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鸟术师实习记》宇文觉

19、19．人心当诛

　　午后的骄阳照耀着蓬莱的如画美景，舒适得令人有些昏昏然。
　　青牛站在离垢堂的门外，外表看去高大稳定如同一尊铁塔般雷打不动，但不安的神情却透露了他焦急的心情。
　　“青牛法师您等会儿再过来吧。”一个年少的术童子经过门口的时候，对他说道。青牛不答，于是那少年也不再多说，自顾自地走开了。
　　第二个人出来的时候惊讶地问：“青牛法师您怎么还在啊？”青牛仍旧偏转了脸不答，于是这个年轻人也悻悻地走了。
　　“青牛法师，这回真的是先生的午休时间，您何苦耗在这里呢。”这是第三个人了。青牛不满地问：“既然是午休时间，你们可以出入他的房间，为什么我却不可以呢？”
　　突然遭到质疑的术童子张口结舌，愣了片刻才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您的体型啊。”
　　青牛体格异常魁伟，加上中气足、力气大，行动起来大有“排山倒海、地动山摇”的架势，他若是走进什么地方，能安安静静的才怪,白蔹体质柔弱睡眠又浅，青牛可以自由出入离垢堂的几个月里，他真是不堪其苦，因此专门嘱咐离垢堂的术童子，以后凡是休息时间，一概不许他入内。在蓬莱三山，以紫封大术师的身份，定下这样的规矩也不算摆谱儿，青牛只好听从。
　　但是直接回答“因为您的体型”未免太夺青牛的面子，只见青牛青绿色的大脸上带了怒容，那术童子居然自恃与白蔹亲近，也不肯相让，场面有些尴尬——幸亏第四个人的出场解了围。
　　“青牛法师，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呢，快进来。”这是个身材矮小的小男孩，青牛一见到可爱的小孩，立刻就换上了一脸笑容：“哦，没事，没事。”
　　白蔹只穿着荼白的长衫，并没有罩外褂，坐在床沿，没精打采睡眼惺忪地看着走进来的青牛，这副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瘦弱。他低头看到青牛刻意放轻的脚步时，勉强露出了微笑：“哦，你回来了。”似乎还没有从困顿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这个，请您签字打分。”青牛递上一本实习手册。
　　他伸手接过来：“白术的？”
　　“是。”青牛答道。
　　他刷刷地翻开实习手册，突然抬头问：“为什么她自己不来找我？”
　　“这……”青牛也不知道为什么，白术不肯说，不过，她似乎很讨厌白蔹。青牛现在倒是已经习惯了和白蔹打交道——几乎不接什么任务的白蔹只是一个爱看书、睡眠充足、作风有点懒散的上司而已，自己和上司的关系总不能太僵。
　　看到青牛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蔹把实习手册扣在大腿上，停止了动作。
　　青牛一味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青牛。”
　　“我在。”青牛机械地答应着，却不知道接下来能说些什么。
　　“你觉得我很难说话？”白蔹忽然问。
　　“哪里……”青牛慌忙辩白，脑子里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字句，“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忽然觉得这样说太生硬了，又补充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不了解您，所以不知道该同您说些什么……”只是一句话，就被迫到这种地步，青牛嘴上恭敬小心地解释着，心里却有些愤愤不平。
　　“不对。”
　　“啊……怎么说？”青牛小声嘀咕着。
　　“我应该了解你，你却不必了解我。”看着青牛一脸费解，白蔹说：“在上者必须了解在下者的想法，办事才会高效；但是，在上者如果很容易被人看透，却是大忌。”
　　这番话似有锋芒，但是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一点也不“藏拙”，就不但不能威慑，反而容易使他人戒备，青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白蔹却从容地从旁拿了笔，低头开始填写白术的实习手册。
　　法术：3点
　　武力：1点
　　机动力：4点
　　智力：4点
　　精神力：3点
　　总分：15点
　　青牛一直站在他身旁，看到这个恰好15点的分数，心里禁不住一阵喜悦，以至于喜形于色：白术这么快就合格了！但是接下来，仿佛故意和青牛喜悦的心情作对似的，白蔹却在结论一栏里毫不留情地写了三个大字：不合格。
　　“先生！”青牛见状忍不住叫出声来，“15分已经合格了！”
　　白蔹摇摇头：“分数证明的只是白术的能力，结论所说的却是实习的结果，能力是合格的，但任务是失败的。”
　　“因为对方是血河，不要说白术，即使是先生当时亲自在场，恐怕也难以阻止吧。”
　　“若是我在场，自然另有办法。不是非要胜过血河不可。”白蔹瞟了他一眼，“天敕文自焚，神使愤而离去，这次任务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不在血河，而在于人类。白术也不是因血河而败，而是因缺乏对人心的防范而败。”
　　他一边说一边移笔到评语栏。
　　“白……术……无……过，”青牛的目光随着笔尖一个字一个字地移动，同时跟着默念：“人……心……当……诛？”
　　“白术无过，人心当诛！”写完之后，白蔹无视于青牛伸到他面前的一双大手，而是径自把实习手册收了起来。
　　“呃？”青牛被晾在那里，赶紧发出一个声音以示提醒。
　　“你留在我身边，不用返回常世。至于白术的实习手册，我会让傀儡送过去，你身为四鬼法师，不需要做快递员的工作。”
　　“唉……”本来盼望着再次见到白术的青牛，因为白蔹这一句话而失望地长叹了一声。
　　“你喜欢白术？”听见这一声叹息，白蔹转身若无其事地问道。
　　好像完全没有设防就被当胸给了一拳，青牛先是无比诧异，继而面红耳赤地说：“您在说什么呀……”
　　“你好像还不明白。”白蔹一边说一边套上外衣，“我可以看到你的过去，可以看到你的内心，也可以看到你的命运。”
　　窥视他人的内心已经是令人畏惧的能力，更何况还能预见连当事人本人都无法掌控的命运。这正是白蔹天赋秉异而遭人忌惮的根源，甚至一度被三山长老拒绝让他成为紫封术师。但是此刻的青牛，却没有丝毫惶恐的神色，只是带着窘迫和愉悦交织起来的复杂表情，咧开嘴笑了。这坦荡的笑容让白蔹想起养父白英的话，他说，植物的妖怪是没有心的。
　　植物的妖怪是没有心的。

　　常世，苏天雄家。
　　魑魅、白术、风千、苏木四人以打麻将的位置围坐在一个小方桌的四边，但桌子上只摆着四杯奶茶，几碟点心。
　　“快别端着你那死人脸了，苏木少爷！”风千“快鸟快语”地说道：“天禄跑了，也是今年大家都降薪，也不差你那点零花钱啊！”
　　“我不想和你们合作了。”苏木双手捧着一杯奶茶，眼睛一一瞟过白术、风千、魑魅，平静地说了出来。
　　“嗯？”魑魅睁大了一双美目：“先生，您目前的力量还不能独当一面，虽然我们替您出面可能会折损您从前作为蓬莱第一术师的尊严，但是我们这只是在协助您……”
　　“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发现妖怪的想法和自己完全不在一个路子上，苏木不得不打断她的话，“我的意思是，你们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想过一个普通学生的生活。”
　　其余三人陷入片刻沉默。还是魑魅最先发出一声冷笑：“先生，您的改变还真大。如果您没有身为术师的觉悟，您就丧失了支配我的资格。您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表明我已经自由了呢？”
　　风千耸耸肩：“我还以为从此能大展身手呢，看来我也该回笼子里去了？”
　　妖怪的嘴巴都是个比个的尖刻，苏木哭笑不得，但是他不能松口，如果想要回归从前的安宁生活，他一定要在此划清界限，否则陷入这些奇怪的事件中，日后的烦恼恐怕永无止期。
　　“因为那颗子弹。”白术突然冒出一句。
　　“如果不是天禄舍身阻挡，恐怕你真的会目睹杀人的场面，你很厌恶杀戮是吧？”白术并没有说“你害怕了是吧”，而是说“你很厌恶杀戮”，可见她虽然不是聪颖绝顶，但是心思颇为纤细，知道苏木虽然心怀畏惧，却也不想被人当作胆小怕事。
　　“为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怎么可以用人命去搏！”苏木声音虽然不高，感情却有些激动：“如果死了的话，在人类社会中也没有任何价值，这是不合理的……”
　　“术师是天地神灵的同伴，他们存在的价值岂能用人类功利的眼光去评判。能够封印血河的只有黄檗，所以别人可以不被牵扯进来，你却不能退出。”白术正色说道。
　　“不管从前我是谁，现在我不是黄檗，我有自己的人生……”
　　“你没有自己的人生……”白术的眼睛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你是因他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