,而且相右卿作为醴都三朝元老,简单的赔礼道歉肯定是不好用的。
“——打碎醴都云楼宫封妖镜。”顾九清又默默提醒道。
墨叔歌又撇了他一眼:叛逆那几年这事儿墨十四确实也干过,还差点暴露了他九尾的事儿,好像不太划算。
“——偷走陆吾仙君在扶摇金乌沉潭下埋藏的所有的酒。”
墨叔歌——
墨叔歌:???
“哦不对。”顾九清突然想起来:“这事儿是你干的。”
墨叔歌(一脸正色):“不是。”
顾九清(痛心疾首):“那年十四才五百岁,陆吾仙君找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刚化形的奶娃娃。我都听见了,你教十四说,‘陆吾仙君不管一会儿问你什么,你都回答是’,得亏陆吾仙君是个好人,没有为难十四。”
墨叔歌点点头,陆吾确实是个好人。比长留强。
顾九清盘腿在墨叔歌账簿的另外一面坐下,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
顾九清叹了一口气:“殿下,我真不爱看账本。”
墨叔歌心道:我也不愿意。
墨叔歌沉吟了一下:“九清,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顾九清(再次叹了一口气):“殿下,要么您一刀劈了我,要么您也看点吧。毕竟十四是您亲手挥走的。”
墨叔歌:……
一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
月上西头,云展星疏。
窗外的街道逐渐都张罗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属于崇瑶城夜晚的热闹也逐渐喧嚣了起来。
墨叔歌身后倚靠着一个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幻化出来的扶案,右手边是个方形的小茶台,上面布着一方酒樽,一支从一个葫芦形的香案上伸展出来、正焚烧着渺渺青烟的檀香,以及一只褐色的酒盅。
此时那方青色的酒樽正兀自微微悬浮在烛火上方一点点,慢慢的自我旋转着。
酒香在微热的温度渲染下,肆意而缓慢的向外飘荡。
墨叔歌视线从手上的账簿中移开,望向窗外天空中挂着一轮上玄月,眸子的颜色清浅而沉淡。
她放下手中微微卷起的账簿,挥手收了那一堆被她幻化出来的物件。
青色的酒樽随着这阵维持着它的法术法消散,当的一声落了下来,熄灭了下方的细小的火焰,同其他物件一起整整齐齐的重新出现在之前外厅的客案上。
那个被墨叔歌倚靠着的扶案也无声的重新出现在它在外厅原本的位置上。
墨叔歌将手中的账簿随手扔到了那一堆账簿的最上方,起身走到了窗边。
外面通明的灯火虽然不至于将崇瑶城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但昏黄暗红的色彩接连相续、延绵不绝,到底也还是将这座城市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映出了一番不一样的景象,像一条蜿蜒庞大的游龙,带着蒸腾火红的热气,温柔的游荡在这座城市里。
窗外临近几条尽可收入眼底的街道上,杂耍的、斗乐的、套圈的、卖糖人藕糕的,形形色色的商脚贩子和形形色色的游人混在一起,吆喝叫卖的声音、因为出彩的杂耍鼓掌和叫好的声音、小孩在街上打闹嬉笑的声音、远处河堤微风拂过水面荡起的波浪拍打岸堤的声音、以及游船花坊的歌声、年轻男女耳鬓斯磨的低语声又让这一条游龙显露出了生动的样貌。
适时远处汜水河边有人放起盛大的烟花,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缓缓炸开,倒映在墨叔歌的眸子中,一闪一闪,仿佛拉长成了一道上万年的光。
上万年的……光?
脑海里是一闪而过的数万年前的某处凡尘的同样喧嚣的河堤边,彼时的墨叔歌大概…可能…还是一两万岁的年纪吧。
粉色的裙裳稚嫩的脸庞,惊叹的看着这凡尘的璀璨的烟火。
盛大的烟火在她眼里倒影出这世间最动人心魄的色彩。
少年的墨叔歌随着烟火的一次一次炸开,一次一次不由自主的捏紧她九哥的手臂,口中赞叹道:“哇~”
单纯美好而……可笑。
墨叔歌闭了闭眼。
其实后来很多的时候,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半生如尘烟的部分光景和片段的时候,墨叔歌都会这样刻意的注意收敛自己的心绪,免得让过去太过沉暗的时光引起内心太多的激荡。——只是,从前效果一直都不大好。
少时,她因为在她九哥的生辰宴上,同东海家的小七闹了矛盾,被海君给打了一顿。
然后就被她九哥带离了西海,独自一人在昆仑山上飘荡了大概两万余年。
那会儿子年纪实在太小,上山下海,打鸟摸鱼,觉得日子似乎快乐,也似乎空虚。
直到后来,一次昆仑帝尊邀请四海八荒的诸神诸仙到昆仑宣讲佛法。
少时的墨叔歌从来不被允许在昆仑帝尊在的时候,出现在昆仑大殿上。
故而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年墨叔歌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来摘来的野草,爬到昆仑大殿外面高耸的越树上,在枝繁叶茂的树干之间找了一块舒适而清爽的地方躺了下来,双手枕在头下,双腿吊儿郎当的翘起,视线透过那些细密的叶缝之间,看那从天空中洒下来细碎的阳光,耳边是来自南极九泉灵海玉清仙尊的清妙佛语。
玉清仙尊说:“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诸色相海,无边显现;摩尼为幢,常放光明……于光明中雨摩尼宝,摩尼宝内,有诸菩萨,其众如云,俱时出现。又以如来威神力故,其菩提树恒出妙音……诸佛神力所加,一念之间……妙音遐畅,无处不及。”
彼时墨叔歌年纪尚小,听不懂这佛语中的精妙道理,还当以志怪猎奇,听个有趣幻作睡眠助力。
甚至中间还略作翻身,眼内含笑的轻巧的望着她九哥身后最小的那个、端坐着身板最值的小师弟——凤麟仙君,内心自带欢喜。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墨叔歌大抵已经不大能记得住,她究竟历经了多少般不知到底是可以被称作深刻还是浅显的道理的遥远的故事之后,墨叔歌在一处凡人的书馆里,听到这样一句诗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不知为何,彼时沉静的端着茶碗即将入口的墨叔歌霎那间突然就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数万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师兄凤麟尚且身材瘦小,面容皎直,后背挺拔端坐;她九哥拄着下巴,沉着眼看不透神情的思绪;他们前面不远处,现如今蓬莱仙岛的第三位神君——蓬莱神君,当年的少年墨叔歌随她九哥一起称呼的大师兄凤世宗,则十分安定认真的听着宣讲,甚至间隙之时还冲着躲藏在越树繁茂的叶子的后面的墨叔歌笑了一下。
……一念之间。
上穷碧落下黄泉。
在人间书馆里的墨叔歌念叨着这句诗,微微扣着的手掌逐渐而缓缓的收紧。
在诛仙台后来的十三重天时,三清上尊为她讲利是人心时劝诫她:“……十方法界,十方众生,生而八苦,五蕴炽盛。求而不得,弃而不舍,辗转反侧,具是人心。法成正觉,悉皆平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然,佛是自性佛,魔是自性魔。一念起后以自性智慧观照念念平等相续,一念起后即成贪嗔痴心念念流转变异增上……”
彼时的墨叔歌被白虚困在太清圣境无极宫的星束笼里,蓬头垢面、裸露在外的肌肤血液干涸。
她伸手,白皙的骨指消瘦出清晰的骨节轮廓。
墨叔歌缓慢的握住星束笼玄铁打造的笼栏,瞬间激荡起星束笼内电闪雷鸣、星火轮转。
那一道一道的闪雷打在墨叔歌的身上,让已经干涸的血衣上很快又浸出了新的颜色。
彼时的墨叔歌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双手紧紧的、握着那星束笼玄铁笼栏,猩红双眼,狠厉而笔直的盯着上尊:“那——我呢?我可曾——又因你们而做错过什么?!你们口中凡法诸相,便皆为可念起的平等众生!那我便是生来为邪道为生灭吗!你们是法界众生,念下神魔,而我便只能念下生死俱灭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日月无情,殉天道定乾坤!三清上尊这番话,还是留着,自己,慢慢证悟吧!”
汜水河上的风穿过喧嚣热闹的街道,裹挟着空气中各种烟火和食物的香气,向着墨叔歌扑面而来,将回忆晃然撞醒。
自从沉渊洞两万余年之后,墨叔歌一直都有些惧风怕冷。
墨叔歌从窗外收回淡漠的视线,转身,随意挥了下手,木质的窗户发出轻轻的一声阖定的响,自动被关上了。
神泽和临渊走在崇瑶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
临渊咻的一下回身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却也只有一扇,从里面被关上的窗。
神泽纳闷的看着临渊:“怎么了?”
临渊蹙着眉头转回头,压下心中莫名的躁动,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顾九清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浑厚的账簿呈打开的样子盖在了脸上,睡的很香。
墨叔歌越过他,随手拿起外厅桌子上——下午店小二进来送吃食的时候,顺手送上来的白色狐狸形面具。
店小二说,今天是汜水瑶开放山门的第一天。崇瑶城每逢这一天,晚上城内同时都会在汜水河上举行大型的山神祭祀仪式,祈祷学子们在山境中可以遇到特殊的机缘,来日便于飞升成仙。
这面具,便是祭祀环节当中的一节,如果墨叔歌和顾九清晚上想出去逛一逛的话,不妨戴上面具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