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风》卿玖思

10、第十章

　　“孟之旭。”

　　一听他要挂了，手机那头的男人突然喊他全名。沉沉的音色毫不掩饰地表达怒意。

　　这是孟申今年第二次叫他全名，上一次还是在年初。

　　孟申比他大五岁，自从孟申大学毕业，孟之旭就再也没喊过他“哥”，要么“喂”，要么全名。

　　两人皆是如此。

　　他看不惯孟申的假正经，孟申也瞧不起他不学无术。

　　外人都道他们兄弟俩不仅外貌相似，脾气个性也很像，又倔又臭。回回都是妈妈申岚芝在中间当和事佬。

　　申岚芝是地道的南方女人，嗓子细，口吻软糯。

　　劝架时扭着纤细的腰肢，一会劝诫大公子，一会安慰二公子。临了故意捶捶腰椎温声细语地责骂两位没良心。

　　二人生气归生气，但每每都吃孟太太这套。和解也和解得不甘心。

　　孟太太不管甘心与否，表面和气便得逞。

　　孟申深深吸了口气。

　　他跟孟之旭的谈话没几次愉快，于是将手机递给身旁的女人，“妈有话跟你说。”

　　“哦。”孟之旭眼梢上挑，语气淡薄。

　　来洗手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声音嘈杂。

　　孟之旭视线虚浮着，没往实处落。

　　脑海里的记忆画面还停留在一个白裙子女人身上，那会心思放在通话上，没注意瞧，一转眼人就没了。

　　他偏身从三两人旁过去，出了门，绕到餐厅靠河那边的露天“后花园”。

　　后面的餐桌没几个人，比起里面安静许多。

　　申岚芝在电话里问他：“你在外面嘛？”

　　“嗯，”跟申岚芝讲话时眉头也松了，“跟朋友一起。”

　　“这样呀，”申岚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你的店开得怎么样了，开张那天我也没去。”

　　她打小便是娇养大的姑娘，没单独出过远门。

　　“你哥前两天还去锡城的，好像是去新区谈生意，离你那远。”申岚芝向小儿子抱怨，“我让他载我一块，他不乐意。”

　　“让他帮忙拍张你店里的照片，也不干。我看他就是觉得你生意很好，嫉妒了。”

　　孟之旭在角落的藤椅落座，静静听完孟太太的话，真情实感附和她：“没错，就是嫉妒了。他不给你拍，我明天给你拍。”

　　“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啊，好久没回来了。”

　　申岚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爸你哥整天往外跑，妈妈一个人在家，好冷清的。”

　　“你爸不同意你在锡城开店，别听他的，妈妈是支持你的。”

　　“阿旭啊，只要不犯法，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妈妈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申岚芝说到后面，语气愈发柔和。

　　孟之旭眼睑下垂，“嗯。”

　　后面缓解气氛的措辞还没想好，就听申岚芝忽然急急忙道：“那先这样了啊，妈还约了人打麻将，要迟到了，先挂啦。”

　　“想你~”话音落，通话也一秒断开。

　　孟之旭：“……”

　　露台里安置了一架藤椅秋千，有两个女生正在拍照。

　　孟之旭坐得偏，人隐在暗光处，不仔细看不会发现。

　　他靠在椅背上，两只胳膊肘撑住椅子扶手，微垂着脸看手机。

　　荧屏冷白的光映出他的脸，眸子黑亮，两颗星星似的。

　　自从加了乱七八糟的人，他的微信提示音几乎就没停过。

　　无奈之下，他将新加的这些陌生人拉到了一个群里，顺便也把许锦嘉和安常拉了进来。

　　群名就叫“九馆”。

　　一直拉到微信最下面，看到了周窈的名字，没有犹豫，也拉了进去。

　　拉完发了条消息：大家有事情找许安。

　　一发完，将群消息屏蔽。

　　起身，猝然看到从店内跑出来一人。

　　一个中等个头，瘦瘦的男人。

　　孟之旭手撑在桌面，等人过去。

　　男人疾步到他对面那桌，孟之旭才注意到对面坐了两个男人。

　　他们毫不避讳，聊天的声音略吵。

　　其中坐着的一人问：“找到没？”

　　“于哥，我拍了，”先前那个瘦弱男人掏出手机，“是不是这一桌的？有两个女的，一个白裙子的，一个露大腿的。”

　　坐着的人说：“对，就是她俩。”

　　“于哥，艳福不浅啊，姐妹俩都要下手？”

　　那人拍他脑袋，脸上却满是笑意：“说什么呢，白裙子这个是我相亲对象，将来要结婚的。另一个嘛……”

　　“怎么？”

　　坐着的男人抖抖指尖的香烟，“周窈她妹妹好像是个网红吧，大家都知道的，网红玩玩就得了。”

　　……

　　孟之旭没停留，无意顺了两耳。

　　回到店内座位，安常还在台上，歌曲到了尾声。

　　孟之旭坐下后视线在附近随意飘着，最终落在右前方角落那桌。

　　两个女人，其中穿白衣服的，正是周窈。

　　她手里捧着一杯橙汁类的饮品，眼睛盯着台上的安常看，一眨不眨。

　　头顶的灯光一闪一闪，也丝毫影响不到她的视线。更衬得她的黑发更黑，皮肤愈白，唇色也红艳似火。

　　明明只是个看着清秀的女人，被这炫目的彩灯一照，给人的感觉瞬间不同。

　　从他进来到现在，周窈都没分过来一点视线，全程看向安常。

　　接下来的事情，算是在孟之旭意料之中，又出乎他的意料。

　　有几个男人到了周窈那桌，他看到白裙子女人抬头时惊讶了下，继而又恢复冷静。

　　不知道男人们说了什么，他们刚坐下，周窈身旁的女人就拉着她起身。

　　而后，朝着他过来了。

　　不，不对。

　　是朝着他身后，刚下舞台的安常。

　　孟之旭收了眼神，修长的手指盘着酒杯外壁。

　　没一会，安常过来了。

　　“九爷。”安常在身旁落座，安排两位女生在对面坐下。

　　安常还没介绍，瞪着大眼的许锦嘉就问：“常哥，你朋友？”

　　有外人在，许锦嘉没好意思喊他小主哥。

　　安常先介绍自己正对面的女人，“这是尤许。”说着瞄了眼孟之旭。

　　孟之旭没抬眼。

　　安常诧异了下，他的手机号不是九爷给尤许的吗，怎么九爷搞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许锦嘉注意到了，也朝孟之旭看。

　　见孟之旭没反应，安常又介绍尤许旁边的人：“这是尤许的姐姐，周窈。”

　　姐姐？

　　这次孟之旭有反应了。

　　他朝周窈看去，又瞥了下她身旁稍高一些的女生。

　　那个叫“you xu”的女生正笑脸盈盈地望着安常。

　　介绍到周窈，安常话多了，这次光明正大地cue孟之旭：“九爷，她就是你那个邻居。”

　　孟之旭在众人看过来前垂下视线，饮完杯中仅剩的一小口酒，这才再次抬起双眸。

　　对面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看着他。

　　见他望过去，女人抿嘴一笑，颊边凹出两个酒窝，“你好。”

　　他无动于衷。

　　沉沉目光看着她，却没有焦点似的，好像在思考什么。

　　安常借着给他倒酒，凑过来小声道：“九爷，当时不是你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尤许的嘛，这会怎么像不认识了？”

　　？

　　——“其实我是帮我妹妹要的。”

　　——“不好意思啊，上次我要错人了。”

　　他暗哂，原来周窈的借口是真的，她还真有个妹妹。

　　耳边安常还在说：“尤许她们今晚刚好来吃饭，刚才碰到几个男的纠缠她俩，所以来找我帮个忙。”

　　孟之旭举起杯子，指腹轻轻擦着沿口。

　　他沉默了会，嘴角轻轻一挑：“怎么，就不怕我们也纠缠她们？”

　　“说什么呢，我们大男人能做那种事？”

　　他不语，目光看向前方，对面的女人侧耳在听旁边人讲话。

　　脸小得快隐没在黑发下。

　　“九爷，你来的时候是不是开车了？”安常说，“一会顺便载她俩呗，反正也是你邻居。”

　　孟之旭没开口，摇了下手中酒杯。

　　意思是他喝酒了，开不了车。

　　安常说：“我跟小许也喝了酒，我问问她俩。”

　　结果只有周窈没喝，有驾照。

　　安常刚问完，下一刻一个小硬物就甩了过去。

　　车钥匙，孟之旭的。

　　钥匙在桌面滑过，阻在周窈横着的胳膊前。

　　她低头，看清了钥匙上的标志。

　　对面的男人敲了下桌面，不轻不重，却能让人注意到动静。

　　男人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会开？”

　　周窈其实没听到他的声音，可直觉他是在问这个。她点头。

　　男人没再开口，移开了视线。

　　五个人的餐桌，分为了两个阵地。

　　尤许、安常和许锦嘉，三人凑到了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另一边，周窈和孟之旭安静地面对面坐着，一个玩杯子，一个听音乐。

　　周窈手放在膝盖上，掌心握着车钥匙。上面还有个小型头盔挂坠。

　　她想起尤许提过的，孟之旭曾经是个赛车手。

　　或许是联想到他曾经的职业，周窈觉得这把钥匙握起来尤为烫手沉重。

　　“周窈。”

　　身旁突然有男人喊她，一回头就闻见酒气。

　　周窈条件反射地身体后靠，碰到聊天中的尤许。尤许望过来，接着另外两人也看了过来。

　　喊周窈的男人是于然。

　　周窈没自恋到认为他来胡桃里是为了找她，可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她发了朋友圈，他就出现了。

　　那条朋友圈周窈没定位，文案写的是“今日最佳：胡桃里烤鸡”。

　　于然忽略掉桌上几位男人的视线，倚在桌边看着周窈，“一会你怎么回家？我送你？”

　　他刚才观察很久，周窈那个表妹跟男人们很熟的样子，但周窈就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坐着，也不跟她对面的男人说话，连对视都很少。

　　周窈顿了下，似是没猜到他会说这个，皱了下眉，“不用了。”

　　于然不依不饶：“真不用？”

　　身后的尤许要起身，周窈拦住了。她张开手心，“我有车。”

　　讲这句话时一脸平静，脸不红心不跳的，好像车真是她的。

　　于然瞥了下她手，只关注到她手心的白，没仔细看钥匙。

　　他笑了笑：“女孩子嘛，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的。”

　　顿了顿，偏头看一眼尤许，“你妹跟你一起回去？”

　　尤许瞪着他，脸上的嫌弃很明显。

　　“吱——”

　　椅脚在地上磨出一声长响。

　　周围不算太安静，可这一声刺耳的动静着实吸引了众人的关注。

　　店内音乐声关小了，控制台正准备换歌。周围的客人察觉到怪异的氛围，也三三两两望过来。

　　周窈怔怔抬头。

　　对面的黑衣男人推开椅子起身，高大的身形一下压得人被迫仰视。

　　他在周窈愣住的目光中，俯身下来，一手撑着桌面。

　　左耳的银色耳坠摇摇晃晃，在灯光下闪着碎芒，冷艳又强势。

　　孟之旭一眼没看旁边站着的于然，屈指在周窈面前的桌上敲两下——“咚咚”。

　　像大力敲在人心上，骤然回魂。

　　两人目光接触，沉默几秒。

　　他突然开口：“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