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16、16.陌路重逢

　　地下室只剩下被束缚的天禄、憔悴的老人和侍立一旁的中年人。看着法阵中的少女柔弱无力的样子，中年人的眼中渐渐流露出猥琐神情。他走了过去，用和刚才年轻男人同样的动作，想要伸手去摸少女柔嫩细腻的脸颊。可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小棒槌似的粗硬手指，像伸到了滚烫的开水里、或是不小心碰触了带电体一样，哆嗦了一下就收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男人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作势想要挥手打过去的样子。
　　“不得无礼！囚禁天禄神兽已是不得已而为之，怎能这样轻薄于她？”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喝道，声音虽然憔悴沙哑，但是在属下人听来还是别有一种威严。
　　“刚才那姓薛的还……”中年人虽然被镇了一下，嘴上仍旧愤愤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能和薛先生相比！”老人的视线投向莫名的地方，仿佛在回忆着久远的故事，说道：“我上一次见到薛先生的时候，年纪比这丫头还小，是我的本命年，至今有60年了吧，薛先生的样貌，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什么？”中年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他是妖？是仙？是神？是魔？我也不知道。”老人茫然地摇着头：“我只想，薛先生那样的世外高人，总没有什么必要害我这样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说他能给我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其实我要这些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为儿孙罢了……”他枯瘦的手搭在两膝上，微微颤抖着。因为害怕一无所有，所以要想要更多的财富；可是用非常之手段拥有了更多的财富，害怕的东西会不会越来越多？原来害怕的只是人，从此以后，是不是连头上的三尺青天，也要害怕？可是，如果放弃的话，就等于守着宝山空手而归，已经点燃的希望，怎么可能舍得放弃？他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困境，踏出第一步，脚就再也收不回。

　　明月初升的时候，苏木白术一行人已经赶到了宅邸的大门外。越靠近这座建筑物，就越能感受到法术的存在，以及在强大的法力之中渺然如一星烛火般飘摇却又坚韧不散的灵气。魑魅挥挥手止住了众人的行动，淡淡说道：“先想办法破结界，不然走进去很可能会鬼打墙。”
　　“鬼打墙”是最常见的灵异现象之一，中了法术的人就如同走入迷宫一般，绕来绕去始终无法找到出口，或者无论怎样走都在原地打转，定力差的人类，甚至有恐惧得精神失常、虚脱倒地的。白术等人虽然不至于如此，却不能因此把时间消耗在原地滞留上。
　　“不妨用清净神咒来破除。”白术胸有成竹地说，她虽然资历浅薄，却也是专业人士。她边说边偷偷抬眼去瞟苏木。
　　苏木自认为是外行，未置肯否，却听到青牛高声说道：“什么法术之类的，太不干脆啦，万一对方法力在你之上，你还破不了呢。”
　　对方能困住天禄，显而易见法力绝对在白术之上，青牛这一句等于直接戳在白术软肋上，弄得她一时张口结舌，气鼓鼓地瞪着青牛道：“是呀，那看你的了！你怎么办？”
　　青牛也不多言，默默地从口袋里擎出一把白铁锤——此为术师法器变化前的原始造型，喝道：“大家往后退！”
　　众人不知所以然，被青牛的架势慑住了，想也没想就纷纷避到两边，青牛大吼一嗓子，一臂长的白铁锤暴长成一人高的长柄巨斧，骇人的斧头上赫然红字明标重量：500t。众人大惊失色：“500t?!（难道是超高密度的白矮星陨石么？）万一挥舞过头，岂不是连整个街道都毁了……”
　　“哪里哪里，”青牛憨厚地笑笑：“那个标志是唬人用的。不过，这分量也不轻，除了我家先生，还没见人能拿起来过呢。”
　　看到大家一张张难以置信的脸，青牛补充道：“当然，先生他是用的五鬼搬运术。”
　　这个解释说明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否则，身材纤弱胜过妇人女子的白蔹若是拿起这个大斧，那和庞然大物的青牛玩弄起绣花针一样，太不协调了！
　　青牛抡圆了双臂，上臂的两团肌肉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圆滚滚的，深吸一口气，连带胸脯都鼓胀起来，卯足了力气，冲着结界的障壁，一记重击！！
　　白术紧紧闭上了眼睛，两根手指深深塞在耳朵里。
　　预料之中惊天动地的劈裂并没有发生，因为结界忽然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空缺，青牛猝不及防，十分力气全部落空，人被带得一个趔趄，手里一滑，开山巨斧卷起鸟鸣般尖锐的破空之声，旋转着向那幢大宅飞去。在场人人倒抽一口冷气，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随着一声巨响，半幢大楼隆然倒塌、四周一片烟尘滚滚的场景。
　　事出意外，青牛不禁呆立当场。如果在跟前，用法术最快的风千还可能召唤铁壁挡一下巨斧的去势，但是因为听信了青牛那句“大家往后退”而离得远远的，无论是魑魅还是风千都无可奈何，更遑论白术和苏木了。
　　巨斧飞去的方向忽然凭空出现两个细长的人影，其中一人闪电般伸出右手，“啪”的一声响，打着旋儿的斧柄刚巧落在他手中，势不可挡的巨斧竟然硬生生停顿，被稳稳地握在那人手里。
　　不用任何法术，仅是这份力量在场的术师便无人能及，所以五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魑魅更是脸色煞白，她泛白的嘴唇微微发抖，牙齿磕在嘴唇上，难以置信地自语着：“魍……魉？”
　　“哟，这可是个生面孔哟！”走过来的薛先生先开了口：“这法器……是新的四鬼法师么？原来是槐树啊……难怪力气惊人。”他侧过脸，换了温柔的语气，关照地轻声问：“魍魉，不要紧吧。”
　　“没事。”执斧的少年低声说，却忍不住低下头看着右手，血顺着震裂的虎口溢了出来，钢色的斧柄沾染了一抹突兀的艳色。他微微皱起眉毛，巨斧的力度之大，到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受伤——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流了一点血，但是手臂承受了太大的力量，痛得一时抬不起来。
　　青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二人。力量和速度是他最大的优势，结合法器“绝地”的惊人重量，仅凭蛮力就凌驾于许多玩弄技巧的法术之上，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用最直接、最纯粹的攻击方式打破法术的脆弱与华丽。居然在力量上落于下风，他的挫折感可想而知。
　　“魍魉！”魑魅高声呼喊起来：“是你吗？”魍魉却只是抬头看看她，目光茫然，置若罔闻。
　　“是魑魅吧。”薛先生说道，语调平缓余韵悠长，句尾隐隐回荡着细小的颤音，慵懒里隐含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魑魅也不退缩，朗声回答：“我就是。”她似是并不在意这个盛气凌人的男子，反倒一心牵挂在一旁的魍魉身上。
　　白术忽然紧走几步，越过青牛站在了最前方：“天禄大人是不是在这里？”虽然她是五人中身形最小的，但是这样走来也挟了几分气势。毕竟迎接天禄的官派人员是她和青牛两个人，致使天禄身陷人手已经是绝大的失误，眼前的情形就更不能退缩；而青牛此时被人夺去法器，自己多少有些想要维护他。
　　“不错。我已经拿到了她带来的敕文。”薛先生点点头，抬起手——白术以为他要出手，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蓄势待发——然而他只是随意地取下了戴在头上的帽子。一头银黄色的长发如水泻下，在夜色里就像月光一样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他周身的气息温暖而洁净，甚至洁净得发出柔和的光芒。
　　那温暖洁净的光芒却如同兜头泼下的冷水，淋得魑魅心头骤然一凉，继而坠入冰窟。不仅仅是发色，薛先生的容貌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并不像妖怪变形那样激烈，也不是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表皮，而是皮肤骨骼在确确实实地移动，渐进入微地让原先有些死板平庸的面部线条慢慢变得优美、洗练。
　　最坏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魑魅这样想着，却无法吐出那个已经咬在了嘴唇边沿的名字。
　　薛先生棕色琉璃般剔透的瞳仁，却将目光投向对面五人之中因为不清楚状况而一直沉默、表现得最为低调的苏木。
　　“黄檗。”一时满场皆静，只剩下一个声音无比清晰地回响着：“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