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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灰原蓝很久没想起灰原雄了。

      时间会封存许多事,曾经的痛彻心扉,每一次呼吸都是难以忍受的空虚麻木,如今刻意去回想才惊觉竟已相隔多年。

      与七海建人久别重逢,不啻于他一脚踢翻连主人都不晓得藏在记忆哪个角落的箱子,无数回忆的相片飘扬翻转,纸片上各个年龄层的兄长争先恐后占据脑海,夹杂声音模糊失真的话语,一帧帧恍若昨日重现的亲身经历。

      「小蓝,快进来!」灰原雄拽着红色书包拉扯开口,用力往她头上套,「老师说明天要带最喜欢的东西去学校跟同学分享,你再缩小一点!」

      灰原雄拉着她的手,头上戴着和她同款米黄色遮阳帽,仰望保育园的向日葵标志。
      有谁在身后喊着:「阿雄、小蓝,看这里!来,小蓝你笑一下啊,对,就这样,三、二、一——」

      「好了!将啷~」
      灰原雄举起镜子,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哥哥对称地缺了两角的下排牙齿,明晃晃的两个黑洞在灿白齿列之间吸睛得很。
      男孩又拿了一把手镜放在她脑后,几次调整角度,才终于让她看清成果。
      后脑顶了两根发辫,一撮大一撮小;一个高一个低;杂毛乱翘而且有一堆零零散散没被发圈收拢的发丝,绑的过程也好几次扯痛头皮。
      不过出门时她坚定拒绝了妈妈的重绑提议,在保育园哭着把笑她丑的男同学全部打一顿。

      小学开学第一天的新生报到,灰原雄领了妈妈的委托,雄赳赳气昂昂地牵着她的手,一路向学校前进,顺利抵达校园,再自然无比地牵着她进了二年级的教室,一个个向同学介绍她。
      上课铃响,她抱着自己的书包和哥哥分坐一张椅子,与踏进课堂的老师大眼瞪小眼。

      「嗷——好痛!」短袖短裤的灰原雄不断抽气,外露手脚额脸有大大小小的擦撞瘀伤,「痛痛痛,小蓝啊啊痛,小蓝你别、别哭啊医生你太大力了啦好痛痛痛!」
      她看着死命抱着她从怪物攻击中逃跑,滚下斜坡也紧紧护住她的哥哥,哭得更厉害了。
      咸涩的眼泪流进嘴里,刺痛她滚动时咬破的口腔内膜——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伤口。

      「看得到吗?」灰原雄紧抓住她在他肩上垂落的小腿,踮着脚尖有些吃力地左右摇晃,但总会稳稳地找回平衡,「有很多人吗?」
      她低头看坚持要自己架高她的哥哥,再左右看两旁笑吟吟望着他们的父母,慢慢地和哥哥描述游乐园闭园游行的热闹,即使以她再叠加一个灰原雄的高度,视野内多是一片乌泱泱,完全隔绝地面表演,看得见的只有花车与花车上穿着角色服装招手的人。

      「呼——哈——」
      他们不顾路人们投来的诧异眼神在街道上狂奔,没回头也听得到怪物稀哩呼噜的嘈杂噪响如影随形。
      经过一个路口,灰原雄猛然一拉她的手腕转弯,紧接着又拐进那条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小巷。
      湿漉漉的温热掌心捂住她的嘴,男孩压抑缺氧时大口呼吸的本能,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
      两人躲在巷内躲了很久,那天回家天色全黑,只说玩到忘记时间,挨妈妈好一顿骂。

      「加油啊小蓝。」跑完二十圈操场在一旁俯卧撑的灰原雄为她打气,「再七圈就结束了!」
      她瞥了眼难得要求严厉不打折扣的哥哥,咽下口腔萦绕的铁锈味,咬牙努力迈开酸软的步伐。

      『叩叩』
      她慢腾腾地挪去窗边,用肿泡双眼和灰原雄对视十秒,才开窗放他进来。
      向来聒噪的少年罕见地没多说,安安静静和她并肩坐在墙边,直到最后一束余晖消散,透进玻璃的月光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
      不知为何,兄长总是能察觉她隐密的心绪起伏,拉起蜷坐久了腿麻的她,离开放学后冲进来紧闭了八小时的房门。
      「无论如何,你都是有我的啊。」

      迈入变声期的少年激动地冲进她房间,比手画脚着哇啦哇啦说了一通。
      简单总结,灰原雄路上又遇到怪物,这回没等他跑离怪物追击范围,一个全身黑的男人从天而降将那怪物消灭了。
      「他说,有个学校专门教如何拔、呃、祓除,应该是祓除吧,怪物,不对,是咒灵,不过得等到高中才能入学。」

      灰原雄终于定下初中毕业后会去上奇怪的宗教学校,校名听起来很不正经,校址也偏僻得非常可疑,还不让学生家长参观拜访。
      花了整整一年半,在最后期限才取得父母同意的少年端正脸色,剩下他们兄妹两人时忍不住漾开一个巨大的笑容,「等我学会祓除咒灵,就能保护妳了。」

      进了住宿制高专,第一次放假回家的灰原雄收敛表情,神色是十五年来罕见的严肃,对她郑重告诫别进高专。
      「啊,不过同学跟前辈们都很有趣哦!有机会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一连发送数十条短信,灰原雄试图用冲绳海阔天空的景色塞爆她的手机容量,十六岁少年爽朗的笑容似乎也感染了同伴,在相片的一角露出微微上扬的唇线。

      灰原雄没能迎来他的十七岁,甚至连骨灰重量都仅有其他人的一半。

      她木着脸,机械式地随哀伤的父母向上香宾客鞠躬答礼,恍恍惚惚地走完流程。

      儿子毫无理由逝去的悲伤、得不到具体答案的愤怒、全家福不再完整的茫然……一切并未随着时间淡化,反而沉积、压抑着,愈发混乱,直至爆发。
      夫妻每每因为一点小事争吵,吵到后来总会互相指责对方当初怎么会同意灰原雄去念那什么有问题的学校;看着活生生移动自如的女儿,目光会不自觉飘向墙上永远笑得灿烂的儿子。

      灰原家好似打碎又勉强黏合的花瓶,不仅裂痕满布,甚至有一块瓷片永久消失。

      灰原蓝考上外地大学,离家的那天,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那也是灰原雄的噩耗传来后,灰原蓝第一次留下眼泪。
      没有比那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灰原家散了,而灰原雄也是真的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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