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文豪野犬]Yokohama Cafe》人间鸽子

21、不连续失控（一）

　　这一天，在不同的场合，分别由不同的疑问句开启了三段并非毫无关联的对话——

　　清晨：“老友，你应该已经听说十几天前上原企业厂房里发生的值班工人死亡事件了。调查事件真相的委托——应该属于武装侦探社的工作范围吧？”

　　正午：“要是织田作能脱离黑手党的话，以后想去做什么呢？”

　　黄昏：“……愿意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进行调解真是太好了。当然，港口黑手党绝不是不讲恩义的组织。此次承蒙关照，请开出你的价码吧。”

　　太宰治走进店里。

　　少年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刚被人从池塘里捞出来一样。他倒是小心翼翼地走进里，连落脚处都避开了店里的地毯，静流正拎着干毛巾擦拭水杯，下意识想把手里干燥的抹布往他头发上罩。

　　“……不过没关系吗？总是这样过来，明明太宰君已经是干部了吧。”

　　从休息室翻出干净的、用来擦拭人脸的毛巾递给他，桂静流忍不住询问。

　　新晋干部拒绝了到楼上去更换干燥衣物的提议，不过乖巧地接过毛巾贴着发梢吸水。店主慢悠悠地转着手摇式磨豆机，一边将若有所思的视线投向他手腕上新添的绷带。

　　“幸亏当上了干部，无聊的工作就可以直接丢给部下去做。”太宰说，拿毛巾的手翘起尾指，从耷拉着的刘海下，睁大变得圆滚滚的一双眼睛比往常看起来更像天真无邪的少年人，“我只要负责监视前·免战区域的现任主人这类的重要工作就可以了。”

　　“真了不起。”或许是过于习惯了他掺杂试探的发言，听者应答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对吧～？黑手党历代最年少干部什么的，虽然只是无聊的头衔，但听起来还是比最年少的干部候补要气派些——而且比起中也过完十七岁生日才晋升，我现在可还是货真价实的十六岁，青春焕发啦。”

　　“我是在夸奖你的部下，拿着普通的薪水还得操心上司的工作。”

　　太宰的语气充满炫耀，然而眼底却丝毫没有骄傲的光彩。这种事原本她是不会发现的，直到最近渐渐熟悉起了小孩子真正快乐的眼神，才能察觉到太宰几乎毫无破绽的演技究竟在哪里出现了违和之处。

　　“欸——”青春焕发的小干部脑袋上乱糟糟顶着毛巾，伸长胳膊趴在吧台上，“原来不是在夸我吗，”他说，对她说不上敷衍，但也绝不算重视的语气表示不满，很快鼓起脸又问了一次：“静流小姐不夸夸我吗？”

　　由众多相互连接的透明管道、拥有漂亮圆弧形状的玻璃器皿、以及遍布着充满历史感痕迹的黄铜手柄组成的机器轰隆隆鸣响起来。桂静流把蒸汽管推到一边，从吧台上方伸出手去，按住那颗动来动去的脑袋，像擦猫一样擦拭起来。

　　“反正你想听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夸奖的话。”视线被毛巾遮住的一瞬，太宰听到她的声音与手上力道相反地、轻飘飘落下来。

　　“……被当成咖喱了。”像是在撒娇似的、和那只缅因猫一模一样的不高兴情绪流露出来。

　　“如果你继续用河水弄脏我的吧台的话，我也会像教训咖喱一样教训你的，太宰君。”

　　“对吧台的重视也是从Homra的那位老板那里学到的吗？”

　　“如果你用同样的方式对待Homra的吧台，草薙先生的画风会迅速切换为平和岛静雄模式哦。”

　　湿毛巾被店主收走，至少头顶稍微变得清爽一些的太宰歪着脑袋，仍未褪去的、模样乖巧的脸上倒是真切地露出好奇来：“那么静流小姐觉得，我想听到什么样的话呢？”

　　“‘今天的咖啡我请’……之类的吧，”说着，她从把马克杯放在了嗡嗡轰鸣的咖啡机下，滚沸的香气散了出来，店主思索着回答，“太宰君看起来好像是一路顺着河水漂过来的，我想钱包大概也被水流冲走了，应该是没办法付账的。所以就算我请客好了，今天也不加糖？”

　　“还要双倍牛奶——”

　　太宰满面笑容地竖起一只手指：“虽然从结果上来说，‘顺水漂流’这个说法也不算有错……不过实际上，我是在尝试入水自杀。”

　　“入水自杀？”

　　认识差不多三个月，这还是桂静流第一次听太宰提起他的自杀哲学。

　　“啊啊没错，从上一份工作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条不错的河，清脆的水流声就好像在诱惑我跳下去和河底的妖精们打声招呼一样……想着，‘结果压根没有看见妖精们的身影’，正觉得可惜，不知不觉间却发现自己被河水带来了「怀风藻」的附近，还难得地得到了免费的招待。看来偶尔像这样失败一次也不赖嘛。”

　　横滨市内确实有一条流经距离「怀风藻」几条街以外的小公园的河道，自西向东，最后汇入大海。倘若如太宰所说，他是顺水而来，那么从这里往西边去，最有可能被黑手党干部亲自去拜访的几家势力，完全可以列出一份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的名单。只需考虑最近与黑手党牵扯最多这一条件，甚至连排除法都不需要——

　　“上原家的女当主，让你讨厌到了见过她之后恨不得立刻自杀的程度？”

　　“讨厌……居然仅仅说是讨厌。”太宰皱起鼻子。

　　“就算没有上原当主，我本来也打算去死的。”他这样说道。

　　话题直接跳转到上原企业的原因甚至不需要解说，上原旗下的工厂正是被叛逃的梦野久作所控制、进而血洗的那一座。逆流而上的那片流域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太宰亲自去面会的势力不做他想。

　　“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就死掉喔——”

　　太宰的神色隐藏在咖啡杯上的雾气背后，看不清楚。

　　“我的话，现在很想吃煎饺……最好能立刻就吃到。”

　　店主依然以一副平和淡定的口吻回答道。

　　“……”

　　因为她的说法过于轻描淡写，就好像“想去死”和“想吃煎饺”一样，不过是愿望发出者不经意间考虑的一件小事，太宰一时间无法完美地控制脸部肌肉，不由呈现出一片空白的表情。

　　“港口黑手党内部最近有这样一条流言，”声音低沉下去，太宰突兀地转换话题，“——身为下级人员的织田作之助能力出众，独自解决了代号Q的叛逃事件，却拒绝了一切晋升的机会。‘怎么会有这样对出人头地毫无兴趣的黑手党呢’。最近，听说过这件事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动用了头盖骨底下多余的部分，惹人发笑地怀疑着，简直是让人烦躁的愚蠢。”

　　“人各有志。（他）大概会这么说吧。”

　　她看上去并不介意太宰恶意提起这样的内容，反而弯弯嘴角，勾起一个宽容的微笑：“太宰君，如果你是因为自己猜到了一部分的内情，而想要确认些什么的话，只要直接问出口，我不会隐瞒答案。”

　　所以拿织田来试探大可不必。她这样想着，却听见少年的尾音颇为愉悦的扬起：“不，就在刚刚已经确认过了。静流小姐，果然是你向森先生交易了什么吧。”

　　“那不是一个交易，而且我的条件应该也与你所说的情况无关。”桂静流温声答道，“原本森首领的确有以此为筹码的打算，不过我拒绝了。至于流言的来历，比起上层的暗中推手，我倒是觉得……”

　　浓郁的烘培香气填充着店里舒适安逸的空间。初夏以后，店主在明净透亮的落地窗边摆满了攀满窗棱的绿箩，依依缠连的影子在地板上描绘出漂亮的花纹。然而此时，光影骤变。

　　金属表面反射着锋利的冷芒，短短的刀刃无法负担，寒光快要溢满洒落。面容雌雄莫辨的矮小少女手持一截短刃，在对方仰身躲闪时忽然转动手腕，改换目标放弃脖子转而攻向胸口。红发少年歪着身子跳起，险险避开这一刀。他双手撑着身后的桌面，双腿腾空朝少女的手腕踢去。然而少女——港口黑手党的新人「银」，利用自己的身形娇小的优势，已经贴着地面滚到一个近身的位置，短刀毫不留情地挥下——

　　交谈中的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骚乱发生的地方。

　　“那孩子，是叫做银吧，”店主说，“小小年纪，这么出众的身手，留在这里监视我不觉得屈才吗？”

　　太宰扯动嘴角，声线里重新增生出某种沉郁的物质：“如果不是小银恰好在这里，我也不可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了……”

　　“真不可思议，又被静流小姐说中了，”他的眼睛恰好被隐藏于绿箩晃动的阴影中，“关于织田作的流言的源头——找到了。”

　　与银战斗着的另一道身影属于近期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新人，由于他不是通过任何内部人员带领着加入，而是采取了向黑手党总部自荐的形式，他并没有被直接归入某位干部的统帅。名为立原道造的新人被派去最底层做起，为了早日出人头地，特意为人员分派的干事准备了一份厚礼——于是，就被派去了与近日因为单枪匹马解决Q叛逃事件而大出风头的织田作之助搭档。

　　想要出人头地的少年，和整个黑手党里最不想出人头地的底层人员的不幸组合。太宰的问题打断了她的思绪。

　　“静流小姐，你对于‘不杀人的黑手党’，是如何看待的呢？”

　　而这一次，她猜不到太宰治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桂静流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杀人不需要界限，无论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不杀却需要强大的觉悟——至少对于这一边的世界来说是这样。”

　　“但是太宰君，你不打算杀掉这名少年，应该不是出于这么沉重的理由吧。”

　　从年少的黑手党干部嘴里发出了异样清爽的笑声。

　　“我真是太意外了，”他说，“静流小姐居然不是黑手党的一员，我要少掉多少乐趣呀……至于这名少年，我最近新捡到了一名部下，正好缺少一个擅长近战、又心狠手辣的陪练。既然他能在没有机会引起上层注意的时候，不惜利用搭档也要创造契机，比起我那个只会蛮干的部下不知要强多少——那么我就给他提供一个机会好了。”

　　少年压下嘴角：“一个让他学会尊重前辈的机会。”

　　“聊一会儿天就被你挖走这么多情报，像我这样的情报屋可没办法成为黑手党，”店主露出了一个稍微有些困扰的笑容，“绝对会被杀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