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霓关》冥

2、第一章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惊堂木重重敲在案上，寒日里听来格外肃杀。

　　凝碧低着头，木枷沉重，年深日久不知道锁过多少人，贴肉的楞角都被磨的光滑，拘紧了脖子，又凉又硬像死人的手。
　　眼前只能看到小小一团白气，随着呼吸倏忽而至，又随即消散。

　　“大胆犯妇，如何敢不回答本官问话！”惊堂木又是重重一击，凝碧终于抬起头来看那县令：约莫五十岁上下，苍白清瘦的脸上没有太明显的表情，眼里却隐隐闪着热烈的光。
　　围观的百姓也多是这幅摸样：夜来县是南疆四百七十二县里最偏远的一个，穷乡僻壤，弹丸之地，这样耸人听闻的人命官司几十年也遇不到一桩。公堂肃静，可人人都兴奋的像过年。
　　凝碧微微的笑起来，却不小心牵动前日受刑时裂伤的嘴角，笑意便只停留在眼中。

　　她没读过书，戏文却看了不知道多少出。公堂上来来回回无非就是那几句问答：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大胆犯人你可知罪，竟敢狡辩来人啊拖下去大刑伺候……
　　案子已审了一个多月，这些话听都听腻了。

　　凝碧小心的拨弄着铁锁链，痛是自然痛的，昨天刚上过夹棍，紫色的淤血还一丝一丝的渗出来，可停着不动就会被铁链粘住，那时候分开的话更是彻骨的痛。
　　真冷，这时节怕是要到腊月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县令的声音不可察觉的发颤。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清平世道他并没见过几个犯人：读了十几年的书却不曾靠科举博得一官半职，最后还是靠举孝廉出仕，来这苦寒之地做个芝麻小官。明年春上他就该卸任，回家乡做个与世无争的员外郎，偏偏又遇上这桩案子。

　　毒杀亲夫，罔顾人伦，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审还是要审，不然来年上官来巡，还道他屈打成招，可不管呵斥，威吓，用刑，就是一个字也问不出，连个名字都不说。
　　连审了四十余日，他怒极时恨不得如包龙图铡驸马那般，手起刀落来个痛快。可他不能，本朝律法，死囚认罪，秋后问斩。
　　——他竟拿她没有办法。王朝年深日久，有千百种花样能教人生不如死，常人熬不过一般两样就忙招供画押以求速死，她却只是忍，忍得他觉得背后都起了寒栗。
　　今日还是不招么，他觉得有些倦了，抬了抬手，随意丢下一支令签，示意继续用刑。

　　“大人，今天是初几？”
　　他愣住，过了半晌才茫茫的往堂下看去，她仰着脸望他，血污秽不堪的面目中却露出如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一般的甜笑：小女儿常常这般仰着脸望他，爹爹爹爹你给我买桂花糖。爹爹爹爹我要城南的芙蓉糕。
　　小女儿从来不怕他，因为不管要求什么，他多半都由着她。

　　“大人，今天初几呀？”她又在问了。
　　堂下纷纷扰扰的噪杂起来，她却一径笑着问他，今天初几。

　　他稳了稳神，说道，“初七，腊月初七。”
　　她笑的更开心，“那明天就是腊月初八？”
　　“正是。”他板起脸来，“犯妇，你有什么话说？”

　　“当然有呀。”她跪直了身子正正经经的问道：
　　“大人，明天有腊八粥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