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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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他卧在床，艰难的试图举起右手，手指一点一点的微微颤抖着，却还是举不起来。他想说话，嗓音却仿佛梗在喉间，唇、舌、喉，所有的肌肉都颤抖着不听使唤，“雪——”他努力让自己的破碎浑浊的声音听起来更像这个音。
视野也是浑浊阴暗，恍惚有个人形在前。
大限将至。
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撒手。
手上传来微微温热的触感，微微的握力。
“雪，是你吗？”一点一点，艰难的运作着喉口，将不成声的字送出唇。
身形压近。
宁静亲切的气息，温和而温暖。
“雪！”嘶哑的声音终于冲出喉的阻滞唇齿的桎梏。
他坐在床头，右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颤抖着努力说话，却只能从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抬起左手，轻轻抚着他的头。
“是我，我在这里，你的阿雪就在你身边。”
轻轻拍着身下的那个人，仿若他还是多年他怀中以前的小小婴儿、小小孩童，“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有阿雪在这里，一切都会好好的。”
这是他看顾了一辈子的孩童，他交付了一生的人——也是那个，那个他挚爱的人的孩子——他怎么会容许一切不好好的呢。
感受着手背、手指、掌心一点一点的触感，那温和而温暖的声音就萦绕在耳侧，蓦地就如心境一下子放松了，这种感觉，就是安宁与放心吧。
是啊，从小到大，只要雪在身边，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就算是如今，只要雪还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就算现在就……就算现在就离去，也不会有什么关系。雪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不是么？
但是就这么离去么，这么抛下雪，让他在这个时候还失去自己，让自己投入那无尽的没有他的黑暗中，真的可以吗？
雪，应当是没有关系的吧，他从来都那么顽强而坚韧——他想到——就算父亲逝世的时候，他也那么过来了——不，也许那时候是因为还有我，他还需要照顾我，但是如果我都背弃他在这尘世，谁还能宽慰他？
不，这一次他应当还是没有时间悲伤，那些外面的人，那些图谋不轨的人，那些心怀恶念渴望权力的人，都虎视眈眈，盼着我死去好谋夺权位。
雪，我的雪，我将跟我父亲一样，抛你孤独在尘世，却还是要仰仗你守卫着我们留下的这些东西。
他胡思乱想，头晕晕的有几分疼，眉头蹙了起来。
他轻轻拍着病卧的他，看着他眉头蹙起，不知道是因什么而痛苦。只好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
比起他故去的父亲，他还很年轻——年轻到仿佛一眨眼，眼前还是那个天真的孩童，而不是这病榻的残躯。
曾经，仿佛是很久以前，也仿佛就近在眼前，知道了那个消息之后，他飞奔去想安慰那小小的孩童。小小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但是那孩子对他说，母亲已经不在了，请你代替母亲好好照顾我父亲。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从小就黏着他，无论开什么会议做什么，都悄悄的跟在他身边坐在他身旁的孩子。
如今却已憔悴，卧病不起，叫他如何忍心。
他的手轻轻的抚过眉头，温暖而温柔的触感。让他禁不住想蹭过去，把头埋在他的手掌里。
已经，多年没有这么撒娇而亲昵了。
曾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只有十岁出头，那个交困而物资匮乏的时候，他为自己悄悄的弄来一只西瓜，从异国的宾馆偷偷拿的，用纸箱偷偷包了，瞒着父亲，带回来，只为让自己开心一下。一只像水罐那么大的西瓜，很甜，很好吃。
吃完了西瓜，自己还意犹未尽，缠着他要把西瓜籽种下去。
挖坑，下种，浇水。
那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望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是想到了什么喜事么？
他还那么年轻——至少比自己年轻那么多，为什么就如此憔悴不堪，仿佛就要凋落。
曾几何时，他还那么跟着他，扯着他的裤腿衣角。偷偷的背着他父亲带给他一只西瓜吃，都开心的不得了。吃完了还吵着要种，好吃到更多。
挖坑，下种，浇水。
那个小小的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孩童，什么时候已经让皱纹爬上眉梢，让白色浸染鬓边了呢？
他躺着，依旧在静静的想，呼吸着他的气息。
什么时候开始，目光追逐着他呢？
他是爱着父亲的吧，从小就追随着父亲，一直在他的身边，默默地护卫他，照顾他，一生忠贞。如果没有他，父亲也许就做不成这片事业——是的，绝对做不成，如果没有他挡下那些刀光剑影里的暗箭，如果没有他的精细，他的忠诚，也许在半路就……
父亲也是爱着他的吧。他闷闷地想。他从来不考虑这个问题，可是现在，除了这么胡思乱想，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父亲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打理，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他抚养——放心的在身后把自己托付给他照顾。
那么一直追逐着他的我，算是什么，只是父亲的孩子吗？
他静静的看着他憔悴的脸，从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更老，更憔悴的一个人。他已经故去多年。
他已经多年未想起他——不，也许半夜梦中会有几度相逢，却未必就在当场醒来而记住。他留给他的担子，实在太重，让他艰难的挑行着的时候，几乎没有时间思考。
如今，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要再一次把担子扔给自己这已经不再年轻的人么？自己真的还可以再挑一次吗？
不，孩子，请你醒来，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一次还不够，要让我再承受一次？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不再年轻的肩膀与头脑已经无力支撑。
然而，还能如何，若是他……若是他……自己也只能拼尽全力挑下去。
真是，欠他们的么……
他眼前的浑浊渐渐消散一些，熟悉的身形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雪，我的雪，你已经青丝如雪。
记得幼年时，在厨房，你坐在一旁，哄着我与妹妹吃东西。
我几乎见不到父亲，母亲好不容易相见，又早早亡故。雪，你带我长大，我的单薄的童年里，除了你，别无他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看着我的父亲。因他带你长大，所以，你的心中，除了他别无他人……
不，你的心中，还是有我的吧。
不仅仅，是作为他的儿子……
还是，有着我的吧……
对不起，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