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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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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梦,又作往生梦。人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忆起前世或往生之事,并以梦境的方式呈现出来,这种梦就是往生梦。
一般来说,人在做往生梦时意识是不清醒的,梦境的内容非常模糊,苏醒之后也只会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不可能像沈酌墨的梦一样清楚。但考虑到他的天赋能力是入梦,这一点倒也不难理解。
白鹤汀、鹿修和、缘九三人排排站,揣着手看着池塘边的两人。
沈酌墨心性沉静,在岸边一坐就是半晌,握着鱼竿的手动也没动过。玉非黎要活泼些,一会儿拔草编蚱蜢,一会儿采花做花环,偶尔撩拨撩拨沈酌墨,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自娱自乐也十分快活。
鹿修和观察他们片刻:“大人,他们二人便是玉总和他恋人的前世?”
“不知道。”白鹤汀摇头,侧耳倾听身旁路过的学子们的讨论,听到“长平”二字时挑了挑眉,“我在青山绿水阁玉非黎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本古书,是长平年间即安县的县志,上面提到了玉非黎和沈酌墨的名字,他们俩是长平七年的进士。”
缘九诧异地道:“长平?太俢朝最后一个年号?那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沈酌墨先生的梦做的可真久远。”
白鹤汀点点头,又问:“你查到什么没有?”
“查到了一些东西,玉非黎可能是长生者,具体活了几年不知道,我推测是在五千到三千之间。”缘九将自己的发现一应说出,“这个区间也包含了长平年代,那位玉总说不定真的是从长平时期活到现在的长生者。”
鹿修和托着下巴:“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合理猜测沈先生是因为遇见了前世的恋人,入梦天赋被上一世的情缘触发,这才做了这些怪梦?”
“推测很合理,可我觉得太巧了。”白鹤汀望着沈玉两人所在的方向,心中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入梦是天赋不提,为什么沈酌墨能刚好遇见玉非黎,刚好触发入梦能力、刚好梦见了这一世的经历?最重要的是,刚好玉非黎还是个长生者。”
“世上巧合无处不在,若要照你这种问法,不如问为何刚好是你降生于这个世界。”缘九耸了耸肩。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白鹤汀挠挠头,正要退出这个一成不变的梦境去看看其他的,就见池塘边钓鱼的二人开口交谈了。
“守白,明日我要与几位同窗登山踏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玉非黎搭着他的肩膀问道。
“不了,我还有几篇文章没有读透,想再到先生家中请教一番。”沈酌墨摇摇头,正好鱼线收紧,有鱼上钩,他用力提起鱼竿,钓上来一尾草鱼。
玉非黎倒也不意外,沈酌墨是个书痴,除了像今日这样偶尔会陪他出来散心钓鱼,其余时候几乎都在读书。
论天赋,玉非黎要高于他,他之所以能在学问上一直和玉非黎并驾齐驱,靠的也正是这份努力。
“我们要去的是郊外的三溪山,听说山上遍地兰花,你不是喜欢兰花吗?明日我为你带几株回来可好?”玉非黎凑到沈酌墨面前笑着说道。
沈酌墨目光柔和,抬手抹去他鼻尖一滴水珠:“好。”
五六米外,白鹤汀三人齐齐别开头,被腻歪得牙疼。
然而下一刻,梦境场景骤变,毫无征兆地从恬静的池塘垂钓转为满室阴云。
房间里药香缭绕,沈酌墨坐在床边,不断用毛巾沾了热水擦拭玉非黎胸前伤口周围的血迹,神情凝重而担忧。
热水一盆一盆地端进来,又变成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
在玉非黎的伤口处洒上止血药粉,沈酌墨抿着嘴唇,推开想要上前帮忙的婢女,强压下双手的颤抖亲自为他包扎。
玉非黎伤得极重,不仅胸口的伤痕深可见骨,其他部位也各有轻重不一的伤创,大量失血让他面色惨白,气息弱得几近于无。
在沈酌墨帮他处理伤口时,白鹤汀凑过去打量了一番。他的伤有些古怪,创口平滑齐整,像利器所为,但同一个伤口内部却有不同的断层,可见伤他的这一击并非一气呵成。另外,他手肘、膝盖处多是擦伤,伤口边沿有毛刺,像是被带刺的植物生生磨出来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伤出现在同一人身上,有些诡异。
“没有异样气息,他的伤可能是意外或者人为,总之与玄学界无关。”白鹤汀退回缘九和鹿修和身边,刚做出结论就立刻被打脸。
昏迷中的玉非黎忽然呕出一口泛着黑气的血,身上各处的伤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苍白的脸色也渐渐好转,须臾之间他就从重伤濒死状态彻底恢复过来。
旁观的三人倒吸冷气。
鹿修和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守在床前的沈酌墨和一干仆人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有个婢女甚至摔了手里端着的水盆,房中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你们先下去。”短暂的惊骇过后,沈酌墨当机立断挥退所有伺候的人,拆下他身上的绷带,再给他盖上被子。
沈酌墨面沉如水,盯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玉非黎良久,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怎会是你……”
话音未落,梦境已行至尾声,白鹤汀三人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回到了现实。
“草(一种植物)!”白鹤汀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这沈酌墨搁哪儿学来的断章技巧?怎么偏偏卡在这里了!”
鹿修和心宽,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无妨,我们还有两个梦境。”
“行吧。”
与同样不爽的缘九对视一眼,白鹤汀干脆利落地捏碎第二个光团,一片烟尘扬起,新的梦境徐徐展开。
这次他们落在一处山谷里,草长莺飞,溪水环绕,遍地都是兰花,宛如画中仙境。
沈酌墨独自来到谷内,面无表情地从兰花上踏过,停在溪水前,将手中握着的书卷用力扔进水里。
“我不需要你的馈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溪水潺潺流淌,未见变化,却有清风拂过托起书卷,轻飘飘又将之送回沈酌墨身前。
“你们人类不是总在追求永恒的寿命?他人苦求不得之物,我亲自送到你身边,你为何拒绝?”柔和而淡漠的声音于空谷回响,有一种漠然的慈悲。
“世事无绝对,我从未奢望过什么永恒,也不认为这是值得追求之物。”沈酌墨往前一步,堪堪踏在水边,修长的身影映在溪底,随水流破碎重组,“我不喜你所谓的馈赠,如同不喜那些日日纠缠我的怪梦,你还是把这份礼物送给真正渴望它的人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那道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如果我把它送给你身边的人呢?”
“与我无关。”沈酌墨头也不回。
他的脚步跨出山谷的瞬间,画面突变,寂静深谷变为血火缭绕的城墙。
沈酌墨站在城墙上,用极为失望的目光看了玉非黎一眼,纵身一跃而下。
白鹤汀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倒下,重重落在墙下腾飞的火焰内。
火光暴涨,隔开玉非黎伸出的手,也在他们中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的脸上不断浮起裂痕,又不断在特殊力量的作用下恢复如常,如此反反复复,千年时光眨眼而过。
现代都市,钢铁巨城,车水马龙间,玉非黎再次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
沈酌墨捧着一盆兰花,消失在路口转角。
下一秒,梦境轰然破碎。
三人面面相觑,捂着脑袋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第二个梦解释了上一个梦境引发的疑惑,也回答了白鹤汀的一部分疑惑。
沈酌墨与玉非黎前世的确是恋人,且二人今生的重逢并非巧合,而是玉非黎有意为之。至于今生之前玉非黎有没有找到过沈酌墨,这不得而知,也不重要。
如果玉非黎一直在寻找沈酌墨的转世的话,那沈酌墨做的怪梦也绝对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首先,第一世的沈酌墨就在被怪梦纠缠,不过那些梦可能和他的入梦天赋有关,与这一世的梦不相干。
其次,玉非黎的长生是由一位神秘存在赐予,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个能力造成了沈酌墨的死亡,而他的死变成了玉非黎的憾恨,所以才有了他们今生的重逢。
最后,玉非黎是长生者,不会看不出沈酌墨身负入梦的能力,可他从没有告诉过沈酌墨此事,也没有想办法封住沈酌墨的入梦天赋助他摆脱怪梦,那这是不是说明……这些梦本就是他想让沈酌墨看的?
理清思绪,缘九微微眯起眼:“若是事情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那这位玉总也未必多爱今生的沈酌墨。”
与隔世的恋人重逢,却想让他恢复前世的记忆,他爱的恐怕也只是那个刻在他灵魂的前尘旧影。
“先看完第三个梦再说。”
白鹤汀赞同缘九的观点,却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和缘法,他从不干涉,也不评价。
第三个光团如冰雪般缓缓融化,展现在三人面前的不再是前尘往事,而是沈酌墨与玉非黎相逢以来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玉非黎望着沈酌墨身上的前世幻影,向他表明心意。沈酌墨眼中映出的,却是与上一世早已变得截然不同的他。
白鹤汀冷不防想起不久前自己对梦尘缘说的一句话。
执着于过去者,终将失去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