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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骄纵病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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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时,和川发觉宫中的花树枝头上结出了小小的花苞。那么小的一点,就这样四散在层层绿叶中。现下天气暖和起来,和川偶尔也不需要披着厚重的狐裘或是鹤氅行走于宫廷。
他看着这些花苞出神时,喜禄已带着一名年未弱冠的少年过来。和川收回眼神,看着这个眉目温和秀丽的少年,轻轻喊了一声:“和熹。”
少年向和川跪拜,称陛下。
和熹是和川月余前过继来的皇子,他原是皇室的远支,在过继之前,和川甚至都没有见过他。
为什么会想过继和熹呢,大概是因为,在那么多适龄的少年中,只有他最为平静温和,不骄不躁,没有那种即将成为人上人的迫切。
大臣曾对和川的选择颇有微词,为帝者,要紧的是果决勇敢,有睥睨天下,驾驭众臣的气度。
他们更属喜意雍王的幼子。
雍王幼子和裕,虽自幼受尽宠爱,性格骄纵了一点,但文学骑射从未落下,且上回围猎时,成绩不俗,算得上文武双全。况和裕自小在王府宅邸,宫墙深苑中长大,侵浸了一身天潢贵胄的气度,是大臣心中最为满意的人选。连和裕自己,都几乎认为自己是那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没想到和川最后选了和熹。
天子心思,自是难测,有寥寥几位大臣上书被和川扣下来后,便再没有人对和熹说什么了。
和川扶他起来,神色温柔地问他:“今日来进学?”
和熹点头,他知道今日进学的时辰过了,所以又对和川解释了一句:“今日大学士所讲的内容,和熹回去后,发觉有些地方,仍是不解。故而进宫,想、想再请大学士讲解一遍。”
说出这句话,和熹似乎是感到羞愧,他不安地垂下眼,薄薄的面皮红了一片。
和川见了,让喜禄放置座椅,待和熹坐下,才温和地问他:“今日学的是什么?”
和熹轻声答:“是《春秋》。”
“真巧。”和川浅浅笑了,眉眼仿佛盛着悄然破冰的春水,别样柔和,“我少年时也同大学士一起学过,恰好可以教你。”
庭院宫墙内已然整齐地放置了书案,上头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和川坐在和熹身旁,一一地问和熹是哪处不解。
和熹坐在和川身边,垂眼看和川搭在书页上的手,指尖白皙,比新雪还要白上几分。他想上去碰一碰,是否温度也是一样的凉。
和川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晨风拂过花苞那样轻柔,他问和熹:“可懂了?”
和熹将心中的念头深深压下,他指向另一处,道:“和熹愚钝,这处还不懂。”
这一句说得略有迟疑,生怕和川觉得他愚笨。
可是,和熹想,他想再多听听陛下的声音。那是比春风拂面更醉人心魂。
只是起了风,带了新生的柳絮过来,和川没说几句便被柳絮引得咳嗽不止,讲课只能作罢。
和川回到殿内,他咳得脸色微微泛红,倚在榻上,略有些疲倦地对和熹道:“今日寡人身体不适,日后得了空,再为你讲课。”
和熹跪在帝王榻前,他本是谨守规矩地垂目,此时听到和川说话,不由得大起胆子,偷偷看了一眼他。
“臣祈愿陛下早日康复。”这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和熹积攒起来的所有勇气,说完就深深地低垂下头,不敢再稍微抬起一分。
他自称臣,不是儿臣,和川也没有强硬让他改过来,只是笑着道善,让喜禄送和熹出去。
和熹起身时,看到和川榻上还摆着折子,红色的封面。向来军情传递,都是用红折子传递。他随喜禄出去,殿内的地砖擦得洁净,甚至可以倒映得出人的影子来。和熹一步一步地走出宫殿,一共一百一十二步,他在心里默默数着。
春日已在不知不觉中到来,宫中各处的花都开了,除了和川殿内的仿佛只有花苞,其余的宫殿万紫千红,和熹甚至看到了一树沉沉的探出宫墙的朱红。
宫女俱都换上浅薄的春衫,在修剪花枝花叶,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伴着剪子剪短花枝的清脆声,朝和熹飘来。
“陛下待皇子真好,我今日去往陛下的宫中送蜜饯时,见到陛下在教皇子念书,轻声细语,像是怕吓着皇子一般,还亲手给皇子递茶。”
和熹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他想多听听那宫女说话,单单是把他和陛下放在一起,就觉得美好。
然后另一个宫女轻笑了一声,她手上的剪子雪亮,衬得日光朗朗。
“那你是没有见过越公子,陛下对越公子才是真的好。”
小宫女好奇起来,追问她:“姐姐能同我说说吗?”
她应该是刚入宫的宫女,连越青是谁也不知晓。
另一位宫女放下剪子,对她道:“越青是越将军的公子,自越将军殁了后就被陛下接入宫中。”
宫女用轻柔明净的声音说,陛下疼爱越公子,刚入宫时越公子伤心过度,不愿用膳,是陛下守在越公子身边,亲手喂膳。
和熹忽然想到,放在和川榻上的那一叠折子。
喜禄笑着看向和熹,圆脸上满是和气,他对和熹道:“殿下,快到宫门口了。”
少年殿下的脚步踌躇,他走过花墙,侍弄花卉的宫女退后两步跪下迎拜。他在那两个宫女身前停了停,终于还是走了。
和熹虽被过继为皇子,却仍不在宫内居住,每日宫门下钥前需得出宫。红墙朱瓦的宫舍离他渐渐远了,和熹还是没有忍住,去问喜禄:“陛下当真曾为越公子喂膳吗?”
喜禄垂首:“陛下的事,奴婢怎能多言?”
和熹恍然,他清幽地叹气:“是我僭越了。”
越青出征北蛮,和熹本以为见到这位越公子要在很久之后,却没想到,春日还未过去,他就在朝上见到了这位少年将军。
越青是和镇安王和锦一同回来的,带着击退北蛮三百里的捷报。
和熹坐在和川座下,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他每天坐在这上面更多的还是不安。
越青穿着银白的甲胄,这是他出征前,和川送给他的甲胄,现在肉眼可见有些破旧,上面还有斑斑血迹,似乎怎么清洗也清洗不掉。不过现在,大多数人的目光不会集中在越青的甲胄上,更多的还是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
少年将军,亲取了北蛮皇子的项上人头,斩杀敌军无数,确实有资格骄矜。
和熹看着他,只是那少年将军的眼中并没没有他的存在,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御座上的人。
和川走下御座,亲手扶起和锦与越青,而后亲绶御带御褂,这是大楚朝至高的荣耀。
他扶起越青时,特意看了看他的手腕。
和川的眼神一动,越青就已然知晓。他小声地,带了点自得道:“陛下不要担心,这儿从未受过伤,我将它护得很好。”
和川抬眼,见到越青悄然扬起的眉尾,一如既往的流丽,但似乎隐藏着总也消不下的戾气。
毕竟在战场上待了许久。
他轻轻地拂过越青的手腕,拿过御带,放在他的手上。
“子舟。”和川叹息一般地轻声念了越青的字,然后道,“回来就好。”
在朝上论功行赏后,晚上在澄明宫还有一场夜宴,犒劳凯旋的将士。
越青换下那身甲胄,换上之前在宫里惯常穿戴的艳艳锦衫,亦步亦趋地跟着和川。和川只消一个侧头,就能见到越青柔顺垂下的黑发,还有半边玉白的侧脸。
这样看来,仿佛越青从未去过硝烟弥漫、见血封喉的战场,依旧是长留在皇都,骑马倚斜桥的少年郎。
和川温文地对越青道:“寡人记得,刚在朝上赐了你一所宅子,现下不去看看?”
越青抬起眉眼看他,眼尾那一点红痣似乎沾染了太多的血,于艳阳下显得灼灼。
“陛下是厌了越青,想将越青赶出去吗?”
他的手小心地牵住和川的衣袖,像一只怯怯的小动物,只是眼神并不与他的动作相符,执拗的,像匹孤狼,似乎只要和川说一个肯定的词,就要扑上来撕咬他的脖颈,舔舐他的鲜血。
和川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发,语调温柔:“我不是要将你赶出去,只是你大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而后笑了:“也罢。”
和川的抚慰是驯服孤狼最有效的手段,越青的眼尾温顺地垂下,他轻轻在和川手中蹭了蹭,眼间的戾气被藏得很好,唇边的笑也同样温顺。
“陛下最疼越青了。”他满足地喟叹,然后,他攥着和川衣袖的手渐渐往上,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和川的手。
这个时候,倒像只纯良的小兽。
“陛下能抱一下越青吗?”越青眼尾的痣红艳,遮住了他的百般颜色,他的声音饱含着切切的希冀,“越青可以不要任何嘉赏,只要这一个。”
他们两人说话,跟随的宫女侍从自然是离得远,就连喜禄也隔着一段距离。虽然有许多人,到这一片空间,只容得下他们两人。所以越青才会说出这般话来,不怕他人听见。
这个少年,和去战场之前,变了许多,情绪更外露,而且,更想要同和川亲近。
和川沉默了许久,往常他如此沉默,越青定会颓然地收回手,说是自己唐突,求和川原谅。可是这次,他竟然勾住了和川的手,没有一点松开的痕迹。
少年的指尖温热,这温度比和川自身的温度高上许多,如同在冰雪上放了一捧火。
和川微微垂下头,对越青道:“你这样算不算忤逆圣上。”
越青轻言:“我是,太想陛下了。”尾调里有很深很深的迷恋。
“陛下就当可怜一下越青,可好?”
和川叹气,他抬起手,宽大的玄金丝袍下,一截手腕伶伶簇白。他将越青抱在怀里。
越青怔了一下,而后紧紧地回抱住和川,手臂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陛下。”在和川看不到的视线里,他的表情诡异的甜蜜,“陛下,我真想你。”
那处脆弱的脖颈,他终于忍不住,轻快细腻地舔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