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在一起》常唯欢

7、第 7 章

　　李健东刚洗完澡出来，边擦着头发边劝石红英：“你这样，要吓着岩扉了。”
　　石红英抬起头，眼里又是委屈又是怒火：“你知道我教了多少遍了？都有几十遍了，她还是记不住！”
　　李健东走过来，摸了摸石岩扉的小脑袋，温声问：“不会吗？”
　　石岩扉不吭声，只将头低得更低。

　　李健东将书本合上，劝石红英：“先带岩扉去洗澡吧。说不定洗了澡，就想起来。你看乐照都过来了，别耽误孩子睡觉。”
　　石红英看了眼等在旁边的乐照，叹了口气，领着石岩扉去洗澡。

　　等石岩扉洗完澡，李健东将她交给乐照，又给石红英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

　　石红英一听这话，心里更酸了。
　　“我嗓子都哑了，岩扉也学不会。”

　　李健东拍了下她的肩：“你呀，就是心太急了。你也是做老师的，这哪个班里，没有最后一名？那些人脑子还没受过伤呢对吧？你刚才那样，岩扉嘴里不会说，心里都清楚，她手都抠红了，你没看到？”

　　石红英眼圈一红，默默地喝着水，不吭声。
　　道理她都懂，可是落在自己女儿身上，感受肯定不一样。

　　“说来说去，其实你最担心的，还是岩扉的未来，对不对？这事啊，我们得这么想。岩扉这种情况，别人一天学会的东西，我们就给她十天半个月；别人以后要上大学，岩扉呢，咱也不要求她，咱就希望她能多识一点字，会简单的计算，以后咱俩给她攒点钱，开个小店，比如说花店什么的，不也能维持生活？后面她再有个弟弟妹妹，以后也能照应着她一点……咱也不指望她能大富大贵，就过点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石红英手中紧紧地攥着杯子。以石岩扉这种情况，石红英根本不敢再有什么特别不切实际的想法。
　　假如给岩扉开个小店，给她维持生活……
　　石红英承认，李健东这个提议，很好的安慰了她。

　　－－

　　这个时候的乐照，正带着石岩扉坐在床沿边。他的腿上，摊着一本语文书。
　　“这个你不会读啊？”
　　石岩扉圆睁着大眼睛，摇头。
　　乐照很认真地看着她：“你要说话啊。你一直不说话，别人就会把你当哑巴了。你现在说出来，是不是不会读？”
　　石岩扉眨了眨眼睛，小小声地开了口：“不会。”
　　“你为什么不会？好简单的。你上课没有听你妈妈读吗？”
　　石岩扉：……

　　乐照用手摁住书本，防止被风扇吹得乱飞。
　　“那，我教你吧。这个读‘啊’，‘啊’，嘴巴张开，‘啊’！”
　　石岩扉张开小嘴：“啊！”

　　－－

　　经过李健东的开解，石红英总算稍稍缓解了心中的焦虑。
　　而对石岩扉来说，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对她的未来真是操碎了心。她每天早晨跟乐照一起起床，但是她的动作没有乐照快，所以每天都是乐照吃完早餐再过来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去上学。当然，同行的还有许嘉良那几个。
　　一路上，乐照都会紧紧攥住石岩扉的手。

　　从机械厂到光明小学，走路大约需要十分钟，厂里的小孩都是自己步行上学。
　　石红英本来是可以用自行车顺带石岩扉去学校的，为了锻炼石岩扉，才特地狠心没管她。

　　乐照爱动，下课铃一响，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而石岩扉，一般都是安静地留在教室，或者去上厕所。
　　石红英有交代过她，尽量养成课间上厕所的习惯，以免课堂上憋不住。

　　中午，乐照会和石岩扉一起吃午饭。
　　光明小学里的学生，有很多人的父母都要上班，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学校在自愿的原则上，可以提供午餐。
　　由班主任和班干将饭盒拿到教室，再让同学们自己去拿。

　　石红英要顾着自己班上的学生，顾不上石岩扉，只能将她拜托给乐照。
　　石岩扉吃东西很慢，每天中午总是最后一个吃完。乐照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带着她一起将饭盒洗干净。

　　有一次，石红英悄悄去隔壁偷看，正好看到乐照将自己饭盒里的红烧排骨夹给石岩扉。
　　石岩扉就爱吃排骨，哪种做法都爱。
　　石红英当时特别感动，当晚特地买了几个卤鸡腿给乐家送过去。

　　石岩扉的平衡性差，身体协调能力不行，握笔时，姿势很别扭，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的，很大，总超出方框。
　　石红英特地给她买了字帖，中午吃完饭，石岩扉就会安静地留在教室里临字。
　　而乐照，他的精力多得用不完，整个午休都在外面和别人玩，然后满头大汗回来，抱着水杯咕嘟咕嘟喝水。

　　晚上乐照会带着石岩扉一起写作业。
　　虽然只是一年级的孩子，乐照却有自己的学习方法。
　　“你要一边写，一边念。像这样，啊啊啊，张大嘴巴啊。”

　　石岩扉愣愣地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写一个拼音，嘴里就念一下。
　　“喔喔喔，公鸡叫；鹅鹅鹅，大白鹅。”

　　这是乐照自己瞎总结的方法，但是对石岩扉很管用，她跟着读起来，感觉很顺口。

　　除了会自己总结学习方法，乐照还会主动给石岩扉找作业做。
　　他会跟石红英说：“石阿姨，小妹妹还不会写12345678910，你给我个本子，我让她学着写。”

　　石红英拿了本子过来，乐照按顺序在每行开头写个范例，然后命令石岩扉：“照着我写的写，每个写十遍。要一边写，一边念。写完了我带你下去玩，看动画片。”
　　石岩扉当然是乖乖照做，而乐照自己，就趁机开始往前预习。
　　乐照对学习拼音特别感兴趣，因为他很想早点认很多字，可以像大人那样看书读报。
　　他记忆力好，石红英告诉他之后，他读上两遍，一般都能记住。偶尔记不住的，也敢再去问正在炒菜的石老师。

　　等石岩扉写完作业，吃了晚饭，两人会一起看一会儿动画片。
　　每次看完了，乐照就会复述刚才看的内容，并且一定要石岩扉也跟着说一遍。
　　他好像对让石岩扉开口说话特别有执念，千方百计哄着逼着让她开口。在他的带动下，石岩扉越来越愿意开口。虽然她缺乏主动性，总要别人问或者带着才开口，但是她的确越来越喜欢说话。

　　看完电视，乐照就带石岩扉下楼去玩。
　　石岩扉反应慢，跟不上其他人，有时候他们就不想带她。
　　可是乐照霸道，坚持不肯让石岩扉只做观众。
　　石岩扉经常摔倒，可是她不娇气，乐照帮她摸摸摔疼的地方，她就好了。
　　石红英也鼓励乐照带着石岩扉玩，只把心疼放在心里。

　　－－

　　一九九四年九月七日，农历八月初二，石岩扉满六周岁生日。
　　李健东特地炒了两个菜不说，还订了个大奶油蛋糕，又将几个同班的小朋友全叫到家里。

　　机械厂虽然是国企，但是工资也就那么回事，工人们图的是铁饭碗稳定，以及老了有退休金。厂里的大人们一般都是务实型，谁家孩子生日，经常就是煮几个鸡蛋，下把挂面，或者再买点肉，全家一起改善伙食。像生日蛋糕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以前就祝敏洁会买。

　　石红英心疼钱，连连抱怨：“买这个干啥？还不如买斤肉呢。”
　　李健东就笑，背地里偷偷告诉石红英：“肉谁家都会买，奶油蛋糕是个稀罕物，图个新鲜。那帮小家伙吃了咱的蛋糕，肯定得照顾着岩扉一点，至少不能欺负她了对不对？”
　　石红英噗嗤笑：“就你想太多。”

　　其实并不是李健东想得多，作为一个老师，石红英很清楚，不要说像岩扉这种特殊的孩子，就是成绩差的，穿得脏一点破一点的，都容易成为别的孩子歧视的对象。
　　人们常说小孩子单纯，可是因为单纯，反而不懂得掩饰，对别人的歧视总是摆在明面上。

　　－－

　　都在一个教育系统工作，石岩扉的情况，很快在光明小学的教师内部就不是秘密。老师会有意在课堂上避开提问石岩扉，以免让这个小姑娘难堪，而那些小同学们，因为几次随堂测验的成绩，也渐渐发现石岩扉是个“笨蛋”。
　　只是小学阶段，小朋友对老师有种天然的畏惧，得益于石红英老师的身份，还没有人敢欺负石岩扉。
　　至少不敢当面欺负。
　　他们只在她的背后悄悄传她笨，是个“傻子”。

　　乐照第一次听到别人说石岩扉笨，是从他们班的两个男生那里。
　　当时已经过了期中考试。

　　如之前的随堂测验一样，乐照再次以双百的成绩名列第一。第二名是魏平生，他的数学也是一百，可是语文被扣了一分。许嘉良和宋云朵也很厉害，两门都考到九十分以上，就连邹星宇，竟然都考到了八十分。
　　而石岩扉，两门课都只考了个位数，是全班倒数第一。

　　成绩发下来之后，乐照在课间上厕所，碰到班上的李大宝和胡飞正在里面说石岩扉的坏话。

　　“石岩扉又考倒数第一。”李大宝一脸的鄙视，“她妈妈还是老师呢，还这么笨。”
　　“就是，每次都考倒数第一，还拿过鸭蛋。笨得像个猪。我妈妈要是老师，我都能拿第一。”

　　乐照理好裤子，手都没洗，就冲了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不准说石岩扉坏话。”

　　李大宝和胡飞都比乐照高大，但是乐照是班长，又特别讨王老师喜欢。对小学生来说，这种讨老师喜欢的班干是不能得罪的。胡飞立即不吭声了。
　　可是李大宝不。
　　这小子有点愣，在班里也属于成绩垫底那一类，但是仗着块头大，经常欺负人。

　　“就说又怎么了。石岩扉就是个笨蛋猪。”
　　“你才是个笨蛋猪。从来考不及格。”
　　“我比石岩扉考得多。”
　　“我比你考得多。我是第一名，我说你是笨蛋就是笨蛋。”旁边有不少人在围观，乐照像平时教石岩扉写作业时那样大声叫道，“李大宝是傻子，笨蛋，猪。”
　　李大宝涨红了脸。可是乐照说的是事实，他没办法反驳。
　　乐照还在那里现编顺口溜：“李大宝，笨如猪，不学习，只吃饭，一吃吃成大肥猪。”
　　李大宝说不过他，只能红着脸大喊：“反弹！统统反弹！”
　　“反弹无效！”
　　“反弹无效也反弹！”
　　乐照指着李大宝哈哈笑：“说了反弹无效你还反弹，你果然是个笨猪！李大宝，笨如猪……”
　　“乐照，我跟你拼了！”李大宝啊啊叫着，狠狠地推了乐照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