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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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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刚一坐定,我便打趣他,“又去跟蔓菱幽会了?还有这么些日子呢,是有点相思难耐哈。”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四嫂,你就别寻我开心了。皇阿玛一天不指婚,我这心里就没着落。”
我抿嘴笑着,不说话。蔓菱的阿玛是马尔汉,怎么也跑不了的。可也不太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才结婚。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康熙挺疼十三,所以还不至于做什么棒打鸳鸯的事儿,那就等着吧。
“蔓菱才十三岁,你急什么?先谈情说爱嘛,别老想着大婚。结了婚,很多事情便不同了。等你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
“四嫂,你嫁给四哥的时候才12岁吧?”十三疑惑道。
“嫁了还是住在宫里,跟没嫁没啥区别,再说,你四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德妃娘娘塞给他的那两个,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根本还没开窍呢。”我故作悲哀状。
十三看看我,那眼神里是无限的同情。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蔓菱,不需要那些小心思小殷勤,每个人对恩爱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明白么?小子!”
“那照你这么说,四哥跟你挺恩爱咯?”十三好像突然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一脸兴奋。
无奈地伸手去敲他的脑门,“你管好自己跟蔓菱,少管闲事。”
他捂住脑袋,“微凉兄来了。”
抬眼望去,杜微凉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外罩了件灰白色马褂,没有任何配饰,整个人清爽得如雨后翠竹,正翩翩踱步而来。
“聊得很愉快?”他一脸的笑容。
“就等你来上菜了。”十三高兴道,“你们两个,我可是要好生谢谢的。”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十三,要谢我的话,等蔓菱嫁给你了,先借我几天。”
“啊?为什么?”
“保密。”
杜微凉拍拍十三道,“四福晋你还信不过?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四福晋借人家的新娘子干什么?也不怕遭人埋怨。”
“上菜吧,饿死了。”我不理他们,笑道。
其实十三说请客,说了很久,我一直没抽出时间来。并且这顿饭吃完,该画句号的也就画上了,再见便不知会是何时何地。所以,一直在等一个好天气,等一个好心情。
“喝酒么?”十三问。
想了想,喝吧。
酒菜上来,慢慢吃慢慢饮。聊着,笑着,让人觉得生活也有美好的时候。
“十三,书房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你千万别再改了。不然我跟你断交。”我半眯着眼,威胁他。那满墙的木板,满墙的书,加上屋中间的榻榻米,矮几软垫,都是我精心设计了,找人定做的。想着总一本正经地坐了看书,就觉得是做学问。可有时候看书并不是要做学问,只是消遣,打发时间罢了。就算皇子,不也是常人一个么?再说,蔓菱也会喜欢的。那丫头,太对我的路子了。
十三摆摆手,“不敢不敢,蔓菱看过了,说她最喜欢的就是书房。”
杜微凉却不满道,“这么说来,我还是稍逊一筹。”
十三发现得罪了人,赶紧笑道,“没有,花园里的那一方莲花池和锦鲤,她也很喜欢,说是到了冬天,凿开几个窟窿,还能钓鱼。”
我扑哧一笑,“大冷天的,坐在外头钓自家莲花池里的鲤鱼?亏她想得出来。”
十三正要说什么,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小亮子,急急忙忙的,朝这边过来。
“奴才给十三阿哥带了皇上口谕,请十三阿哥速去乾清宫见驾。”
我们三人都愣了一下,这会儿皇帝招十三干什么?但谁也没出声。
十三起身,“你们……”
我对他挥挥手,“去吧,我们一会儿也散了。”
他这才转身去了,小亮子快步跟在后头。
与杜微凉对坐着,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大概发现我微微的窘意,便似随意开口道,“四爷最近还去前门买芥末鸭掌么?”
“没有啊,那东西也不能老吃。你怎么知道的?”四爷现在忙着哄怀孕的侧福晋,没空搭理我。
“有回碰上了。”他淡淡道。
我没说话。
他又道,“四爷心思太深,你还是顺着他吧。”
我不解地看他,“我不是已经顺着他了?”
他摇摇头,眼睛从窗口看下去,不知是看见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异常的神色。
“有事么?”从我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窗外的。
“没有,”他晃了晃酒壶,“空了。”又扭头唤小二,“再上一壶酒。”
“算了吧,喝得差不多了。”
“再喝一杯,就我们……”
他的眼睛里似有重重迷雾,让人看不清,平时他并不是这样儿的。我虽有疑惑,却也点了点头,只是这一杯吧,在心里跟自己说。可当那杯酒下肚,发现自己目光开始涣散,不能聚焦的时候,心中大骇,莫不是着了道了?眼前的杜微凉,已经开始模糊,渐渐地看不清了。
“酒里放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是我这一生听见杜微凉说的最后一句话。
心已沉到最底,这下子什么都完了。
脑中轰隆隆的,一直有火车开动的声响。直到突然听见一阵汽笛般的手机闹铃声,那样的尖利,像是要把耳膜划穿,我才猛然惊醒,却挣不开眼睛,只觉浑身酸痛不已。室外有亮光照射进来,该是清晨了吧。亨利这家伙又要迟到了。他的全勤奖,我的爱马仕丝巾啊!
“Henry,you’ll be late。”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英语。没什么不对劲啊,怎么那么别扭?
“敏儿?”
旁边传来熟悉的男声,惊得我从床上弹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那一格一格微黄的光线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现在是黄昏。满地的狼藉,都是我的衣裳,还有他的……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空空的后背上泛起丝丝凉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四阿哥也坐了起来,伸手拿了件薄衫子,披在我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的春梦,竟然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你被人下药了,我恰好经过。”四阿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谁下的?为什么?那么巧你刚好经过?”我一连串扔出三个问题,自己都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
他眼中瞬间聚集了满满的怒意,“你这般责问,是何意?”
我突然明白过来,气愤道,“你派人跟踪我?你有意拿小林子换王顺儿?”
他一言不发,起身下床,穿戴整齐。
我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从未交心于我,也无所谓信任,既然你觉得我换走王顺儿是心存不良,我无话可说。”他说完,便转身出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曾交心给他,也没有想过去要他的真心。所谓信任,只不过是没有背叛的理由罢了。
起身穿衣,不经意瞥见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吻痕,脑中又浮现他刚才怒气的面孔,心里凉凉的。若不是他,那我身边躺的会是……想到这里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会拿我的名誉做文章的人,不会是老八老九。此人的目的,显然并不是简单地让我身败名裂,而是要牵制胤禛。他大概料定胤禛不会因此而休了我,将事情闹大。毕竟皇室丑闻闹出去,大家脸上都无光。更何况谁都知道康熙一向对我称赞居多,这事儿如果传开,等于也甩了皇帝一个大耳刮子。
思量下来,心中已有了个大概。
不过,既然没有得逞,胤禛不但不会乖乖地听命,反而更加强化了他自立门户决心。典型的偷鸡不着蚀把米。
可杜微凉,为什么要害我?他是那样坦荡的一个人,名利于他,太微不足道。
静坐片刻,心里不安起来。也许我刚才的言辞是有点过了,可胤禛的确是在很久之前便有所打算,却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还做得那么的自然而然。他是从什么时候起疑的?为什么阿九提醒我,九阿哥也来提醒我,可他却没有阻止过我?是故意将我深陷于险境之中?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既然他及时赶来阻止了这个陷阱,那杜微凉人呢?很多疑问在心中盘旋,没有答案。
梦中的他,温柔而热烈,索取不断,他大概是气恼的。可我也不知道他气恼些什么。
室内渐渐暗下来,连那一点淡淡的余晖也消失殆尽。晚风拂过窗棂,有轻微的声响,细细碎碎,像是低低的私语。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躲着也不是办法。起身时,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茶碗,哐当一声落地,成了碎片,那声音好生刺耳。弯腰去捡,却扎到指肚,殷红的一滴血渗出来,如荷叶上的那点晨露,只是一个朱红,一个碧翠。
有人闻声推门而入,见状忙上前抓了我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着。那温热的潮湿,让指尖发痒。我抬眼望着他,发现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明澈,还有从不曾见过的怜惜。
我突然觉得释然,唇边漾起一个浅笑,将手指翻转,轻轻地抚着他柔软沁凉的舌尖。那对眸子瞬间转黯,一声轻哼从他喉结处溢出。
猛然被他抱入怀中,吻如暴雨一样落下。重重的吮吸让我无法喘气,也无法思考,只能疯狂地回应着他,恨不能就在这样缠绵的吻中死去。
许久,他才松开,嘴唇在我脸颊轻点,“不怪我了?”
我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闷声道,“怪。”
他将我拉开一些,看着我的眼睛,“那你还……”
挑逗你?人总有情不自禁的时候。我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找了个荒唐的理由,“大概药力还没散吧。”
他听我竟然这么说,不由得好笑,“你呀!”说着搂紧我,轻轻地晃着。
身体跟着他摆动,心里也跟着微微颤动。
“为什么还让我去?为了十三么?”既然知道是陷阱,就该拦着我。
沉默片刻,他低沉的声音才在我脑后响起,“我是在想这些年来,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送你花儿,你不爱,送你珠宝玉石,你也不爱,有时候你看似对一些东西有兴趣,却也并不一定是真的。你在乎的,有弘晖,有怀珍,有阿九跟十三,有你阿玛额娘甚至君武……你说过我贪心,的确,我希望你能在乎我,可更希望你能在乎你自己。这十年来,你是四福晋,而我只当你是敏儿。你跟那杜微凉合得来,我看得出,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只是想让你做一回自己罢了,可我还是没有做到……”
听着他似自言自语的这些话语,仿佛是决堤一般,泪水从眼眶里翻滚而出。如果爱是这样的温暖动人,我的抵抗实在太过苍白无力了。
“胤禛,对不起。”
“是我欠你的。”他轻笑着,“我倒愿意你任性一些,偶尔耍耍性子,不管不顾,可偏偏你都不会,还理智得很。”
“不是有一个李倩茜了么?你是想我再变成一个她?”说完了才发现这个时候提起别的女人,还真是煞风景。不过她们也不是灰尘,风一吹就会不见了,大活人摆在那儿呢,还要生孩子了。嗯,我确定自己是在吃醋。这种感觉可不怎么好。
胤禛松开我,认真道,“敏儿,这些事情我无法阻止,可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舍弃你。”说罢抬手替我擦去泪迹。
我心里一紧,语言虽不怎么华丽,可却是最实际的。
“现在怎么办?那杜微凉……”
“他倒是个有风骨的,本来也不愿意害你,但太子派人关了他师傅。我虽知道,可也不能轻举妄动。就连去救你,也只能装作是碰巧经过,不能直接去拆穿。太子身边阴狠的人太多……”
“他为什么想要牵制你?你不是一向很买他的帐么?”
他看了我一眼,道,“他这半年来越来越离谱了,吃的穿的用的都得跟皇阿玛一个等级,估计是那索额图在一边扇风,这个人野心太大,皇阿玛已经开始察觉了。有些事情我可以替他办,可有些事,我却万万不能办。他容不得我有异心,旁敲侧击了几次,我也只是敷衍着。所以便想出这么个狠招。”
我隐约知道索额图被康熙给办了之后,太子的地位就大不如以前。可具体的事情,却也记不得太多了。
“那他没成功,不就更怀疑你了?”
他目光飘向远处,低声道,“皇阿玛不怀疑即可。”
这话我是听懂了,意思却没有明白。他是不知道太子命运的,可为什么这样笃定?
“胤禛,如果没有做成刘伶,你也不一定会后悔。可有些事情要是没去做,你会一辈子后悔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问道,“那你还想做长孙无垢么?”
我微微一笑,回答道,“想啊。”如果由我来表这个态,能减轻他的心理负担,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有野心的人吧。
他歪着头看我,“想让我感激你么?”
“我是真的很欣赏她啊,有什么不对吗?”我故作不解道。咦?他看得懂我的心思啊?
他吻着我的发,“她的确是个出色的女人。”
我没说话,想着李世民杀了李建成,又逼李渊退位,可他还是万人景仰的唐太宗。胤禛原是想做个寄情于美酒的刘伶,却因为江山社稷背负了太多莫须有的罪名。可值与不值他都得去做,只是为了将来不后悔。我却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他,会变成那般心狠,手辣。也许是走上这条路之后,有着太多的不由人。
“这条路是不能回头的,如果你想好了,我便陪你一起走。可我累了,倦了,要离去的时候,你会放手吧?”想起仔仔,我是没有信心一直陪着他走下去的。
“为什么这么说?”
“我自有缘由。”
两人一阵沉默,有些话题仍旧是壁垒。
“杜微凉现在何处?”
“已经派人送他去法海寺,过些日子风声小了再护送他回苏州老家隐居。”
我笑着说好,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悲伤。胤禛,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我怕是没有机会见他了,爷能替我送封信给他么?”
“嗯。”
起身去点了灯,慢慢写下那首《偶然》,装进信封里,递给他。
就当是写给他的吧,也许有一天,他会打开来看到末尾的那一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爱着胤禛的那拉敏慧留字。”
他收好信,似随口问道,“敏儿,你会说英吉利文么?”
“会一点点。额娘最近常去洋教堂,我也跟去了几次,那里的洋教士教的。”
“是么?”
“下次你也去听吧,说得挺好的。”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只是做到太难。
“你知道我一向信佛,洋人的神,总觉着隔得远了。”
“哦。”嘴角的笑意隐去,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