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搭》佘惠敏

2、铁板

　　2．铁板
　　对这一幕，后来高风起的好友阿都曾戏作《如梦令》一阕以记之，词云：遥想风起当年，临街玉貌俊颜，潇洒胜潘安，孰料小樱乍现。瞄准，瞄准，蛋花淋头盖面。
　　当然了，这一幕委实缺乏美感，朱小樱就算再花痴也不可能就此对高风起一见钟情，何况她还是个对男人的英俊与否缺乏感觉的晚熟孩子。但她毕竟是个善良的孩子，把高风起害得这么狼狈，她心中不安，而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安之若素的表现出适当的幽默感的气度，也很令她心折，所以朱小樱嘴一张，就豪爽的许下宏愿：“啊，对不起，伤着没？没伤着！要送你么？不用！哦，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搓一顿算赔罪吧。”
　　高风起本来对搓饭没什么兴趣，但很可惜，他不是单枪匹马来食堂的，他的好朋友、同班同学阿都也在车祸现场。见有便宜可沾，不等高风起回答，阿都就忙不迭的代为答应：“好啊好啊，我是他同学，申请旁听！”
　　“行，你请几个哥们一起来也行。”朱小樱说，“什么时间？”
　　“今晚7点，清苑烤鸭。”阿都是个嘴馋的，生怕烤熟的鸭子飞了，连忙定了个最近的时间。
　　“好，晚上见！”朱小樱乐呵呵的骑着自行车回宿舍了。
　　朱小樱一回宿舍，其他三位美女见没了蛋花汤，就问怎么回事。小樱描述了一遍，那三个连饭都没顾上吃，先忙着笑到打跌。笑过一阵，于悠游最先反应过来，问：“你请人吃饭，知道人家是谁么？”
　　“啊，忘了问名字了！”小樱抓着脑袋大叫，“不过没关系，反正晚上在饭馆见面能认出来。”
　　陆念忙打开电脑，登陆上校园BBS，嘴里还一路嘀咕：“我上特快问问去，看中午被扣了一脑门蛋花的倒霉蛋是谁。”
　　哪知道一打开BBS，就发现十大热贴中有三条都是关于这件事的。一条的标题是《昔日民谣手，今作蛋花郎——蛋花案现场目击记》，一条是《HOT，蛋花宝钗造型独家抢拍照》，还有一条是《蛋花案男女主角背景大起底》。
　　“高风起啊！”陆念点开帖子匆匆看了一眼，马上嚷嚷起来，“小樱撞了高风起！”
　　嗖的一下，又有两只脑袋四只眼睛加入到电脑屏幕前方。
　　唯一没凑过去的是事件女主角朱小樱本人：“高风起？这名字好像听过，他很牛么？”
　　“是，很牛。”罗束素一边目不转睛的看屏幕一边说，“你听过这名字是因为我们在宿舍里讨论过。那个新年狂欢会，我们仨都去了，就你没去，回来我们唠叨他名字唠叨了半晚上，你一点没兴趣，还嫌吵到你睡觉来着。”
　　于悠游最早从屏幕前转过头来：“小樱，是晚上7点清苑烤鸭对吧？我们要求旁听。”
　　“对，旁听！”罗陆二人异口同声的附和。
　　朱小樱是个豪爽的女孩子，所以晚上就带着全宿舍的人赴约去了。在她想来，就算高风起也把全宿舍的人带去，那也不过八九人，刚好一桌。
　　现实总是出乎人们的想象。当朱小樱宿舍的四个女孩子全体出动到清苑烤鸭店门口的时候，正好七点，这时高风起一行才浩浩荡荡的迎面扑来。
　　是的，你没听错，是浩浩荡荡。
　　陆念伸出手指头数数：“一，二，三，四……十，十一，十二……哇，今天来这么多人，这演的是哪出戏啊？”
　　“十二金钗齐聚，清苑烤鸭遭殃！”于悠游嘴快，一句话就让十二个小伙子脸上全国山河一片红。
　　高风起看看朱小樱，微笑，然后无奈的耸耸肩。
　　小樱痛苦的发现这群人里居然还有两个曾是她的徒弟，那种初学轮滑时被她敲过拜师饭，学会了以后被她敲过出师饭的徒弟，当时敲那些徒弟请客时还得意洋洋，没想到那不过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她摆出一个欢迎的架势和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一回头一咬牙，对店里喊，“老板，给个最大的包间和最大的桌子，十六个人！”
　　清苑是学校边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店子，对一家餐馆来讲，菜的味道只能算普普通通，但总比学校食堂要好得多，不过这家店的菜油水足分量多，所以深受穷学生们的拥戴。这样一家店子当然没什么超级大桌，只有定员十人的标准桌子，十二金钗又不愿因分坐两桌而错过好戏，所以最后老板只有在一张桌子周围连摆十六张椅子，椅子的座位面都是前角挨前角挤得满满当当，然后大家再一个接一个的跳到座位里去。
　　高风起果然一如传说中的低调。他寡言少语，但并不让人觉得冷，只让人觉得疏朗而已。众人拿他当搞笑剧男主角调笑时，他安安静静的以微笑以沉默来回应。席间偶尔冒出几句话来，也让人对他的冷幽默印象深刻，不敢过分进逼，免得惹祸上身。
　　当然，就算高风起话不多，饭桌上也是热闹得很。文科班的男生们，平时受够了同班女生伶牙俐齿的抢白，这时撞上小樱这几个学理工的女生，自然也要文采风流的现一把，什么联词赌酒之类的把戏都拿出来玩。阿都的《如梦令》就是在这个桌上跟热腾腾的烤鸭一起新鲜出炉的。
　　十六名大学生的胃口是惊人的好。谈笑间，他们干掉了三只大烤鸭，两脸盆鸭架汤，五斤水煮鱼，四十根蜜汁烤翅，一箱子啤酒，三十六只金银小馒头，以及东坡肘子、水晶蹄子、粉蒸排骨、铁板牛柳和其他冷盘热炒若干。
　　吃到酣浓处，小樱拉了悠游一块出了包间，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小樱笑呵呵的伸出长长的胳膊搭上悠游的小肩膀：“美女，泡米勒的钱还有剩的没？有剩的就借我点，我钱包里只有四百六十八，恐怕不够。”
　　悠游愁眉苦脸的掏钱包：“我本来打算吃白食的，怎么就把泡米勒的经费都给搭进去了？”然后就把钱包里除了毛票之类的整钱都倒出来数，“一百六十一，加上你的大概差不多了吧？”
　　小樱摸摸脑袋，“大概差不多了吧，不过他们点菜时我也没算帐，算了，实在不够的话呆会你帮我跟老板说说把零头抹抹，你最会侃价了！”
　　两个人耷头耷脑的跑去收款台找老板，问：“结帐了结帐了，多少钱，给打个八折行不？”
　　老板笑嘻嘻的说：“瞧你们这俩丫头，一群大小伙子吃饭哪能要你们结帐呢？人家早结了，也没要打折，一共才六百六，哪犯得上打什么八折啊？”
　　“谁？”小樱没顾上算帐，立马追问，“谁结的帐？说好我请的！”
　　“穿灰衣服的男生。”老板好脾气的回答。
　　“嘿，跟没说一样，穿灰衣服的有好几个呢！”小樱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
　　“我认得，上菜的时候我就注意他了！”一个圆圆脸的女服务员在一旁插嘴，“他坐得离桌子最远。”
　　离桌子最远？圆桌的座位不是都离桌子距离一样么？怎么还有个离桌子最远的座位？小樱和悠游纳闷着往包间走，打开包间门，也没着急进去，就站在门口把整个包间扫视一遍。
　　“是高……”
　　“嘘——”小樱要说话，被悠游拦住了。
　　十六只椅子挨得紧紧的，宛如向日葵的一圈花瓣，然而其中有一只椅子不知何时起，往后退了半张椅面的距离，给两旁的人留下进出的空间。这张后退了一半的椅子上，坐的是高风起。
　　他离桌子比较远，所以筷子动得不多，面前的碟子也比其他男生的干净。由于对饭桌上的菜关注得比较少，他也是最早发现小樱和悠游进来的人，并笑着对她们点头致意。
　　清苑烤鸭店开了有十来年了，包间里并不十分干净，墙壁上星星点点的粘着多年来一点点沾上去又擦不掉的污渍油痕，桌椅碗柜都有些磕损掉漆的地方，窗户也歪歪的关不严，所以这个包间，简直堪称一间陋室。
　　但高风起的微笑是那样明朗，仿佛给这间陋室注入了阳光。小樱脸一热，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拉着悠游，跳进了自己的座位。
　　小樱的窘态自然瞒不过朝夕相处的悠游的眼睛。她笑嘻嘻的看看小樱又看看风起，再跟束素和陆念眉来眼去一番，那俩人立刻会意。三个人一齐旁观小樱情窦初开的不自在模样，不由得芳心大悦，323宿舍的最大谜底终于揭晓，三人在小樱恋爱问题上相继吃瘪的郁闷也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当天晚上，323宿舍里就此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话题女主角朱小樱成了这场讨论中最被动的一个。以下是讨论片断精选。
　　片断一：定性。
　　朱（惊讶地）：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我们今天中午才认识！
　　罗（胸有成竹地）：那你吃饭时干嘛看着他就脸红？
　　朱（理直气壮地）：谁说脸红就是动心啊？我惭愧嘛，撞了人家还让人家掏了那么多钱请吃饭，我脸皮又没厚到那种程度，当然要脸红了。
　　陆（质疑地）：不对，你去食堂四处敲那些徒弟请吃饭时从来没脸红过。今晚聚餐时有人跟我哭诉说，你只教了他一次，却敲他请了你四顿饭！
　　朱（无语）。
　　片断二：定向。
　　于（诱导地）：小樱你眼光真好，高风起不错啊，又英俊又大方，你就从了吧？
　　朱（愤怒地）：他又没追我，我从什么从？
　　于（以退为进地）：你喜欢他么？
　　朱（无奈地）：反正你们三个都认定我喜欢他了。
　　于（窃喜地）：那是，帅哥人人都喜欢！
　　朱（不服气地）：我才没那么肤浅呢！我喜欢他的风度，根本没在意他帅不帅。被泼了一头鸡蛋汤还能开玩笑，那么多人挤一起能把自己的椅子后退半步，这才是他让人喜欢的地方。
　　于（得逞地）：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就勾搭他来追你吧？
　　朱（目瞪口呆地）：啊？！
　　片断三：定计。
　　陆（没信心地）：小樱会勾搭人么？
　　罗（讲义气地）：我们帮她！
　　于（一锤定音地）：送上门的果子不香，倒追这条线，能不跨过就别跨过。所以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小樱勾搭风起来追她。
　　朱（老老实实地）：勾搭？我不会。
　　于（建议）：你能在大家共同熟识的朋友间，比如那两个既是你徒弟又是他同班同学的家伙面前，以开玩笑而又略带感伤的语气说起，风起是你在这个学校里唯一觉得可以交往的男生吗？
　　朱（摇头）：开玩笑会，感伤不会。
　　于（继续建议）：你能利用E－mail和短信的方式进行看起来莫名其妙，只是简单如交答题卷和约出门时间这样的交流，但在其中夹带一两句关键的暧昧语句吗？
　　朱（汗）：但字前面的大概能做到……
　　于（仍然耐心地建议）：你能创造并且面不红心不跳地坦然面对两人独处的机会，其间表现就好像只是好友知己，但是又明明略有暧昧吗？
　　朱（大汗）：但字后面的大概做不到……
　　于（超强耐心地建议）：你能在风起面前和其他男生交谈甚欢，但又同时以眼神或其他肢体动作表明，你注意的在意的始终是他吗？
　　朱（尼加拉瓜瀑布汗）：不如你替我出马吧……
　　片断四：定项
　　于（叹气）：你把上面我说的这四条勾搭大法记住，明天总能用上一两条的，没准四条都能用上也说不定。
　　朱（诧异地）：明天？
　　陆（得意地）：阿都说他们有包括高风起在内的三个好朋友明天要去动物园玩，我说我们宿舍明天一起去。
　　朱（匪夷所思地）：理由？
　　罗（喜滋滋地）：我告诉阿都，我们宿舍的一个女生，看中了他们班的一个男生。
　　朱（对着床板撞头）。
　　于（此地无银地）：放心吧，我们没说是你看中了他。
　　次日是周末，准确一点说，是周六。动物园里很热闹，人比动物多。更确切一点说，小孩子是最多的一个物种——抱在手里的，坐在推车里的，骑在肩头的，这是那些小的；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追逐打闹的，这是那些大的。
　　动物园里，要么是小孩，要么是陪着小孩来的大人，像小樱她们这样不大不小的青年学生，就成了动物园里很特别的一群人。
　　“我怎么觉得不对呢？”罗束素悄悄的对于悠游嘀咕，“上次逛动物园还是中学的时候。他们这么大了怎么还要逛动物园？”
　　“难道是要看水族馆？”于悠游沉吟，“谈恋爱看那个海底世界倒是浪漫得很，不过那个馆的门票可就贵了。”
　　“是啊，高风起看起来也不像大款啊，昨天就花了大几百，难道今天又得花这么多？”陆念插嘴。
　　朱小樱呢？
　　小樱在发呆。悠游昨天教的勾搭四法，她连一法都不会。听起来简简单单的，可是她怎么也做不到。
　　早上悠游给了她一个高风起的手机号，逼着她给他发短信，说要写上“我们出发了，你们出来没？校园东门见，不许迟到哦～”结果小樱只发了前面那句，因为后面那句她觉得实在太嗲了，想想就寒毛直竖，便没有写上去。
　　然后是在校园门口见到高风起、阿都和曾经被她指点过一次溜冰却被她敲了四顿报告的高风起的同班同学盛放。如果在以前，朱小樱肯定可以和阿都、盛放这两个爱说话的家伙聊得昏天黑地，侃得日月无光，让大家从学校到动物园的路途显得欢乐而短暂。但是，怎么才能在阿都和盛放面前说自己觉得这个学校里唯一可交往的男生是高风起呢？连开玩笑都没法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嘛！那么，一边跟阿都和盛放交谈甚欢，一边用眼神或其他肢体动作表明，自己在意的是高风起？这难度太高了，小樱一边想一边犯难，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和发呆。连别人在说什么，她都经常注意不到。好容易到了动物园，也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居然连怎么正常的跟男生交往都不会了，我怎么这么像邯郸学步里那个爬着回去的家伙啊？被人嘲笑过几次她的心不在焉后，小樱不自在地想。
　　不过高风起、阿都和盛放三人，并没有像悠游猜测的那样去水族馆。他们对水族馆视而不见，对孔雀馆不屑一顾，在猴山前呼啸而过，在熊猫馆过门不入。小樱傻傻的跟着走，倒是没什么二话。悠游束素和陆念却是越来越奇怪，不时问一问“怎么不停下来看看”的问题，通通被高风起以一句“这儿不好看”打发掉了。
　　好吧，那就等着看有啥好看的吧？眼看着过了狮子老虎山，过了犀牛鳄鱼塘，过了斑马骆驼园……几位小姑娘的兴致越来越低，疑问越来越大，这些都没意思，那什么才是动物园里最有意思的动物呢？
　　高风起他们三个终于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眉花眼笑地在大象馆的铁笼子外坐下来不走了。
　　“你们到动物园，就是为了专程看大象？”于悠游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那三人一齐笑嘻嘻的点头，然后转过头去，目不转睛的盯着馆里的大象。
　　一只大象在吃香蕉，一根，两根，三根……
　　另一只大象在用鼻子汲水喷水冲澡，一喷，再喷，三喷……
　　还有一只大象在用鼻子卷草吃，一卷，二卷，三卷……
　　陆念看得直打哈欠：“啊——这就是你们觉得比狮子老虎猴子熊猫鲨鱼孔雀都好看的东西？好闷啊！”
　　高风起三人趴在笼子前，头也不回，更不回话，过了一会，突然听阿都说了一句：“快看，快看，要开始了！”
　　那只正在吃草的大象暂停吃草，肚皮一阵鼓动，接着放了一个悠长的响屁，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异动。
　　悠游束素陆念三人大惑不解，不知他们要看的到底是什么，却听一路发呆的小樱这时精神过来，指着那只大象的屁股笑道：“出来了！”
　　高风起也发出惊叹：“好大一坨啊！”
　　盛放也啧啧慨叹：“这一坨，啧啧，拿只超大脚盆才能装下。”
　　阿都读表：“啧啧，这一坨从探头到完全出来，总共花了一分零三十七秒！快看，又是一坨！”
　　“你们，你们，你们来动物园，就是为了看这个？”悠游抓狂了。
　　“当然了！”高风起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孔雀开屏猴子上树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大象拉屎。除了大象，谁还能拉出这么气势磅礴的屎来啊！”
　　三个男生看到酣处，笑嘻嘻的齐声怪唱：“大象拉屎，吧唧吧唧嘭！大象拉屎，吧唧吧唧嘭！”
　　……
　　那天晚上，悠游沉痛的在宿舍里宣布：“我们踢到铁板了。勾搭行动第一季，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