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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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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葱树翠,湖光潋滟。
涂潆未承想到,自己第一次离开青丘下了凡尘,来这人间游历,一失足跌下山崖,竟机缘巧合入了这一处山灵水秀的仙境。
她漫步于一整片洁白的铃兰花海中,翠玉般的枝茎上,缀着一串串莹白剔透的小铃铛。
一抬眸,身形微顿,湖边那一抹清隽卓然的身影,倏然间攫住她的呼吸。
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衫,背影挺拔峻峭,漆黑的长发高束在脑后,发梢在清风中轻扬。许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豁然转身,竟是一位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少年郎。
少年见着她的一瞬,星眸微凝,掌中乍现金弓,修长的指搭上弓弦,拉了个满弓,一支金失直指她的眉心。
“何方妖孽,胆敢偷窥!”
清冷的声音透着肃杀,那张清俊秀美的脸,却令她看得痴傻。
她甩了甩头,回过神来,清了嗓子,脆生生地回了句:“我可不是妖怪,我是青丘九尾狐族,四公主,涂潆。”
见少年怔忡了一瞬,随即收了金弓,涂潆捂着嘴笑,眼睛在脚下的铃兰花丛中流转而过。
她踱开两步,掐了一朵开得最娇的别在耳鬓,转头看着他笑:“你是何人?”
少年垂眸,温润浅笑,行了个道家正式的揖手:“韩阳翟张氏,汉文成侯张良之九世孙,张道陵。”
那声音,清朗温润,那笑容,霁月清风,悄然撩动了她心底那根柔软的弦。
……
她总是跑去他的竹楼,趴在卧榻前的窗棂上偷看他。
他一头墨发高束在脑后,额前几缕细碎的刘海,侧颜竟说不出的英气俊朗。他从书中抬起头看她,漆黑的星眸深邃且澄澈,他问:“潆儿,你在看什么?”
他的笑,温润如玉,真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
他们相约一起去抓那潋滟湖里肥了的鳜鱼,她看见他一身月白长衫立于竹楼前,手里还提着两杆鱼叉。
晨曦微露,阳光照在他清隽的脸上,仿若镀上了一层金辉。
抓鱼她是半分不会,看着他轻松利落地叉了一尾又一尾,她觉着自己手中这杆鱼叉,倒像是他故意支给她,好证明她的愚笨似的。
她手腕一翻便要施法挽尊,却被他顷刻间按下了手诀。
“你可是忘了凡间历练,使用法术会遭反噬?”
他眼神清淡,言语温和,却隐隐透着轻责。
她撅着嘴,满心不服气,却被他一颗爆栗子弹在了额头。
她吃痛地仰起头,却瞬间陷进了他温柔缱绻的笑容里。
他说:“让你长些记性,省得下次又忘了。”
……
她在密林里一路狂奔,额间颈间布满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之色。
身后的树丛唰唰作响,高大粗壮的树干接连倒下,一只通体猩红硕大无比的蝎怪正横冲肆虐地追着她。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耳边响起熟悉的九字真言,清冷的声音中透着肃杀之意。
她心中雀喜,转过身来,就见少年一身玄衣,临空飞起,掌心金弓乍现,屈臂拉弓,三支金光四溢的箭矢现于弦上。
“诛邪!”
一声轻喝,三矢齐发,嗖地一下划出三道绚烂的金光,朝着蝎怪疾射而去。
蝎怪应声中箭,周身猩红的甲壳上逐渐显出一道道蜿蜒的裂缝,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乍然射出,随着一声巨响,蝎怪轰然倒下,激起一阵灰蒙蒙的山石渣子。不消片刻,蝎怪的尸身化作一片血红的粉末,被风一卷消散不见了。
少年收了金弓,转身行至她身边,声音温和却难掩责备:“真真是消停不了几日。”
即便如此,他还是牵起了她的手,轻叹一声:“下次莫要再乱跑了,走吧。”
……
三哥来人间看她,约她去云篆楼相见,她犹犹豫豫,担心自己找不见回来的路。
少年提笔在一张符纸上写下了几行诗句,然后叠成了一个小巧的八角形塞进了她的掌心。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睛里满是宠溺:“若是找不见回来,便打开看看,顺着诗句便能找到了。”
她乖顺地点头,将符纸放在了胸前的衣襟里。
即便不久之后,她已经能驾轻就熟地来去自如,这张符纸,她仍是小心着紧地贴身带着,始终不舍丢弃。
……
少年蹲在湖边,替她擦拭荡过湖水、湿漉漉的莲足,他轻托着她的脚踝,仰起头看她。
“潆儿,我娶了你可好?”他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 “你孤身一人,下凡历练,就让我陪着你,护着你,保你一世无虞,可好?”
……
他们跪在浪沧山颠,面朝着苍茫云海、浩瀚星空,神色庄重肃穆。
他说:“苍天为鉴,我张道陵立誓,定护涂潆一世安好。”
……
可是,他食言了。
他死在了与虎伥罗的恶战中。
她抱着他血肉模糊的尸身,哭了整整七天七夜,直到眼泪流尽。
她替他擦拭了身子,换上了他常穿的那件月白色长衫,又将他的头发如往常般束在脑后。
然后,她施了那个禁咒……
早年间,她偷跑去爹爹的密室,看到了那册上古秘宗,里面有一页便记载了这道献祭元神生死人的禁咒。
她当时匆匆一瞥,却将咒诀记得一清二楚。
“苍天以契,大地立约,星辰为鉴,日月可证。截魂着魄,往生无垠,舍我纯元,换彼复生……”
她双眼紧闭,盘坐于竹榻前,依照着记忆默念咒语。一片蓝光自胸腔迸发,顷刻间,一朵幽蓝发光的水潆莲生浮出天灵,照亮了整间漆黑的竹室。
晶莹的花盏在空中缓缓转动着,随后倏然飞进了少年的眉宇间。
她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他冰冷的指尖渐渐回暖。
她放下心来,努力扯出一抹微笑。
她说:“阿陵,你一定要记得来寻我。”
*
楚兮兮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竹的玉翠,丝丝清淡的竹香,沁人心脾。
她缓缓撑起身子,看清了这间再熟悉不过的竹室。
指尖浅浅地摩挲在卧榻的边沿,那方扇形的窗棂上,还挂着她从市集淘来的风铃。
清风拂过,白色的尾羽飞快地打了几个旋,牵动着圆润的玉珠子,碰响了钟鼎状的铜铃。
她在叮当清脆的铃声中,仿佛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阿陵,你喜欢吗?”
她记得他当时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夹着风铃垂坠的羽毛,随意摆弄了几下。他看着她笑,声音轻得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自然是喜欢的。”
楚兮兮缓缓下了床,沿着竹楼轻巧的楼梯走了下去。
铃兰花开得正盛,一串串莹白剔透的花盏,状似铃铛,挂在翠绿的枝茎上,被风一吹,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穿过花海来到湖边,潋滟湖碧蓝清澈、波光粼粼,偶有几尾胆大的鱼儿游来浅滩,扑腾了几下,又向湖心游弋而去。
湖后的浪沧山,青翠巍峨,峰峦间云烟缭绕,荡漾着醇厚充沛的灵力。
她记得他曾告诉过她,这浪沧山、潋滟湖,是他的老师早年间以神通之力辟出的异空间。后传于他,着他在此处离世隐居、潜心修道。
她当年无意间闯入,现下想来,倒是扰了他的清修了。
这里依旧保持着两千年前的样子,什么都没变。
可,物是人非……
楚兮兮在那座青石墓冢旁,看到了张灵止。
他站在无字碑前,白色衬衣、黑色的长裤,双手负于身后,背影看起来英挺俊逸,却莫名萧索。
“张灵止。”
她轻声唤他,见他身形微微一颤,缓缓地转过身来。
张灵止的笑缱绻温柔:“你来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白衫飘摇、墨发高束的少年,他剑眉星眸,温润清隽,卓卓立于山湖之间,只一眼便叫她丢了呼吸。
“我来了。”楚兮兮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指向墓冢,问:“这是涂潆的墓吧?”
“正是,当年我以为她死了,亲手砌了这青石墓冢,立了这无字石碑。”张灵止看了她一眼,沉吟了良久才继续道:“却不知她人在青丘,尚未身殒。”
楚兮兮忽地就笑了,却笑得清冷。
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凑近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道:“张灵止,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见他怔忡了一瞬,眼中浮出疑惑,她笑了笑,轻声念出了那段诗句——
“北山之巅有混沌,两仪微尘浮翠云。湖光潋滟绕铃兰,向死而生见浪沧。”
张灵止心中一颤,眼里满是震惊,他喃喃问道:“你,你都……记起来了?”
“是,都记起来了。”楚兮兮仍是冷笑,轻声说:“涂潆的确没有死,只是轮回转世成了凡人,那就是我,楚兮兮。”
说到底,她还真的是脑筋短路,傻傻地跑去青龙湖投湖自尽,以命相博的,只为赌上最后一把。
却不知,她最终输得彻底,而败给的,竟是她自己……
“所以,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移了半步,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仰起头,似有若无笑得清冷,嘴唇微颤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出了他的名字——
“张、道、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