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艺圈里的上班族》Kings

3、三

　　“什么搞你不搞你的，给我好好说话！你说这人是谁来着？”

　　“蒋衍，下午来我这报道的新助理。”

　　“……”

　　接手杨庭生三年，一直觉得对方好安排不惹事的王振第一次产生了自己即要为之秃头的不详预感。

　　“你别不信，这事是真的。你看——”

　　为了引起经纪人的重视，杨庭生又接着拍了好几张蒋衍的局部特写照。那些照片都是趁主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抓拍的，从五官脖颈到手腕腰腹，甚至连脚踝都拍了。虽然是为了给王振展示蒋衍的不同寻常，强调“这年头，长相与穿戴都这个水准的，来给当人助理？”这一疑问，但由于杨庭生在拍别人时特别会抓对方的精髓，一向自带男友视角，加上拍摄的部位又微妙，整体视觉效果看得人脑壳痛。

　　王振连忙制止杨庭生这一行为:“行了行了你别拍了，我帮你问问怎么回事，有结果立刻告诉你。”

　　杨庭生勉为其难地道:“好吧。”

　　察觉到对方的不情愿，为杜绝后续告状，王振特意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你这么不满意，怎么还把人放进门了？”

　　杨庭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如王振所愿，彻底闭麦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

　　王振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陪同他前来的同事很好奇，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回了句没事。

　　以他累积多年的人脉关系，想要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并不困难。

　　相关环节的负责人也就那么几位，都是公司内部的老熟人。心有成算的王振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后走出会议室，往僻静无人的角落一站，一连拨了好几通电话。
　　大约花了十来分钟，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原来是个关系户，怪不得。”

　　搞清楚蒋衍的大致来头，初步摸着了底的王振稍稍放心。但由于目前正在洽谈代言事宜，为了避免发生负责人回来了他人却不在的尴尬状况，王振也不能离开太久。
　　他先给杨庭生发去消息，告诉对方该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按规矩来，不必担心，具体情况等他谈完代言再细说，然后就回了会议室。

　　王振回到会议室没等多久，品牌方那边的负责人也回来了。双方在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中又过了一小时，终于将代言合作谈妥了。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签好合同握完手，大家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中愉快道别的同时，还顺带约好了当晚的饭局。

　　保姆车上，忙了一天的王振揉着有些紧绷的太阳穴，对坐在后排的唐潮说:“小唐，你先回酒店准备一下今晚的饭局。”

　　王振手里管着四位艺人，都是演技好但知名度不高的演员，二十四岁的唐潮便是其中之一。虽然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但唐潮并没有诸事不顺，落入低谷，反而天降鸿运。
　　他因成功把一部剧里的男二演绎到位，给观众留下了好印象，成功从三线直接冲到了二线，各种代言广告为了蹭热度也纷至沓来。

　　那是一部开播前谁也不看好的刑侦剧，剧中的艺人知名度普遍不高，经费大部分都花了在制作上，宣传经费少得可怜，能被观众广泛得知全靠自来水。

　　突然爆冷，收视惊人。口碑爆棚之下，此剧火速红遍大江南北，一举揭开了暑期档的序幕。

　　唐潮在剧里饰演的是男二，人设是英俊高冷的法医，专门为男主的团队提供线索，担当盲点发现人。这个角色的性格与唐潮本人有些相似，表面上，两人平日里都不怎么爱说话，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只有进入工作状态才会变得话多。
　　但实际上，剧里的男二是智商一百八的天才，话少是因为平时懒得花时间和别人交流。至于唐潮，纯粹是因为性子沉闷才会话少的。在演艺圈里，有这种性格包袱的艺人其实非常吃亏，他们要想红起来，很难。因为性格包袱是很难甩脱的，所以唐潮以前也没想过能在事业上大红大紫，这回意料之外的突然走红让他很无措。

　　在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基本王振说什么唐潮便做什么，听话得很。这次来上海，除了走活动之外，也有代言方那边的人想约饭局的意思。

　　“就吃个饭，没别的，你好好表现就行。但喝酒是免不了的，记得去之前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知道了。”

　　保姆车缓缓在公路上行驶，唐潮看着车窗外的车流，安静了一会儿的他突然开口，轻声问:“王哥，最近不少人都在说公司准备给我换新的经纪人和团队……这事是真的吗？”

　　“想拱白菜也得先问过种地的，除非白菜自己长腿跑了。”正在低头给杨庭生回信息的王振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平静地问:“怎么，你想跳槽？”

　　唐潮立马否认:“我没有！”

　　“那你理他们干嘛？能跟你扯这些的人，除了一张嘴就没一个能打的，以后这种话你听着乐就算了。”王振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看了唐潮一眼，警告道:“别整天瞎想些有的没的，抓紧时间多休息，看看你这黑眼圈！遮瑕都快不管用了。”

　　坐在车后座的化妆师无辜躺枪，立即低头整理化妆箱，不敢说话。

　　得知自己不用换经纪人，唐潮终于松了口气。
　　早上走活动，中午拍杂志内页，下午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参与代言洽谈……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与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唐潮低头喝完了一小杯水，把空杯递还给身边的助理，吩咐道:“谢谢，我小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在王振与唐潮对话时，一直安静如鸡的助理小秦忙不迭送地点头:“好的。”

　　除了上海，江浙一带还有好几个城市的通告要跑。而且因为唐潮突然走红，他刚杀青不久的那部新戏的片方还提出需求，要唐潮回组补拍一些原本应有、但途中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删的戏份，算是“加戏”。

　　由于合约里写明了相关的支持补拍条款，唐潮不得不回专门抽出档期，回横店转了一趟。人红事多，唐潮又不愿意接受王振给他找的临时执行经纪，王振作为经纪人只好全程跟着。

　　好在除了唐潮，王振手里的其他艺人都开了自己工作室，自有专门的团队服务。杨庭生正在养伤就不说了，其余的两位艺人都属于三十五到四十五这一年龄层的演员，经历过大风大浪，颜值不高演技稳，在剧组里从不会轻易得罪人，算是修炼得道的人精。合作过的导演基本都会回找，平常很少需要王振出面，特别省心。

　　一通忙碌，足足半个月，王振才得以暂时脱身，回北京走了一趟。

　　王振回来那天恰好是端午，刚下完一场雨的京城由于没刮风，地面的热气散不出去，使得户外气温越发的闷，跟个大蒸笼似的，比下雨前还热，令人十分糟心。

　　面对这样的鬼天气，杨庭生自然不敢小觑，他很给面子地把家里的冷气开得特别足。

　　王振进门时就被扑面而来的冷气刺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热到有些混沌脑子顿时清醒了。

　　“唉你们看，王哥回来了！”
　　“哦哦哦！王哥下午好啊！”
　　“端午快乐！”

　　今日，杨庭生家里很热闹，因为整个工作室的人都来了。

　　虽然工作室的规模很小，但由于杨庭生舍得花钱，该配置的岗位人员一应俱全。此时，化妆师造型师守在一边等候召唤，美工与宣传两位小姐姐在厨房里帮忙准备添加食材配料。大厅中央的摄像大哥则举着镜头，对准一脸清爽的杨庭生，目不斜视。

　　镜头外，杨庭生身旁还站着个陌生的漂亮青年，看那眉目，蒋衍无疑。

　　王振自然知道眼前这群人在干嘛。早在几天前他就接到了杨庭生的报备，说是准备在端午节这天直播包粽子，当作对粉丝的回馈，顺带让粉丝们看看他目前的恢复状况。

　　这种事，王振当然不会阻止。

　　杨庭生的活粉不多，微博一百五十万的粉丝里有70%是僵尸粉，剩下的基本都是潜水党不说话也不冒泡，会与他互动的不到2%。发条微博，顶天一两千的转发，三四百的留言，每当剧宣或者他发的自拍造型特别好看时倒是会多一点。但好处是粉他的人基本都是真爱，每条留言都很暖心，偶尔的彩虹屁也是吹得一愣一愣的，加上黑子和营销号没空搭理，页面常年干净，并不乌烟瘴气，让人舒适。

　　这种被他人喜爱而产生的欢悦，艺人很难抗拒。
　　为了回馈一路支持他的真爱粉，杨庭生每逢重大的传统节日会选择与粉丝们互动，这次也不例外。

　　直播的公告昨天就发了，加上前段时间剧组那边出的换演告示，今天待在直播间里的观众除去因为好奇而点进来的路人甲，人数比往日都多，足足好几千人。

　　“嗯，是的，退组那是必须的啊，医生说我得休息两个月……就普通的意外事故，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影响新戏？这倒不会。因为下一部戏是电影，一部恐怖片。国产的恐怖片……你们懂的。”

　　“其实还好，就尾指还打着石膏，不方便动。哎呀你这个叶子卷得不好，底下有点漏了……”

　　“帮我卷粽叶绑粽子的这双手是谁的？当然是我的新助理啊，你们熟悉的小陈已经回老家当奶爸去了，让我们祝福他……呃，你们觉得助理小哥的手好看是吗？嗯是挺好看的，大家都好看。”

　　“让助理小哥说句话？不行，我的直播向来只能有主持人和我的声音。今天没有主持人，所以你们只能听我说话。”

　　……

　　杨庭生撩粉撩得不亦乐乎，仿佛一位被演戏耽误了的相声演员，给他个大纲他能侃出一个剧本。直播间里的观众被他集体带歪，弹幕里除了骚话和提问之外，不是“哈哈哈”就是“啊啊啊”，除了偶尔有那么一两条喷子的煞风景弹幕闪过之外，直播间的气氛整体都既快乐又沙雕。

　　鉴于右手尾指还打着石膏，只有拇指和食指能动，打游戏都只能单手操作的杨庭生只有两个任务，一是和观众互动，二是负责拿勺子装填粽馅，包裹和捆绑的步骤都是由蒋衍完成的。好在蒋衍以前学过包粽子，不仅绳结打得利落，包出来的粽子形状也好看。

　　直播全程一共弄了十二个粽子，巴掌大小的它们绿油油的在镜头前一字排开，觉得差不多了的杨庭生随机抽取了六位粉丝，每人赠送两个粽子。团队里有人会负责联系中奖的粉丝，拿到地址后，粽子会被塞进装满冰块的小型急冻箱，通过国内最快的物流公司寄出去，保证第二天就能送到粉丝手里。

　　在众人有条不紊的行动配合下，直播顺利完成。

　　蒋衍早就注意到王振的到来，后半部分的直播时间里，镜头外的他被笑眯眯的王振盯得浑身不自在，但杨庭生没出声让人替他下去，他只好硬着头皮站着，尽量无视对方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继续包粽子。

　　现在直播结束，王振上来了。

　　相比在台前光鲜无比的艺人，在艺人背后工作的相关人员人数永远是最多的。在时光传媒内部最大的千人工作群里，针对蒋衍的八卦流言早就满天飞，但凡见过蒋衍真人的人都觉得王振和杨庭生的心态无比硬核，居然真让蒋衍当助理了，自信真好。

　　直播时，王振盯人的视线灼热非常，工作室的众人都很好奇王振接下来的举动。不过这瓜他们没吃成，因为杨庭生来截胡了。

　　“唉，王哥，半个月不见，你还好吗？”

　　半路杀出，伸手一揽。杨庭生把手搁自家经纪人的肩膀上，将满脸写着“蒋衍同学我有话要对你说”的王振往阳台那边带的同时，还不忘回头丢了一个眼神给摄像大哥，示意对方把蒋衍带远点。

　　摄像大哥极其擅长捕捉这种无声的信号，他先让蒋衍帮忙收拾摄影器材，然后顺手把人带偏厅去了。

　　杨庭生做这些小动作时也没避着，王振看得一清二楚。

　　鉴于自家艺人还在养伤，王振也不好乱动将人甩开，便从善如流地跟着来到了阳台。

　　到了阳台，把门一关，两人面面相觑。

　　王振瞅了眼杨庭生的胳膊，没好气地开口:“我看你这条胳膊也没伤到啊，这才半个月，怎么就往外拐了呢？”

　　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王哥，就你那视线，都快把人盯穿了，我站旁边都觉得不自在。求你赶紧收了神通，悠着点吧。”

　　王振意味深长地说:“看来你是很满意这小助理了。”

　　被经纪人点破，杨庭生也不矫情，大方承认:“是很满意。”

　　“即便他身上随便一件衣服都抵得上两个月的实习工资，这样的人你也用得心安理得，你的心还挺宽。”

　　“那也比不过王哥你啊，是你让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我这是奉命行事。”阳台上摆着几盆仙人球，杨庭生拿指头轻戳它们的尖刺，戳完还顺手揪了几根下来，“再说了，家境不错和他要实习，有冲突吗？”

　　长得好看的人不去当艺人却来当助理，有冲突吗？

　　“不冲突，你喜欢就行。”说完，王振突然敛起笑容，正色道:“不过你喜欢归喜欢，可别越界啊。”

　　杨庭生某方面的取向实在有些不太讲究，多年来一直都在左右之间反复横跳。王振作为经纪人，对自家艺人挑对象的口味自然了若指掌。蒋衍那长相几乎是贴着杨庭生的心意长的，萌点全中，很难不心动。但蒋衍这样的精神气，没一定家境是养不出来的。动了的话，后续处理会非常麻烦。

　　面对王振老父亲般的提醒，杨庭生叹了口气。

　　他把揪下来的仙人球尖刺扔进洗手盆，拧开水龙头冲得一干二净。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