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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血河的赌局(二) ...


  •   所谓射覆,是流行在习术者之中一种通过占卜来推衍事物的游戏,古已有之。射者,猜测也;覆者,以物覆之也。顾名思义,就是用遮蔽物把东西覆盖起来,然后猜测其中之物。但是世间万象,浩如烟海,如何能够一猜而重?因此事实上习术者并非猜得,而是测得。通晓占卜的人,可以根据方位、时间、地点等等条件起卦,得出本卦、变卦等若干结论,再推衍出所覆之物。这个过程中所要用到的知识、经验乃至于灵气,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领悟的。
      蓬莱三山之外,人间华原大陆的历史上擅长射覆的奇人也不少。汉代号称西王母邻居的东方朔,曾在汉武帝面前射覆,众人都猜不中皇帝碗中扣的是什么,东方朔却说“龙而无角,蛇而有足,不是壁虎便是守宫”,揭开碗一看,果然是一条蜥蜴。明代作了预言历代兴衰的《烧饼歌》的刘伯温,有一天早晨求见明太祖朱元璋,皇帝故意用碗扣了一块饼让他射覆,刘伯温根据当时的时间便推断出碗中是食物,是圆形的饼。难怪东方朔、刘伯温虽然在朝为官,在民间奇闻异事之中往往被归入“方士”一类人物。据说高明的术师射覆,可以达到“百发百中”的境界。
      不过术师之间斗法,难度还不止于此,因为术师可以通过意念使用法术改变或搬运所覆的事物,胜者不但要神机妙算,还要在法术上压制住对方。常世扶桑岛上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和民间法师庐屋道满比赛射覆,仲裁者明明在箱子里面放了十二个黄金铸的小神像,结果道满却说箱子里是十二只小老鼠,晴明说箱子里是四个大柑子,把仲裁人吃惊得脸色都变了。打开箱子之后,原来放的黄金小人果然变成了四个大蜜柑——蜜柑的皮剥开,每只蜜柑里却跑出三只小老鼠,一共十二只——最后是每只小老鼠嘴里叼着一个小金人!修习法术的人,就是能把普通的射覆做到这等奇妙难测的地步!当众表演起来,十分具有观赏性。
      从血河嘴里和心里同时得到“射覆”这个信号的时候,白蔹的心中竟也涌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愉悦——血河居然选择了这个正中自己下怀的题目!这确实是他最喜欢的一项游戏,若论起射覆的本事,整个蓬莱三山无人能出其右。
      血河仰起脸,看向身边的海王花。神情呆滞的美人转身去拿了一个黑色的瓮过来,放在桌面上,便退了出去。他的动作很平稳,让人无法揣测瓮的重量。
      “请您告诉我,”血河用极富磁性的优雅音色说道,“那个里面的是什么东西?白先生判断之后,让海王花去掀开盖子,以示我没有舞弊。”白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口小瓮,大概不到半米高,圆滚滚的的瓮身涂了黑色的釉。
      是海王花拿过来的,则始于水……白蔹在心中默默推衍,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卦象就发生了变化。如果眼下是一条鱼,血河一定会把里面的东西变成完全不相干的其他物品,这对具有山神力量的血河来说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不过,判断出这种变化对白蔹来说也非难事,因为他可以在第一时间洞悉对方的内心,只要把他变化过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意志施加法术即可,东瀛的安倍晴明和庐屋道满就是另外变化了箱中的事物。所以不仅是占卜术,其实更是驭物之术的较量。
      青牛心神不宁地盯着自家上司的脸,可是白蔹的表情实在让人捉摸不定。本来是认认真真埋头推衍的神情,却忽然出现了一道破绽,白蔹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迷惑。青牛心中惊跳了一下,却没敢出声,生怕破坏了法术僵持的局面。
      白蔹忽然想到了一个在书里看到过的故事。一个人在手中握了一只鸟,让术师答出鸟的生死。术师回答说:“如果我说鸟是死的,你就会把鸟放飞;如果我说鸟是活的,你就会把鸟握死。”这同哲学中必然产生的二律背反一样,上帝也无法给出正确的答案。
      血河可以把别的东西放到瓮里,他也一样可以,在容积达到极限之前,容纳的东西没有定数。
      他能用五鬼搬运术把东西移走,血河想必也可以,连容积也不能成为限制,容纳的东西本来就没有极限。
      在常世之人眼中看来,这是一口瓮;但是在术师的眼中,它是“空的器”,器外是世界,器内亦是世界,同人间佛教所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异曲同工。
      但是不管怎样,白蔹不是魑魅,那一层黑釉的障蔽还是阻碍了他的视野,占卜之术的速度不可能像视神经反馈大脑那么快。可以那么快的,是读取血河的意识。但是,既然白蔹的这项能力已经为人所知,血河就不可能露出这么明显的破绽,也就是说,最原始的物品是第三方放进去的,连血河也不曾知道。并且那个东西是不可改变的。那个东西是……
      “射覆对您来说是这么困难的事情么?”见他迟迟不能作答,血河问道。
      那个东西是……非常混乱的卦象,还是第一次碰到,也许因为瓮中之物本身就变化莫测。是灵魂?还是某种妖怪?
      魍魉忽然走了进来,血河顿时色变:“你进来做什么?”
      因为极度集中精力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白蔹,几乎立刻就觉察到魍魉的到来,这妖怪的意识和记忆像打开闸门的水库一样轰轰地涌进了他的脑海,若不是他从小习惯如此,大脑几乎要在那一刻像CPU超负荷的电脑一样荡机了。
      魍魉站在这口小瓮跟前,时间是上午。
      他拿出一柄小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暧昧的光。
      他且下了自己的手指。
      血染红了刀子。
      咚的一声撞击,半截手指掉进了罐子里。
      ……
      白蔹低头去看魍魉的手,少年的手自然地插在裤兜里。
      仔细回想魍魉一直以来的举动,似乎的确是一直把手插在裤兜里的。白蔹以为是学人类少年耍帅的举动,没有在意。
      对着魍魉占卜,果然得到了“指缺”的卦象。
      原来如此。
      因为魍魉是一种属性蒙昧不明的妖怪,在术师的教科书里,时而被说是水中的妖怪,时而被称作沼泽里的妖怪,时而被高抬为天帝的幼子,时而被贬低为吃尸体的鬼怪,木石的怪物,甚至,是术师——在术师、神、人类、妖怪、精魅、魔物杂糅共处的漫长历史里,从辟邪的术师,渐渐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妖怪。
      眼前这张少年的脸,毫无疑问也是一种假象。
      因为魍魉无定形,所以来自他的身体的手指,才会有这样变幻不定属性吧。为了血河竟然牺牲至此,即使能够恢复,毕竟也算是自残,白蔹禁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
      “瓮中之物,是妖怪的一部分吧。”白蔹性格谨慎,即使自觉胜券在握,也没有把话说尽,他说的很含糊,并非“魍魉的手指”。他习惯性地给自己留下一些余地,如果是血,是指甲,是别的妖怪的手指……他也不会错。
      血河平静的脸色看不出结果,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吧。他只如常问道:“您确定么?”
      “即使不确定,我也已经说出口了,没有反悔的机会了吧。”话刚出口,白蔹脸色忽然惨白,一瞬间警醒——他知道哪里错了。
      海王花缓缓揭开了盖子。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
      白蔹失态地站了起来,瓮中空无一物。毫无疑问那些可变换的寻常物品都已经被他隔空取物排除无遗——那么,那种妖怪的感觉从何而来?截断手指的记忆原来也是虚假,精通幻术的自己竟然被假象所欺骗?一阵后悔席卷而来,魍魉果然是比血河更狡猾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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