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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塔拉 ...

  •   抚摸着玉簪上光滑的纹理,那尾小鱼仿佛在我的掌心有了生命。
      喜欢一样东西,也许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因为它让我想起大海和无拘无束。阿九给我的时候,说是在德妃那里得来的,觉得我会喜欢,便拿来借花献佛。
      一向不怎么喜欢那些繁复的样式,宫里的女人,头饰很多很多种,但都过于华丽。光是簪子的名目就有无数,比如白玉一笔寿字簪、翡翠盘肠簪、珊瑚蝙蝠簪、喜鹊登梅金簪和五蝠捧寿金簪……求的是一个吉祥如意。至于那些绒花,呃,满头插花活像盆景,还是算了吧。她们在立夏的时候戴玉簪,立冬便换上金簪,这是规矩。阿九本质上不是讲规矩的人,而且小姑娘一个,中秋就戴金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可听四阿哥的口气,金簪是他要给我的。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料定了我不会要?想想结婚后,我好像真的拒绝过他送的很多东西。并不是因为是他送的,而是我真的很不喜欢。
      其实,在他的观念里,送正妻一些女人们喜欢的东西,无可厚非,这跟爱情没有关系,只是基本礼貌。老康表达对臣子的重视或赞赏,不都是赏这赏那的么?可如果费心思去猜我会喜欢什么,这就有点过了。我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会对我有好感,但是这样的举动,让我开始警惕。
      犹豫半天,还是将玉簪收进锦盒内,换了一串海棠绒花。记得张爱玲曾说她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当时觉得,此人还真是感性之至。可我不恨海棠,海棠虽无香,却依然是解语花。
      问琉璃,好看么?
      琉璃点点头,好看是好看,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我莞尔,就连琉璃都能感觉到的事情,四阿哥不会不察觉。
      可后来,他一直没有问起这事儿。想来无关紧要,是我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怎么会花时间研究这些?
      而对于太子那些分不清是什么情绪的眼神,我选择了彻底的漠视,不计前嫌,恭敬有礼。他的骄傲与目空一切,跟我都没有半点关系。
      蛰伏了整整一个冬天,人都有点生锈了。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便拉了张廷玉要去检查雷发达的进度。可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很想上去狠揍他一顿。
      “究竟什么事儿?”我真的要怒了。
      “雷发达病故。”
      “什么???”我几乎就要跳起来,“老雷多大年纪了?怎么说病故就病故,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张廷玉对我比了个手势,让我冷静。我怎么冷静?想到还要无限期忍受住在毓庆宫的日子,浑身如针刺一般。
      “他七十五了,算寿终正寝。”
      我的脑子里又被扔进一个炸弹,“七十五?他怎么没有胡子?脸上的褶子也不多,还身手敏捷?说没了就没了?老天怎么这么不长眼?”
      “说是急病,具体的四福晋可以去问雷天启,他儿子。”张廷玉顿了顿,又道,“四爷府的工程,雷发达已经交给他了,他会负责到底。”
      “你之前怎没说?”
      “四福晋也没问在下。”
      我扔给他一个白眼,张秘书敢情是被四爷教训了吧!
      第二日,雷天启交给我厚厚的一叠手稿、完完整整的被称为“烫样”的小模型,还有满满五十页的各部件加工明细单……望着眼前这个安静木讷的年轻人,他眼底的心伤,让我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失去父亲的人来说,过于苍白。
      雷天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又低头看了那些明细单,发现一共有三个供货商,其中包括九阿哥的表舅金满加。我查过此人,九阿哥说是表舅,可实际上他只是郭络罗家的养子,身份地位并不高,所以才得以开门做生意。
      “先考交代,这些东西一定要交到四福晋手上,天启也须随时受四福晋调遣。”身材魁梧的雷天启,言语间带着淡漠的味道。
      我知道他是雷发达最小的儿子,却是最有天分的一个。无论身形,样貌,他都不像雷发达。只是那种对建筑的执着,一丝不苟,却是一式一样的。我很感激雷发达,但他已经不可能知道了。又问起关于他的病症。
      雷天启也说很离奇,先考近年来一直未见衰老,可去年冬天骤然老去,然后就一病不起,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我怔了怔,怎么还有如此诡异的事情?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一个美国电影(这个电影叫做《魔鬼的美食》),里面也有同样的一个人,是个新闻主播,因为跟魔鬼做了交易,用自己的灵魂换去有限的青春,而后时间一到就突然老去……人是渺小的,在时间面前那么的脆弱无助,想尽一切办法伸手挽留,却总是梦一场,终成空。
      所以于我来说,上天已经很厚道。
      整整一个三十二年,我一有时间就泡在工地上。老康在这一点上,很仁慈,竟然给我一块腰牌,说是可以自由出入紫禁城。有多少不满,这块腰牌也能化解得干干净净了。看吧,帝王的权力是多么至高无上的东西,轻而易举就能收买人心,也包括我。
      而四阿哥依旧是忙碌的,勤勉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大概知道我都在干些什么,人家有张秘书呢!
      对于自己在建房子这个问题上的积极态度,也有点疑惑。仔细想来,便释然了。记得很久之前看《飘》,斯嘉丽对于塔拉的那种感情之浓烈,一直没有心领神会。以为没有战乱,没有洪荒,我就不会理解这种强烈的归属感。其实我更喜欢续集里的斯嘉丽,成熟,懂得放手,为自己骄傲,成为奥哈拉族长,拥有一个自己的塔拉。我喜欢她在巴利哈拉所做的那些事情,当她不再自私自利,却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不折手段的斯嘉丽。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总是要长大。现在,这样一个漂泊着的我是多么迫切地需要一个自己的天地,尽管我不得不依附于某个男人。我改变不了某些现实,但可以尝试改变另一些。
      跟张廷玉一道站在修了一半的门廊下,看雷天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工人。时不时聊点京城里的热门话题。诸如俄国老毛子的东正教北堂正式成立。张廷玉告诉我,那些在雅克萨战争前后被清军俘虏、招降或主动投奔清朝的俄国人,大约有一百余人。清廷把他们编入镶黄旗满洲第四参领第十七佐领,安置在镶黄旗驻地北京城东北角胡家圈胡同,受到和旗人同等的待遇,由清廷供给住房、衣食、发给年俸,允许与中国人通婚,给予信仰自由。
      这样好是好啊,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舒不舒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张廷玉对我这句话,不予评价。
      暮春时节,偶有凉风,送来远处国子监的暮鼓阵阵。监生下课咯,该吃晚饭了。我也想过晨钟暮鼓的生活啊……可那些工人们都还在奋力干活儿。他们的胸前都挂了木制名牌,上面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分属小组的名称,管理起来很方便。雷天启是个很能干且话不多的人,雷家能延续六代从事官式建筑建筑二百余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四福晋,能请您过来一下么?”雷天启转过身来对着我喊道。
      “好。”我绕过那些堆成小山的木料,走到正厅门口。
      “请您看看这墙面。”
      我抬头往上,“不对,不对,把片刀给我。”
      旁边一个黑不溜秋的高个子男孩递给我一把特制片刀,我接过来,直接爬上梯子。
      “您要自己来?”雷天启惊道。
      “不给你们演示一下,老说不清啊!”我站好了,踩踩脚下,很稳,“来,白墙灰。”
      “二宝,把桶子拎起来。”
      那个被唤作二宝的黑皮男孩,举起木桶。我将片刀伸进去,沾了足够的墙灰,又抖了抖,是为了沾得均匀。以刀口的一端为圆心,在墙面上划出一个半圆。因为片刀是特制的波纹刀口,这样划出来的效果就是一个半圆的漩涡纹路。然后以不同的角度再来一个,两两交叠,但不重合。不一会儿,墙面上便出现似湖面被风吹皱,波纹粼粼的效果。
      我往后仰一仰,想看看全景,“这样才对嘛!”哪知仰得太厉害,一下没收住,感觉脚下一晃,往后栽下去。“妈呀——”半秒之后,伴着厚重的一声,我砸在了一块结实的后背上。
      一个翻身爬起来,“雷天启?你没事儿吧?”
      飞奔过来的张廷玉赶紧弯腰下去,扶了他起来,又上下检查。
      “无妨,无妨。”雷天启只说了这两句,便又指挥二宝,“刚才看清楚了?照着福晋的手法去做。”
      “小的知道了。”二宝乖巧道。
      “福晋有没有怎么样?”张廷玉转头问我。
      我鼓起腮帮子,“衡臣兄,刚才您在哪儿呢?”
      “我这不是飞奔过来了么?”张廷玉陪笑道。
      我讪笑,“您怕是顾着您的雪白绸褂子,青玉长衫子吧?怎么也不会肯当个垫背的!哼,小心我告诉四爷去,说你见死不救!”
      话音刚落呢,就听见四阿哥带着几分严厉的声音,“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堂堂一个皇子福晋,爬梯子刷墙,像什么话?还好意思怨别人!”
      “四爷,您怎么来了?” 呃,这位爷来了多久了?怎么站那儿也不吭气?
      “来看你的笑话。”他还是一脸的不苟言笑,难道又在哪儿吃瘪了?
      我笑嘻嘻道,“看完了?肚子饿不饿?吃饭去吧。我们请雷天启。”
      “不请我?”张某人在我身后道。
      “本福晋的性命,还赶不上一身儿衣裳。你说我请不请你?”我是记仇的小人。
      四阿哥看见张廷玉那个表情,忍不住笑出来,“早知道就上这儿来躲着,也不用被二哥抓壮丁了。”
      “太子又让你干嘛?”我皱起眉头。
      他挥挥手,“不提那些烦心的。走,临渊阁,爷请客。”这个铁公鸡难得这么大方呵。
      可雷天启说他还有要事赶着回家,改日再陪四爷福晋张公子……又是一个不善交际只会干活儿的人。
      京城鼎鼎有名的临渊阁,果然名不虚传。吃饭,讲的是气氛。雅致的包间内,装饰着淡墨书画,另有似行云流水的筝曲,虽然我听不太懂,可也觉得能让人放松下来。弹曲子的姑娘,坐在纱帘后,不见芳容。
      我是不愿意动脑子点菜的,四阿哥也说随意,于是张廷玉做主,点了四样听名字绝对猜不出是什么东西的菜。就故弄玄虚吧,还不是一样吃进嘴里,嚼嚼完了咽下去?名字好听有什么用?不过,这里的黄酒还真是不错。吃着菜,抿着酒,耳边的曲子换了又换,没边儿地聊着,说着。
      这大概是那拉敏慧第一次喝醉,其实也没有完全醉,几杯黄酒下肚就有点晕晕乎乎的,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等一起身就觉得天旋地转,站在临渊阁的门口手舞足蹈。并且开始说胡话,居然还记得自己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总之是很高兴,很快可以搬出来,不用整天看人脸色啦,自由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整日给这个请安,给那个请安,也不用见着皇帝了老磕头,烦都烦死啦,膝盖很痛耶……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为什么不能回家?这么个鬼地方,谁要呆啊?奶奶的……
      四阿哥说,酒品怎么这么差?
      你说谁差?你喝这么多,你也这德行,说不定比我更难看。
      那就少喝点。
      高兴啊,再说你头一次请客,那还不得给足面子?下次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呢。
      怎么给你说得好像没有下次似的?
      又不是想喝就能喝!
      才知道你这么能抬杠。
      平时让着你嘛。
      爷用得着你让?
      ……
      走,回宫。
      我甩开他的手,不想回。那里不是我的家。
      想回费扬古府上?
      我猛摇头,那儿也不是我的家。
      四阿哥眉头微蹙,那你要去哪儿?
      是啊,我要去哪儿?我不知道,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我没地方去啊……
      这叫什么话?醉了吧?来,跟我回家。
      四爷,我们的家,还没建好呢。我眯起眼睛笑,望着他,一个那么遥远的他。
      结果那个墨衣少年跨步上来,一个抄手就将我打横过来,扛在了肩上。
      “喂,抢了本小姐去当压寨夫人啊?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这么倒栽着,脑子迅速充血,弄得我更加晕了。
      “少罗嗦。”
      呃,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随他吧。头快要裂开,人又困。只想回家……

      第二日早上醒来,发现四阿哥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早起去上书房或者校场,而是懒懒地窝在被子里,蒙头大睡。
      我的头好像已经不疼了,检查身上的中衣,换过,伸手摸脸,连妆都卸了?
      窗外朦胧的光线从窗格子里照进来,一丝丝,一缕缕地慢慢游弋着,很像在海洋公园的隧道里的那些光线,忽明忽暗,摇摆不定。
      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欲起身,却被一只胳膊环住。
      扭过头去,四阿哥那张清瘦的脸,便放大在我眼前。而他,并没有醒。
      我无奈地转回脑袋,望着绯色的帐幔,还好,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我在想,如果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是不会介意的,因为总有这么一天。可是对他,就永远不会抱有任何幻想了。
      可反过来一想,我难道还对他抱有幻想么?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
      来不及思考更多,耳边已是浓浓的鼻音,“醒了?”
      我就奇怪,这人变声期是还没有到呢?还是已经过了?怎么也没有听见过难听的公鸭嗓?
      “怎么不说话?”
      “呃,还晕着呢。”
      “哼,叫你少喝点,不听。”
      “没有下次了。”永远不会有下次了,喝醉实在太危险。
      “没有就好。”
      “爷今儿不去上书房?”
      “带你去个地方。”
      我一怔,什么意思?心里转了个弯,“宫外么?敏儿今儿要去陪额娘诵佛。”
      他看了我片刻,“那算了,改日再去。”
      两人各自起身,叫人进来伺候了。他没说什么就走了,也不说去哪儿。我也不问,怕问出多的来。后来在德妃那儿碰见,他竟然装作完全没有昨天的事情一样,一板一眼,后背挺得笔直,看也不看我。临走了,也找个理由,不跟我一道。
      大概是生气了。
      我只是想家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仅此而已。这也许是我此生永远难以实现的愿望,我还没生气呢,他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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