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巴士底广场(下) ...
-
犯人已经被带上了行刑台上,刽子手抓住他,把他的腰捆在了一块大木板上。守卫在行刑台四周的步兵、弓箭手开始把围观的人往后退。这样,刚才还是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片相当大的空场。准备一会行刑用的四匹马面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刽子手的副手们拉起系在马颈圈上的绳子,分别捆住了犯人的双手和双脚,粗糙的绳子勒的很紧,几乎嵌进了犯人满是伤口的手腕和脚腕,于是,他就像踩上了捕兽夹子的野兽一般,发出一声惊恐的嚎叫。
“夫人您瞧,他害怕了。”站在阳台上的国王侧过头,朝着王后说话的语气无比轻松,“我敢打赌,这位先生的关节、肌肉和筋腱一定坚持不了多久。”
可怜的王后几乎已经失去的语言的能力,只能一边颤抖着,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
“不过,如果这个该死的胆小鬼知道,他还有机会供出主使者的名字,来换取一命的话,”国王的脸依旧朝着王后,眼神却向着洛林公爵的方向瞟了过去,“鬼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呢……”
一股冷风,忽然从包厢的窗户间吹过,洛林亲王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他抬起头,正想着要附和国王几句,却瞧见一道阴沉的目光正朝着自己射了过来。不过转瞬间,那双熟悉的绿眸又恢复了一向懒散漠然的态度,快的几乎让亲王认为,自己刚刚一定是看花眼了。
此时,两个穿黑袍的刑事长官走上了行刑台,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们今天和刽子手一样,带着黑色的面罩。其中一个人很是威严的扫视四周,然后弯下身子,朝着犯人说:“仁慈的国王将慈悲赐予您,到底是谁指使了您,谁是您的同党,您愿意招供他的名字吗?”
躺在木板上的犯人像是听懂了,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很好,看来您是愿意合作的。” 另外一位刑事长官,从宽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然后煞有介事的把羽毛笔塞进犯人残缺不全的手指间,“那就写吧,只有您亲笔写下的供词,才能让您摆脱这可怕的刑罚。”
这时候,刽子手的副手们牵着马,全在站在行刑台的下面,就连刽子手本人,也被支使着站到了行刑台的边上。然后,两个黑衣刑事长官一左一右围住了犯人,这样一来,无论是包厢里的王室成员,还是台下拥挤的老百姓,都被他们俩宽大的黑袍挡住了。
所以,当接下来两位刑事长官拿着写满字的一张纸,兴冲冲的朝国王的包厢走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那份供状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在行刑台正下方,最拥挤的一群人里,一个看上去像个酒店老板的矮胖男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操着生硬的法语说:“他真的招供了?”
旁边的人紧锁着眉头,低声答道:“不知道,还是先看着吧。”
此时,帕埃德里侯爵正无精打采的顺着国王包厢的楼梯向上走。
自从在洛林亲王准备好的那份犯人口供上签过字后,他独自在家里呆了两天。然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户头上多了一千个埃居。
帕埃德里家族是加斯科尼地区最古老的贵族,只是自从他承袭爵位以来,财富与名声早已不相称。偶尔,他会为了自己奢华的装扮捉襟见肘。于是,面对着金币的诱惑,几天之间,他光滑的下巴上露出了一点青色的髭须,英俊的面容也略显得有些憔悴了,只是他却依然没有鼓起归还的勇气。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像一阵风似的从他的身边掠过。伯爵不由得停下来,惊讶的注视着前面黑衣的背影,似乎觉得有些熟悉。等他走到二楼守卫森严的包厢里门口,正好看到亨利国王正牢牢的盯着手里的一张纸,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不错眼珠的盯住了国王。
似乎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国王终于抬起了头。一瞬间,似乎有一抹不以察觉的笑容自他的唇角转瞬即逝,然后对上满屋子期待的目光,他又重新戴上了那副淡然的面具,手上的那张纸仿佛无意识的递到了洛林亲王的鼻子底下,“你们瞧瞧,这该死的犯人都胡说了些什么?”
亲王犹豫了一下,但按耐不住的好奇心促使他接过了犯人的供词。纸上的笔迹断断续续的难以辨认,有的地方还蘸着一点血迹,洛林亲王使劲睁大了眼睛,十分费力的看完了纸上的内容,然后,他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身体僵直的杵在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可呼吸却像是越来越困难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亲爱的表兄?”国王的一双眼一直在注视着亲王的反应,此刻的语气倒是出奇的和蔼亲切。
“我,我,陛下…”听到国王的问话,洛林亲王才恍惚从巫术中挣脱了出来,他一下扔掉手中的那张纸,竟然不顾礼仪的拽住了国王的胳膊,“陛下,陛下,他在撒谎!”
“表兄,您说的,是那个肮脏的犯人?”国王的声音依旧很动人,但却一脸嫌恶的挪开了手臂。
“不要相信他,陛下,一个字都别相信!这是诽谤,公开的诽谤!不,不对,这是陷阱,是敌人设下的陷阱。”惊慌失措的洛林亲王已经语无伦次了。
国王和对面穿黑袍的刑事长官闪电般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似乎包含着得意、憎恶或者是戏谑的复杂感情。站在门口的帕埃德里伯爵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可却莫名其妙。他走上前,弯腰捡起那张沾满了血迹的供状,仔细地读了起来。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这张脏兮兮的羊皮纸上竟然写满了揭发一位法兰西亲王的精彩情节。
只不过,这笔迹,还有这口吻,怎么会是如此的熟悉?
侯爵忍不住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两个身穿黑衣的刑事长官,他们穿着宽大的外衣,脸上还蒙着厚厚的面罩,可其中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真的是太熟悉不过了,狭长的蓝色眼眸,微微有点吊眼梢,除了国王宠信的侍卫官玛雷尼伯爵,还能是谁呢?
“陛下,不要相信他,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外面那些刺耳的喧闹声似乎渐渐平息了下来,整个包厢里,只有洛林亲王的声音唯一而清晰。
国王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扫过浑身战栗的亲王,冷冷的声音里透出居高临下的威严,“表兄,我记得您在上帝面前立下过誓言,要永远忠实于我的。”
“是,是,陛下,我凭着我父亲的坟墓发誓,我会,会永远效忠于您,决不背叛。”洛林亲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假思索的赌咒起誓。
“这样最好,表兄。”国王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他探身凑到亲王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你可能还不知道,英格兰那个篡位的老查理,派人送信给我。派遣刺客的新教逆贼,已经被他处决了。我奉劝你记好你今天说过的话,当然,你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小命,还有你的一切,都攥在我的手里。”
被赦免的人抬起头来,慌乱的眼神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悚,一直坐在扶手椅上的玛丽王后此刻像是刚刚从恶梦中醒来,她看看自己的国王丈夫,再瞧瞧几乎已经颓唐的瘫倒在国王脚下的洛林亲王,贝壳般的牙齿使劲咬着嘴唇,美丽的脸庞上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一个小插曲,先生们不要介意。” 国王轻快的直起了身子,换上一个自然亲切的笑容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我刚刚跟亲爱的表兄分享了一个好消息,我们的老对手英格兰,决定休战停火,几天之后,英格兰的特使会到访巴黎,我觉得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正好招待我们的客人。”
然后,他回过身,朝着等待指令的刑事长官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无论是王后还是亲王,此时都不敢再直视国王的目光。伯爵偷眼瞧见那对绿眸里跳动着血腥的光芒,禁不住不寒而栗。他忍不住伸出手拽开最上面的一粒扣子,想要摆脱那种窒息的压迫感。那一千个埃居的金色魅影,此刻在他眼中,就像是一条最华丽的绞索。
很快,广场上的刽子手就得到了国王的指令。四个刽子手的副手纵身跃上马背,甩鞭的声音同时响起,四匹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
行刑台上,捆住犯人手脚的绳索瞬间被绷紧了,紧接着,骨节脱离的可怕声响在人们的耳边响起,犯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响动听上去根本不像是人的声音。
四匹马使劲刨了刨地面,四名骑手挥舞着鞭子,使劲加紧了马腹。于是,就在这四匹马再次纵身跃出的时候,犯人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完全被拽了下来,刚才因为疼痛而伸得笔直的脖子,也骤然耷拉了下来。只剩下那双充血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行刑台下的人群又开始大幅度的喧嚣波动起来,好奇心强盛的男人们准备挤到最靠前的位置,好仔细看一看被四匹马分尸的人死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而那些女人和孩子们,则一边捂着眼睛叫喊一边向着远离犯人尸体的方向移动。突然,一声尖叫从公主们的包厢里传来,不过转瞬间,就被嘈杂的人流淹没了。只有帕埃德里侯爵听出了那是克雷丝公主的声音,于是,他悄悄地退出了国王的包厢。
另一间包厢里,索菲娅和克雷斯两位公主正在焦急地张望着。伯爵赶忙问了一句:“两位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克雷丝公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侯爵的到来,只有索菲娅公主回过头来。她眉宇间的神色有些慌乱,语调倒还算镇定:“您来得正好,刚刚,狄安娜叫了一声,然后,然后从这,掉下去了。”
侯爵一惊,转眼间便推开门奔了出去。
大街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涌动的人潮,不远处,一个高个子男人正把怀中的公主稳稳的放到地上。
“狄安娜!”
帕埃德里伯爵听见一个声音在心底咆哮,可是紧闭的双唇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他想要冲过去接过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两条腿却直挺挺的定在了原处。直到狄安娜跟那个人道别,快步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才听见一个并不真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但愿没有伤到您,大家都在担心呢。”
“受伤?怎么会呢?我不过是,看到了一个人,很像拉斐尔,就从阳台上翻了下去。”狄安娜满不在乎的解释着,只是脸色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