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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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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看过这个世界了。
那些模糊又涣散的记忆逐渐清晰,黑白的世界被泼上了油彩,真实了起来。绚烂又多彩。
我垂着手站立,近乎贪婪的用眼去看——被风吹的翻滚的纱帘,阳光打在玻璃杯上反射出灼眼的亮点。
再向下看,是一张床。白色柔软的床单铺得整齐,在那之上,躺着一个青年。
那青年闭着眸,面色苍白,淡眉,薄唇,消瘦的身材,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
我猜古往今来的,没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如此近的观看着自己。
那眼若是睁开,必定是一副灰蒙蒙的景观,映不出他人,又盛着哀愁。
再呆了一呆,门口进来一人。
那人一步步走向床边,我不曾动,他便径直从我身体中穿了过去,我忽然恍惚,身体就像是平静的湖水被掷入了一颗小石子,波纹荡漾。
他长久的伫立、凝视,不曾开口讲话,面目坚毅,没有一丝松动。
我以为凭我们多年的交情,他至少会掉上几滴眼泪。
就在我以为他要站成一块儿雕像的时候,他却动了。他缓慢的举起手,在我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似是被冰到,又快速的缩回了手。
然后他扯过枕巾,覆在我脸上,利落的转身出了门。
我死去的的第一天,过的还算愉快。
Part 2
虽说成为灵魂状态,或者说的通俗一点——“做鬼”,并没有那些鬼怪故事中说的那样能够移形换物,操控物品,甚至我连这个房间的门都出不去。
我那具瞎了眼,断了手脚的身体已经被他请人搬了出去,床头摆放的许多药瓶也被一并清理,不得不说,这个房间少了那个缠绵病榻的身体后,既明亮又舒适,十分的让人心情愉悦。
我还不太能习惯做鬼的作息,既没有困意,又不会想要进食,我最满意的一点是:不会感到疼痛。
但有时会突然晃一晃神,就和那天他穿过我身体时的感觉一样,就像是站在桥上,下面是湍急的水流,你的思绪跟着那水向前流走,再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日月流转,光暗交替。
我有时会想,他是怎么安排了我的葬礼,也许是请了一些我们以前的战友,或隆重或简朴,亦有可能只是买了个坟头,随便的埋上一埋。
这天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手指间夹了根烟。
若是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打趣他:“喂……我可是个肺部灼伤的病人哦?”
他的回复总是一样,带着淡淡的笑:“已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人,我又何必在你面前收敛。”
我一向不喜欢烟味。
但他的烟却不同——醇厚、浓重,带了些许香气,有股正派的味道。
从刚认识的时候到现在,他抽烟的时候总是喜欢往我身边凑,用他的话说——“在你身边吸烟比较自在。”
他吸完那根烟,按熄在窗台,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三张皱巴巴的纸,回过身,轻飘飘的扔在床头。
我出生在还算富裕的家庭,西洋来的玩意儿虽贵,却还算承受得起。这三张照片,是我一直揣在怀里的,分别是母亲,妹妹和我自己。
在我还能看见光亮的时候,会借着他的烟味摸索去看,面孔的位置被我抚摸的已经很老旧,直到我彻底看不见光亮的一天,我便把他们藏在怀里,再也没有看过。
他扔下照片后,又是大步跨出了房门。还没等我过去看那照片,门再度被打开,是他又返了回来。
他把我母亲和妹妹的照片拨到一旁,抽出我的那张,紧紧握在手里。
似是想说给谁听一般,又像是在劝说自己:“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Part 3
我从刚参军起就认识了他,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太平,我因为念过书,没少帮着参谋长做做笔头工作,他则是和参谋长有私交,光明正大的跑过来偷懒。
我工作的屋子还有几个姑娘在,个个水灵,却不知怎么他偏偏喜欢往我身边凑,起初都是聊聊些没意思的话,后来也就逐渐的熟悉了。
他总喜欢抽烟,我不喜欢那味道,却不能像女孩一样娇滴滴的,万幸屋子里的姑娘也不喜欢,便总向外轰他。
那次姑娘们被安排去了城里买些纸笔,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人,那天军队放了假没有出操,他就晃晃悠悠的来找。
我正忙着把那些长官们鸡挠一样的字誊到纸上,见他来也没空招呼,头都不抬:“她们去城里了。”
他嗤笑一声:“我又不是来找她们。”
边搬了个凳子过来,椅背朝前,趴坐在凳子上。
他离得过近,身上的热度似乎能透过空气贴在肌肤上,我其实有些应付不来他这样的自来熟,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只低垂着头做自己的事。
他就一直趴在椅背上,脸朝着我这边。就在我逐渐进入状态的时候,他那边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
他兀自鼓捣了一会儿,我余光看到他向我伸了手过来,我来不及有所反应,唇边就被抵了什么东西。
他笑吟吟:“张嘴。”
我下意识张嘴,他把东西喂入我口中,然后极其顺手的用大拇指把沾在我脸颊的渣抹掉。
我口中先是没什么味道,然后逐渐漫出一丝丝的甜。我用牙齿去咬,酥酥绵绵的口感,化在嘴里。
是酥糖。
他挑眉问我:“好吃不好吃?我今早走了好几里去买的。”
我说好吃,然后他便笑开,嘴角是得意的弧度。
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盒,叼了一根烟在口中。
我抿了抿唇,他侧着头看我,若有所思:“你不喜欢烟味?”
我点点头,他用火柴把烟点上,朝着我喷了一口烟气:“我的烟不呛,你闻闻。”
的确不同其他烟辛辣,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香,虽然不适应,却还在能接受的范围。
我问他:“为什么你的烟不呛?”
他惬意的夹着烟:“因为我的烟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