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清秋》地狱VIP

115、胤禛番外九 偿愿

　　最后的一刻，终于还是兵戎相见。十四不在城里，这是我唯一欣慰的地方。而当我真正坐上那个位置时，俯瞰天下，是从未体味到的噬骨孤独。
　　但我没有时间去孤独，康熙年的最后一个月，办丧礼尽孝道，登基典礼，面对责难质疑，排除干扰阻挠……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建立密折制。前朝奏折必须缴回，不容抄写、存留、隐匿。
　　禁八旗子弟酗酒妄为。我最恨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不思进取之辈。
　　又通过户部向各省督抚下达了全面清查亏空的命令，“各省督抚将所属钱粮严行稽查，凡有亏空，无论已经参出及未经参出者，三年之内务期如数补足，毋得苛派民间，毋得借端遮饰。如限满不完，定行从重治罪。三年补完之后，若再有亏空者，决不宽贷。”
　　见不同的人，看堆成山的折子，得空就去守灵，忙得昏了头。
　　可见到敏慧的时候，素服下的一身石榴红旗装，就让我想起那一年的她来。星移斗转之间，幸而我还是我，她也还是她。
　　只有她，伴我过渡漫长而艰难的时光。
　　只有她，一心为我，不离不弃。
　　也只有她，有资格成为我的皇后。
　　登基之初，她都在养心殿陪着我，照顾着我的日常起居。有她相伴，便不觉得那么累。
　　但很多事，即使做了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同。额娘对待我的态度，依旧。敏慧也没有办法。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去强迫她修缮与额娘之间的裂痕，因为我不觉得她有错。但目前的状况，额娘不配合，皇帝的面子不好过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底里的伤痛。额娘生了我，却从头到尾没有肯定过我。有时在想，这大概就是我孤独的根源。我希望得到认同，希望得到肯定，是因为她的否定。
　　敏慧跟我说过一个叫做弗洛伊德的欧罗巴人，他的理论很怪异。很多人的行为都能扯到他们的母亲身上去。幼年受了挫折，会造成心理上的阴影。之前觉得很荒谬，现在却认为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有一点，□□压抑也会导致行为偏激失常性。难道说要毫无节制，随心所欲才好？依然觉得这一点是谬论。人之所以是人，比牲畜高一等，就是因为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另外，关于人的潜意识，更是神神秘秘的东西。到底存在不存在，还是问题。
　　敏慧把很多事情都推到白晋头上，我知道有一些是白晋说的，而还有一大部分，不是。
　　叫张廷玉去查北海道这个地方。这么些年了，他也没有查到。我不相信还有他没有看过的书。
　　不知道敏慧的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就像她让额娘问的这个问题。我会先救谁？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额娘还是很不理智地问了。问一个她并不疼爱的儿子。我的确不会先救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扫我的颜面，我怎么会让她称心如意？面对着一个握有皇权的儿子，一个不救自己的母亲的儿子，她似乎是绝望的。
　　她的死，没有让我觉得悲痛，反而一阵轻松。
　　过后才意识到，敏慧是故意的，她设了一个陷阱给额娘。她甚至说，会游水，根本不需要他人来救。而我，也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很清楚我会怎么做，所以才有那样的结果。却一点也不怪她，只是觉得她说得那句话，真是很讨人厌。就像自己也曾经被她讨厌一样。
　　之后年氏小产，孩子夭折。
　　其实我很清楚有人做了手脚。就算因为替先帝守灵，累坏了身子，也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之前的状态一直很好。太医不是吃白饭的，该做的事情他们没缺了。
　　可我不去追究。
　　只因这个孩子的到来，是我的一时冲动。
　　我知道年氏有多想要这个孩子，她认为这个孩子代表了她在我心里的份量。当时福惠病了，她惶恐，害怕，甚至几夜不休不眠，看着他。就像敏慧在弘晖去之前，仿佛有预见一般，一定要守着他。
　　我的确被她的情绪感染，在她说，“爷若愿意留下，我会好过些”，求我陪着她的时候，心软了。而那一夜竟然就又有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说到底，我是无情的。
　　因为年羹尧的关系，我娶了她。是不是敏慧提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确没有强硬地反对。
　　还是因为年羹尧的关系，我冷落了她。其实她并没有错，她的问题只是生在年家。不嫁给我，她一样会嫁给另外几个当中的某一个。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做正室，所以结果都是一样的。况且敏慧给了她太多的机会。
　　而我为她的真动了心，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茵茵”就是所谓的潜意识。她说她不想夹在我跟敏慧之间，我是相信的。她只是爱着自己丈夫，有错么？谁能指责她么？我不能指责她，却也不能由着自己去伤害敏慧。
　　她说想去园子里住，我就让她去。说想回家省亲，也让她去。尽管之前我让她回，她不回。她与年家的人，的确不亲。
　　她说年羹尧的确霸夺强娶蒙古贝勒七信之女，传言不假；又命家仆身穿朝服，与司道、提镇等朝廷命官平起平坐。还说他妄自尊大，颐指气使，言谈举止与穿用食宿皆有犯上僭越之事。
　　我便夸她深明大义。
　　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她身上。
　　对那些传教士说，朕甚至没有时间见皇子和皇后，朕只召见负责国家事务的大臣们。
　　敏慧居然就带着弘历弘昼来养心殿，说是要给皇上瞧一瞧。
　　一时没想起自己说过的话，问，瞧什么？
　　“你不是说没有时间见我们么？那只好送来给你瞧一瞧。”
　　我就看着她笑。只有她，能让我这样放松一笑。
　　之前跟她说起陌尘，她竟是不愿意让他认祖归宗的。她的话很有道理，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我都听懂了。所以尊重她的意思，让他远离，让他自在。他成亲的时候，敏慧送了很大一份礼。不过都是给苏南的，一丁点给陌尘的都没有。弄得他还问，为什么皇后这样偏心？
　　敏慧就说，我哄她高兴，她才会对你好嘛。你想要什么，去问皇上要好了。
　　他忙说不敢不敢。
　　我在一边笑，心想，有像她这样的婆婆么？其他女人都是生怕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只有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去讨好巴结儿媳妇。
　　回去了我再问，有没有会后悔？
　　她摇摇头，你都不后悔，我后悔什么？
　　朕为什么该后悔？
　　这么大的家业，给不了想给的人，比我可痛苦多了。我顶多是不能听他喊一声额娘，你也不能听他喊一句阿玛。咱俩彼此彼此。
　　她每次故作轻松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其实是在用这样的话来宽慰自己，开解自己。她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否则她后来也不会以为我会下令赐死弘时了。我没有这样残忍。
　　尽管很多事情都不尽如人意，但我并不后悔。
　　又因为政局不稳，那些人总想动摇朕，甚至将主意动到了弘时的头上。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因为儿子不相信自己的老子。
　　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挫败感。面对政事，能够游刃有余。但面对亲人，不管是母亲手足，还是亲生儿子，都像是面对挫折一般。这种感觉很不好。
　　李氏来养心殿闹，哭得肝肠寸断。可弘时今日的局面，她难道没有责任？
　　谁不站在朕这一边，朕就绝不姑息。亲儿子也不能例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如何管理天下？收服不了他的心，朕自然有办法处置。如此信任廉亲王，那就去做他的儿子罢。
　　他的郁郁，说明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不过是因为朕没有将他定为储君而愤恨。朕不能容忍他的这种思想和行为，正如当年先帝不容胤褆胤禩一样。
　　朕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朕首先必须是一个帝王。
　　雍正三年，年氏离世。
　　雍正四年，允禩、允禟相继死去。年羹尧、戴铎被朕下令赐死。
　　雍正五年，弘时抑郁成疾，病死。朕圈了隆科多。
　　如果像文字一样，寥寥几笔记载人的生死，不需要掺入感情，世事会简易得多。但事实的真相是当亲朋与宿敌都被自己消灭的时候，就像活在真空中。
　　真空这个词，是敏慧很早之前说的。意思是没有空气。而空气，就是人呼吸一进一出的东西。没有了空气，人会死，动物也会死，植物一样会死。
　　我就说，没有空气我不会死。没有你，就难说了。
　　她却说，你也一样不会死，千年万代地活下去好了，形只影单一个人，我看你是不是无趣得很。
　　谁能千年万代地活下去？我又不是妖怪。
　　难说。
　　那个时侯她的确很喜欢与我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