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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廿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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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我见他神色轻松,忽然心念一动,低声道:“文殊师伯方才可与你说了甚么?”
金吒趁师叔和冯老爹说话,对我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又点了点头。
方才在芦棚外似乎听燃灯师伯提了句“九九之数”,约莫是说黄河阵之困是八十一天;在路上问姜师叔今天的日期,果然不差。如今细数从红砂阵发动到进黄河阵之间的时日,再加上三天,恰好是百日,也应了陆压早先的话。
此时师叔转过身道:“众尊长在芦棚上,我须得回去。一半日你们老师若来,或唤你们前去,自有知会。”
目送师叔出了院门,我和李氏兄弟约定明日再相谈,便随两个从人往西院去。
我的房间果然整饬得十分干净,案上又刚备了茶果之类。从人将食盒放下,又问可要先沐浴。
大家平日洗浴都是自去抬水,今日料想是师叔嘱咐,真个把我们当作伤员看。我也不好谢辞,便教送了水过来,沐浴更衣,只觉神清气爽,头疼也减了不少。
从人进来收拾家什,我问他们:“黄公子近日不在此处住么?我见他房门锁着。”
一个年纪小的便道:“小杨道爷不知:你三位进阵次日,黄公子便说西院中只剩他一个,东院武将军又一直在丞相身边,他一出房门,心里便觉空得很,干脆回王府住了。”
另一个笑道:“昨日黄公子随丞相去芦棚迎接两位仙师老爷,晚间过来取些物事,又叨念说‘师祖也是慢性子,偏要明天破阵,这七八个时辰有甚么好等’,被丞相训斥了几句,说不许他今天去接你们出阵,免得言语无状冲撞师长。——不过他晓得时刻,想来也该到了。”
我不禁失笑:“如今西院也只多了我一个,他心里未必就踏实了。”
正说间,天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杨大哥,你竟这般背后讲究我,可见没甚么大碍。”
我开了门,见他神完气足,衣冠齐整,腰间悬着莫邪宝剑。他进门便自家坐了客位,拿起案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我方才在芦棚上听师父教训,好容易才说完,故此来迟,师兄莫怪。”
“道德师叔把你‘教训’得可好,这般满面春风?”
“我素来被师父戒饬得多了,倒也无妨;只是今天说到后来,广成子师伯和太乙师伯都来解围,又多有称赞褒奖我,想来——”他饮尽了杯中水笑道,“哪吒和雷震子定是要平安出阵了。”
他见从人们已经出门,又道:“虽不大合礼数……我还是想问师兄:那黄河阵究竟是怎样情形?”
“为何单来问我?”
“说不得,你道法最高,想来损伤小些,也多得窥些奥妙?”
我险些被一口茶呛到:“那还真是惭愧得很……大家玄妙不同,论道法我也未必事事占先。”
——莫说占先,只求不像阵中所见那般情形,也就知足了。
天化坐了片刻就告辞去东院,让我“好生歇息”,岂知我心中有一件要务,根本就睡不着。
自从出了黄河阵,就能感到丹田中法力慢慢滋长,如同干涸的园圃经了一场夜雨般,生机渐复。此时将房门反锁,甫一静坐运功,果然经脉中流转自如一如往日,不禁窃喜。
阵中幻象,想来多是心底的隐秘所化。我虽自负武艺了得,仍唯恐一朝失了道法修为,不能充当破敌的锋锐。——想来有点好笑,还给自己编出那一场戏文来。
行功一周已毕,我起身走到窗前,随手掐了个诀试试。
——不知怎的,还是变作了花狐貂。
当日无话。第二天金吒和木吒过来“问候”,我也不知他俩是怎么忍心害理说出“多亏杨师兄妙法庇护”的,明明两个气色都比我好些。
后来正说些闲话,姜师叔带着武吉前来,说是师祖和大老爷昨日已回仙府,南极师伯留下,两日后辰时去破红砂阵。师父和文殊、普贤两位师伯教破阵当日来芦棚相见。
师叔叹息说,众师长谈吐如常,却未细讲黄河阵中的详情。他们护体祥光的确黯淡不少,想来失却三花不是好过的。师祖临走前传授了“纵地金光法”,可代蹑云之术,消耗法力极微。
——这大约是我第一次没有羡慕师父得了新法术。
师叔又道:“后天去接那两个小的回来,也不知情形怎样。少停去他俩房中拿件衣服,与我的丹药一同带到前面去,免得临时仓促。”
金吒道:“师叔放心,弟子昨日已经替三弟取了替换的衣履。雷震子的钥匙我也有一把,只等师叔同去。”
凡事计议已毕,三位同门和我作辞,与师叔去取衣服。片刻师叔独自回来,将手中一封信笺递给我,苦笑道:“雷震子留的——这孩子偏有许多心思。”
我接过看时,确是雷震子的笔体:“吾身后付杨戬师兄亲启。”
我哭笑不得,又细想时,那日进阵之前二人并未回相府,想来必是赤精子师伯有意传授雷震子“护体法术”之时,他便揣测来日必有劫难,故此留书。
师叔道:“我恐怕他回来时周遭人多,被看去了也不好,暂且收起来。给你看,也是教你得知:他们小弟兄眼中,‘杨戬师兄’可托身后,是第一个稳妥人。”
师叔这般“褒奖”我并没当真。不过当晚胡思乱想之间,又觉得雷震子才真正是个稳妥人——战阵上刀枪无眼,任凭多大神通本领,谁又能不虑身后之事。
思及此处,几乎要起来也写一封,想想却不知该留给哪个更稳妥的,只得暂时作罢。
两日后,几个门人晨起同到芦棚,早有入阵时那领队的王府亲卫带了四个手下,与两位姬姓王子等在门外。彼此作礼,我们入内各自见了师尊。师父倒是和颜悦色,只说看气色便知我这几天运功勤谨,他也安心不少。
转眼已近辰时,南极师伯带白鹤师兄径出芦棚往红砂阵去,姜师叔领我们随后跟从。
十绝阵上空多少愁云惨雾,如今大都消退无踪,只有西北方红砂阵还是一团暗赤色浓雾萦绕。南极师伯进阵不消一刻工夫,也是一声惊雷响动,那红雾倏然散去。
白鹤师兄一手提剑,一手拎着张绍的首级当先开路,后面雷震子背负着武王,哪吒提着刀枪棍三件长兵,南极师伯压阵而出。
众人上前看姬发时,见他面色无异,身上也没伤痕,然而气息全无,唤之不应。姜师叔便教王子和亲卫们送去芦棚,由燃灯师伯救应。哪吒和雷震子都请他随去,姜师叔见他们身上皆是血痕,声音也有些喑哑,自是不忍。南极师伯道:“子牙便去,我带娃娃们驾云回芦棚就是。”
我几个早上前接过兵器,哪吒和雷震子解下破损的外袍,换了我们带的衣服。金吒递衣服的时候暗中搭了他三弟的腕脉,哪吒倒没避开,只笑着低声与他说了句甚么,又侧头看了我一眼。
随南极师伯回芦棚,大约是我们“乘云”最短的一遭。天化只来得及问他两个,那红砂莫非与河滩上的泥沙仿佛,在阵中这般久,若吸进体内须怎生排出来,要是只靠每日喝水岂不费力。哪吒抢白他说,你当我俩是泥鳅,买来养在清水里,吐净泥沙好下锅的。
天化便说他不识好心。雷震子解释那红砂有形无质,吸入确实侵蚀肺腑,却更类似火焰烧灼,而非泥沙阻塞。好在近日张绍士气已颓,发动阵法不勤,因此威势比起先小了些。
他讲得一派轻描淡写,我们几个却相顾失色。
南极师伯正说“须教你们师父仔细看视,如何运功疗伤好些”,眼前已至芦棚。哪吒第一个跳下云端,几步就扑到门前等候的太乙师叔怀里。师叔摩挲着他道:“这孩子,岂不教你弟兄们看笑话。”
天化咋舌道:“要是换了我,当头先挨上三拂尘,再说别的。”
他只顾说笑,却没听见哪吒闷声道:“张绍口出狂言,说师父被摄去黄河阵,道行全失,鸡也杀不得一只……可是弟子当时出声艰难,也没得骂还给他……”
太乙师叔笑道:“何必理他。——先进去说罢。”
广成子师伯早携了雷震子进门,在芦棚一隅与他看伤。我们方才上前,只听广成子道:“也罢了,我与你的丹药每日一粒,忘了也不打紧,第一要务是运功吐纳,忍些疼痛,几日也就好了。”
那边武王已被燃灯师伯救醒,连连称谢,芦棚外众人也顶礼不迭。师叔教我和天化同了雷震子先回去,他送千岁回王府,稍后便来。
我三个回到相府东院,却见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带了个年轻后生在门前等候,二人俱是军中医官服色。天化倒认得,上前作礼:“陈老伯久候,不知几时来的?”
那老者秉手道:“公子多礼。丞相吩咐我来看看得脱恶阵的两位将军。卑职虽然不通道术,倒还懂些疏通经脉保养脏腑的法子,或可减些痛楚,以助早日复原。”
雷震子亦施礼道:“久闻师叔提起陈医官妙手回春之能,今日得幸仰仗。”
陈医官看他笑道:“你诸位小仙师,素日也不必卑职诊治伤症。殿下是第一位,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